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琳娜驚慌地跑開后，阿索卡沒有繼續(xù)在湖邊散步，而是轉(zhuǎn)身走進樹林。深入大約五十米后，他看到了第一具尸體，是凱文，他的胸膛被一根樹枝貫穿，雙腳離地的被掛在上面。五步開外，是露西躺在草地上，她的雙腿在更遠的位置。

    森林中潮濕的土腥味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讓阿索卡背靠著一棵大樹干嘔起來。

    沒有人應該死去。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腦中尖叫著。同時另一個更加冷靜的聲音在說：如果賈克斯決定要殺死他們，野外是比室內(nèi)更好的選擇，自然會幫忙分解和隱藏證據(jù)。

    比利和蒂娜死前抱在一起，奇怪的姿勢，賈克斯似乎曾經(jīng)用草叉將他們串在一起，然后用力拔出，兩人破裂的內(nèi)臟被攪混在一起。

    阿索卡繼續(xù)向前走。為了節(jié)約時間，賈克斯沒有戲弄他的獵殺對象，下手非常準狠，安迪和希瑟應該也沒有逃出很遠。

    安迪的后背上有一道垂直的傷口，他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被撕裂，但頑強的年輕人依然爬行了不短的一段距離，鮮血覆蓋了一片草地上。

    他或許是在為希瑟爭取逃脫的時間。阿索卡在安迪的遺體旁蹲下，合上年輕人尚未閉合的眼睛。

    繼續(xù)走。從安迪手臂指引的方向來看，希瑟正在逃離密林。

    看到霍恩斯老宅門前沒有那輛面包車時，阿索卡松了一口氣——賽琳娜應該已經(jīng)離開了。

    賈克斯突然在他身后出現(xiàn)，帶著一把浴血的草叉和一張憤怒的臉，他不解地拍打男孩的屁股，質(zhì)問他為何故意放走一名入侵者。

    “你不必殺死她，賈……她不會回到這里來，更重要的是，她懷孕了！”

    阿索卡的嘴唇顫抖著，努力克制想要抽泣的沖動。他將右手滑入賈克斯的左手，后者盡可能輕地捏了捏，這讓他安心許多，繼續(xù)吐出后面的話。

    “她的肚子里有一個孩子，路德的——那個壞男人的孩子。她還不能把它打掉——因為她是個教徒。老天啊，一個年輕的mama！賈克斯，你不能殺死一個mama……還有她肚子里的嬰兒！”

    男孩的語無倫次讓賈克斯有些不知所措，他摘下一只染血的手套，將阿索卡的下巴抬起來，見他只是激動，沒有哭泣，這才稍感放心，低頭在那叢卷發(fā)上親了親。

    “你們……這是什么鬼？”

    兩人一同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希瑟，那個健美的女孩，她一手握著不知從哪找來的金屬管，另一只手幾乎要塞進嘴里。

    顯然，目睹到的場景正在摧毀這個女孩的理性。

    “阿倫……不敢相信我讓你上了車！你和這個殺手是一伙的？是你讓他來殺了我們？”

    賈克斯松開阿索卡的下巴，朝希瑟走去。

    “是你把他引到這里來……”希瑟揮舞著金屬管，同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后退，憤怒的目光穿透了賈克斯射向阿索卡，“難道他就是你的——”

    阿索卡沒有看向那邊，依然聽見了女孩的質(zhì)問，于是輕聲回答：“是的，他就是我的男朋友?！?/br>
    “你是一個——”

    金屬管被打掉，一只手按向希瑟的喉嚨，打斷了她對阿索卡的評價。當賈克斯將她高高舉起，她又踢又打，被草叉釘在墻上的同時，她用力抓走了賈克斯的面具。

    ……怪物。

    那喉嚨中不能再發(fā)出半點聲音了，但睜大的雙眼中依然明晃晃地寫著。

    賈克斯從女孩下垂的手中取回面具，重新戴在頭上，回到阿索卡身邊，輕輕搖晃他的肩膀。

    午夜山殺手血洗夏屋那次，阿索卡是被動地看著一具具尸體出現(xiàn)在眼前，與此同時和賈克斯的奇妙相遇混淆了他的感受。但這次……這次他是在強迫自己主動參與到大屠殺當中來，死者的聲音和畫面對他產(chǎn)生了比上回更強烈的影響。

