僧靈羅雙眉一皺，心想，這妖臉看起來竟然有些眼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見過。他稍一遲疑，立時(shí)從鎖妖囊中拈出鎮(zhèn)魂針，往那臉上打去。那張臉卻張開一張大口，露出滿口雪白的利齒，猛烈嘶叫，用尖牙咬住鎮(zhèn)魂針，噗地一聲吐開，咬牙切齒道：

    “僧靈羅～僧靈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

    那張浮腫慘白的臉發(fā)出咯咯咯的獰笑聲，忽然猛力一躍，跳入草從中，一陣窸窸窣窣便失了蹤跡。僧靈羅吃了一驚，跳出窗子，隨之追去，卻被樹枝掛住了僧袍，遲滯了幾步，被那妖臉逃得無影無蹤。僧靈羅略一遲疑，皺起眉頭，咬牙展開靈犀，立時(shí)方圓一里之內(nèi)，變得一片通透明晰。那四周景物、花木屋宇、凡人活物，皆褪去一片茫茫中，消失不見。唯這山包下面，淡淡靈力浮動(dòng)，如一片白而淺淡的霧靄，朦朦朧朧；卻又有一團(tuán)靈力附著的東西，如一個(gè)腦袋大小的云團(tuán)，正快速地往山下移動(dòng)——便是那妖臉無疑了。

    僧靈羅又拈出幾枚鎮(zhèn)魂針，雙手一抖，化做幾只烏鴉，令其朝那妖臉逃走的方向追去，自己足下聚集一點(diǎn)靈力，絲毫不停，在草葉上輕輕一點(diǎn)，迅速在林間穿梭。他聽得遠(yuǎn)處傳來幾聲凄厲的鴉啼，追到近前時(shí)，卻見幾枚鎮(zhèn)魂針釘在樹上，那妖臉卻全然不見。

    僧靈羅心下愈奇，見地上飄著幾根黑色羽毛，間或幾根青綠色的羽毛摻雜其中，便彎腰去查探。忽聽頭頂一陣羽翼的撲扇聲，僧靈羅急忙回頭，堪堪避過一只利爪的抓撲，他隨即遞出幾枚鎮(zhèn)魂針，只聽“哇”的一聲，一只青色巨鳥怪叫一聲，陡然騰空而起，身上撣落幾根羽毛來。

    那青色巨鳥一擊不中，眼中泛出金芒，騰到半空，又凌空撲下，一邊翅膀使勁一扇，竟“咔嚓”一聲，扇倒了一棵手腕粗細(xì)的小樹，用爪子擒了，朝僧靈羅臉上丟來。僧靈羅就地一滾，堪堪避過，見那青鳥仍舊撲下，又如法炮制，扇倒另一棵小樹，擲向僧靈羅。

    僧靈羅見那巨鳥天生神力，動(dòng)作又迅疾，自己難免左支右絀，不禁眉頭一皺。偏偏周圍的地形又坑洼不平，樹枝之間掛滿了藤蔓，令他難以閃避，心下不由得生出幾分暴躁。只聽一丈外傳來嘎嘎吱吱的笑聲，僧靈羅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玉兔趴在一棵小樹上，那妖臉竟然騎在玉兔身上，正獰笑著看著自己，對(duì)那青鳥嘰嘰呱呱叫道：

    “青鋒劍，快殺了他！”

    僧靈羅聽聞那青鳥被叫做青鋒劍，心中稍一愣神，卻被那巨鳥凌空撲下，鋼刃般的利爪朝自己揮下，不防在手臂上抓出幾條血痕來。僧靈羅避無可避，又一心要抓那妖臉審個(gè)明白，便不再閃躲，從鎖妖囊中抽出那七星龍塵劍來，注入三分靈力。那龍塵劍久未出鞘，“錚”的一聲，七顆明珠微微放光，通體漸漸綻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那青色巨鳥在空中見了，口中嘶鳴一聲，似乎有了畏縮之意，便不肯再俯身而下。那妖臉十分著急，連連叫喊：

    “青鋒劍，怎么還不動(dòng)手？那七星龍塵劍也不過是一把劍，你有什么好怕的？”

    僧靈羅見那妖物喊出七星龍塵劍的名字來，心中疑慮更甚，也不耽擱，一劍凌空揮出，那青鳥竟然連連后退丈許，在空中繞了個(gè)圈，朝那妖臉?biāo)圾Q了一聲，又仰天長嘯，竟自揚(yáng)長而去。

    那妖臉見那巨鳥逃遁，臉上現(xiàn)出又是懊惱又是恐懼的神情來，狠狠瞪了僧靈羅一眼，駕著那玉兔飛速逃去。

    僧靈羅哪里容它逃走，一手擎著龍塵劍，另一只手射出十?dāng)?shù)枚鎮(zhèn)魂針，眼看就要釘在那玉兔后腿上。那妖臉卻猛然回過頭，張開大口，吐出一把銅錢，將鎮(zhèn)魂針紛紛打落。僧靈羅見此，再無懷疑，口中喝道：

    “安樂童子，本座看你往哪里逃！”

    那妖臉回過頭來，一邊逃走，一邊臉上表情極為怨憤：

    “僧靈羅，你害得本座變成這個(gè)樣子——我、我要你好看！”

    僧靈羅哈哈一笑，口中清嘯不已，胸中靈氣狂震：

    “無知小兒，夸夸其談。小七關(guān)骷髏陣的反噬之力滋味如何？如今你就剩了一個(gè)頭，拿什么讓本座好看？那青靈子去了哪里？他怎么不顧同門之誼，給你重新再做個(gè)身子呢？”