    “噢，我沒事……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賈克斯點點頭，然后將男孩打橫抱起，似乎是想先將他送出這個糟糕的地方。

    但阿索卡抓住男友的衣領：“我不要走……你打算怎么處理后事？”

    —

    他們將尸體和巖石綁在一起，沉進湖底。

    大多數(shù)事情由賈克斯完成，但阿索卡不愿離開，他坐在岸邊，看著夕陽將湖泊染成琥珀色，然后是血一樣的紅。風中也有血腥味。

    但最后天色暗下來，一切都平息了。

    “為什么人們總是在死亡？”

    察覺到賈克斯終于結(jié)束工作，坐到自己身邊來的時候，阿索卡忍不住問道。

    “甚至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時不時看到類似的新聞。一些人死了，一些人失蹤了，警方正在調(diào)查，警方正在抓捕……但從來沒有哪個兇手被抓到，就像前段時間的兒童殺手。但大家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日常生活。這個鎮(zhèn)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賈克斯看著男孩臉上純粹的疑惑，無從解答，只能摟住他的肩膀，兩人靠在一起，在習習晚風中看著靜謐的湖水。

    “賈克斯……你去過水晶湖嗎？”

    賈克斯點頭。

    阿索卡仰臉看他，“你有沒有見過——或者聽說過水晶湖有怪物？”

    賈克斯不解地搖頭，想了想，又拉起男孩的一只手，在他掌心畫字。

    【大魚】

    “水晶湖有很大的魚？”阿索卡失笑，“你去那里捕過魚？”

    賈克斯的確去水晶湖抓過魚，但他想要表述的并不是那種多刺的食物。正要再詳細解釋一番時，午夜山殺手目光一凝，推開了阿索卡。

    阿索卡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道冷光擦著肩膀閃過，然后是冷光后的那張臉。

    是賽琳娜！

    “怎么……你為什么回來了？”

    —

    賽琳娜雙手握緊砍刀，溫和可親的五官被寒霜覆蓋，她兩眼緊盯著賈克斯，卻朝阿索卡喊話：“離他遠一點，盧米斯！”

    阿索卡爬起來，站在賈克斯身后，不解地望著賽琳娜：“你回來做什么？”

    他并不覺得賽琳娜對希瑟一行人的感情深厚到需要為之復仇。

    “保護你——從這個怪物手里?！辟惲漳葘Z克斯揮舞著砍刀，“到我這邊來，盧米斯?！?/br>
    “阿索卡，我的名字是阿索卡?！?/br>
    她甚至不知道男孩的名字！

    “離開這里，我不需要你的保護，難道看不出來嗎？”阿索卡拉住賈克斯的外套，“我和他是一起的。”

    女孩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不再說話，而是直直沖過來。

    賈克斯再次將身后的阿索卡推遠，直面砍刀。

    阿索卡驚駭?shù)乜匆娝苯佑檬直鄹駬趿速惲漳鹊牡谝淮喂?，傷痕深可見骨，然后用另一條手臂抓住賽琳娜的肩膀，將她推倒。

    這不是賈克斯的攻擊方式。

    阿索卡咬住下唇，在慌亂中意識到，是自己將男友置于困境。現(xiàn)在賈克斯知道了賽琳娜是個孕婦，他無法直接將她殺死。

    “賽琳娜……停下！停下！他沒有想傷害你，我也不需要你的保護！”

    見賽琳娜再度被推倒在地，阿索卡慌忙沖上前，壓住她的上半身，朝賈克斯喊道：“把她的刀拿走！”