    那玉兔雖一蹦一蹦，速度卻甚快，只總在僧靈羅身前兩三丈的地方。那妖臉見僧靈羅追不上，方長長吐了口氣，怒道：

    “哪個(gè)和見鬼的青靈子是他媽的同門？那青靈子不過是逍遙靈寺所出叛徒，口蜜腹劍，誰知道他接近神君是懷著什么鬼胎心思？”

    僧靈羅心想，看來這五通教里，雖然高手輩出，卻并非一團(tuán)和氣。他便故意激那安樂童子，朗聲道：

    “既然如此，你何必與青靈子一般見識(shí)？我逍遙靈寺素來不為規(guī)矩所囿，又最歡迎棄暗投明者——你若是肯歸順我逍遙靈寺門下，保證既往不咎。他日你青出于藍(lán)，功力遠(yuǎn)在青靈子之上，豈非是對(duì)他的最好報(bào)復(fù)？”

    那妖臉呸了一聲，怒道：

    “哪個(gè)要入你們這臭和尚寺？那青靈子不過憑著一張巧嘴，討得神君歡心——老子豈能和他相提并論，老子可是神君的親生——”

    那妖臉突然意識(shí)到自己在說什么，猛地收聲。僧靈羅大感驚異：

    “你是五通神君的兒子？虎毒不食子，他卻為何下此等狠手，把你變成這等妖物模樣？”

    那妖臉訥訥訕訕，卻不服輸，辯解道：

    “神君做事，自有道理，你這凡夫俗子怎能明白——”

    僧靈羅眼見那玉兔越蹦越快，慢慢追到民居緊密、巷道錯(cuò)雜之地，心想，此地我并不熟悉，若是被那安樂童子借地形逃脫，再要抓他，可就麻煩了。僧靈羅便摘下頸中伏妖圈，附上三分靈力，便朝前甩出。那伏妖圈化作一條金龍，呼哨一聲，便朝安樂童子撲去。

    安樂童子大驚失色，催著玉兔就要快逃。眼看那金龍的爪子剛剛觸到玉兔的屁股，那玉兔“嗷”的一聲往前一跳，半空中忽然劃出一道青影，劍光與金龍相擊，金龍猛地朝后飛出，又化作伏妖圈回到僧靈羅手里。

    那青鋒劍的劍刃上蕩開一聲長吟，在半空中劃了個(gè)圈，悠悠落回一人手中，插回匣里。那人青衣短打，負(fù)匣而立，待那安樂童子逃之夭夭不見蹤影，半晌，方緩緩道：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小羅兒，許久不見，你別來無恙？”

    僧靈羅見安樂童子已逃得不可追上，嘆了口氣，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自己溜到這荒野小城里來，就是為了不和青靈子面對(duì)面，卻不想偏偏在這里碰上。他收起七星龍塵劍，抱著手臂，也不看青靈子，道：

    “看來這五通教神通廣大啊，我真是往哪兒走，都擺脫不了你們的人?！?/br>
    青靈子微微一笑：

    “浣溪城之事我已聽說。應(yīng)該說，小羅兒你神通廣大才是——我們神教無論多少年的苦心布置，一遇到你，盡皆灰飛煙滅。”

    僧靈羅聽他說“我們神教”，只覺得刺耳得很，搖搖頭道：

    “事到如今，我不想和你啰嗦——師父他老人家已經(jīng)下山來了，你最好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我不敢保證他老人家會(huì)留你活著回靈臺(tái)方寸山?！?/br>
    青靈子苦笑一聲：

    “事到如今，我也沒想到，他老人家能留我一條活路。”

    他嘆了口氣，道：

    “從我叛寺下山那天起，我就早已做好了這一天的準(zhǔn)備。”

    僧靈羅心中焦躁，恨不得走上幾步，抓著青靈子的領(lǐng)子，對(duì)著他耳邊大喊大叫，卻生生忍住，咬了咬牙：

    “你究竟為什么要叛寺下山？師父說你沾了女色，動(dòng)了凡心——可是那女人已經(jīng)死了，你為何始終執(zhí)迷不悟，不肯回頭是岸？”

    青靈子哈哈一笑，笑聲中帶著幾分凄涼：

    “回頭是岸？我不覺得自己在苦海，又為何要回頭是岸？”

    僧靈羅聽他如此說，愈加憤怒，咬牙切齒道：

    “難道你忘了，當(dāng)初在逍遙靈寺門下，立誓救天下蒼生；你如今在五通教門下，那五通教的人個(gè)個(gè)殺人如麻——你與他們?yōu)槲?，置天下蒼生于何處？”

    青靈子哼了一聲，語氣立時(shí)尖銳起來，卻帶著幾分痛惜凄苦：

    “救天下蒼生？我連一人的性命都救不得，我如何救天下蒼生？小羅兒，你我自幼熟讀佛法經(jīng)文，豈不知人生一世，如夢幻泡影。既然是夢幻泡影，殺人與救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青靈子轉(zhuǎn)身欲行，僧靈羅哪肯讓他就此走開，幾個(gè)騰躍，抓住青靈子的袖子，苦苦哀求：

    “師兄，我不知道發(fā)生過什么，但我絕不容許你在此間越陷越深。佛祖有慈悲心，若你——”

    青靈子卻猛然將僧靈羅一推，將他抵在墻上，怒視著他，惡狠狠道：

    “不需要。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便是對(duì)自己慈悲——倒是你，小羅兒。你口口聲聲說佛祖慈悲，說佛祖大愛，說要救千千萬萬人于苦海。那我問你，你可曾為一人傷，為一人痛，為一人五內(nèi)如焚，為一人萬劫不復(fù)？若你連一人都不曾愛，又何必假意惺惺，對(duì)我談什么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