    賈克斯照做了。

    賽琳娜眼睜睜看著砍刀被奪走，怨恨地看了阿索卡一眼，隨后臉色改變，捂住了肚子。

    “我的孩子……”

    阿索卡的臉色頓時比她還白：“你沒事吧？”

    “我的孩子……盧米斯，盧米斯，送我去醫(yī)院！”賽琳娜拉住男孩的手，冷汗直冒，“車在樹林外……”

    阿索卡使勁將她攙扶起來，“你堅持??！”

    賈克斯喉中壓抑著不滿的咕嚕聲，他希望男孩遠離那個女人，回到自己身后。但男孩只是祈求地看了他一眼，就扶著那個女人離開了。

    賈克斯握緊刀柄，跟過去。

    賽琳娜沒將車停遠，甚至沒有關上車門。她是急匆匆趕過來“保護”阿索卡的，可能是為了感激男孩的兩度提醒，也可能是因為身體變化而激發(fā)的母愛。

    阿索卡總是容易對年長女性產(chǎn)生好感，也容易討到她們的喜歡。

    “你先在后座躺一會兒，我這就送你去醫(yī)院?！?/br>
    阿索卡將捂著肚子冷汗涔涔的賽琳娜塞進后座，扭頭就看見緊握砍刀的賈克斯站在身后，他手臂上還有兩道見血的傷口。

    阿索卡對男友懷抱愧疚，但也不能放著賽琳娜小產(chǎn)不管：“我送她到醫(yī)院或診所，立馬就回來……”

    我們只有三天蜜月。賈克斯張開嘴，想這樣說，卻無法發(fā)出聲音。

    “賈……”阿索卡上前一步，想要給出安慰的擁抱，卻見賈克斯神色一凜，同時腦后傳來不詳?shù)奈宋寺?，緊接著自己就被按倒在地上。

    賈克斯只來得及推倒阿索卡。他最后看見的畫面是那個危險的女人高高舉起鏈鋸，朝自己砍過來，無法逃避。他本能地朝阿索卡伸出手，沒有碰到，一切就變黑了。

    —

    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得太快。

    前一秒，阿索卡想要擁抱自己的男友。下一秒，賽琳娜和她的鏈鋸撲了出來，他甚至記不清究竟是他們中的誰在尖叫。

    鋸齒砍進了賈克斯的腦袋，血，還有一些白色的東西噴出來，落在阿索卡身上。

    賽琳娜隨即就暈倒了。

    阿索卡雙手顫抖地關掉作響的鏈鋸，跪在賈克斯身邊，無法看他腦袋上的傷口，也無法感知到任何東西。

    他拼命地想著，想著：不可以，賈，你不可以死。醒來，活下去，就像你上一次做到的那樣?；钕氯ィ纯次?。我該怎么辦？

    他可能把這些話說出了口。但哭得太厲害，應該沒有人能聽清。

    ……嘩嘩的水聲。

    有人，或者動物，拖著腳步朝這邊走來，帶著冷腥味。

    阿索卡抬頭，模糊的視線中，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黑影。幾次眨眼后，黑影分成兩個，更小的那個靠近男孩。

    很奇怪的，一張臉在黑暗中浮現(xiàn)。

    金色短發(fā)，藍色眼睛，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阿瑪?shù)蠚W……”

    金發(fā)少年似乎露出一個微笑，他抬手碰了碰阿索卡的頭發(fā)。

    更大的那個黑影則扛起了賈克斯巨大的尸體。

    “賈……你在對他做什么？”

    金發(fā)少年退后，兩個黑影再次重疊，融合在一起。

    阿索卡聽見低沉的聲音從高處傳來，不像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傳送到他腦子里。

    [他不會死。]

    [他會活下來。]

    阿索卡摸了摸臉上的淚水，發(fā)現(xiàn)它們混合著血紅，胃部開始翻騰，他伏在草地上嘔吐。

    “還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黑影遠去了，聲音依然遙遙傳來。

    [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