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就做兄弟也好
鏡郎輕輕動了動腳踝,林紓卻沒松手,依舊讓他架在膝頭,替他捧著冰塊,等到?jīng)鏊?,鏡郎不知該拿出什么表情來,只好裝作無事發(fā)生,鎮(zhèn)定地應(yīng)了:“嗯?!?/br> “查到哪一步了?” “姜令聞與姜令望兩個人,luanlun也就罷了,還要毒死八姨母……” “l(fā)uanlun也就算了?” “自己家宅院里的事情,鬧不出來,誰又管得著誰了?!辩R郎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天下夫妻那么多,有和睦親厚一個接一個生孩子,有稀里糊涂吵架也過了半輩子的,自然也有同床異夢在旁人面前做樣子,那更有兩看生厭相見不如不見的。要么和離,要么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個人顧個人的就是了,哪有事情不遂自己愿望,就直接下毒害死人的?” “看不出來,你還挺仗義。” “就看在八姨母從前常給我送桂花酥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毒死啊?!?/br> “誒,林紓,你這兒有沒有什么,驗毒解毒的高手?九姨母說,吃食香料衣裳都查驗過了,沒尋出什么問題來,再查根究底的,九姨母就要把屋子都翻過來,又怕動靜大了,惹來懷疑,到時候別說八姨母了,他們膽子這么大,恐怕連我也一帖藥毒死了。” “……別說這樣的話?!?/br> 鏡郎:“?什么?” 林紓卻沒回答他這句,轉(zhuǎn)開了話題:“人,我已經(jīng)找好了?!?/br> “你猜到了?” 林紓短促地點了下頭:“他年紀(jì)也不大,不過二十出頭,在鎮(zhèn)撫司做了六七年,是個老手?!?/br> “那豈不是,和你去那兒的年載差不多?” 鏡郎隨口說了一句,林紓深深看了他一眼,卻又在鏡郎調(diào)轉(zhuǎn)視線過來之前,先挪開了目光,語氣平平地解釋:“那年正遇上邊患,又有旱,家里貧苦,有兄有弟,他因難產(chǎn)妨母,平常就不受喜愛。他父親親自下手閹割了他,想送進宮里混口飯吃,只是沒碰上宮里選人的時點,割傷又……傷口潰爛,一時發(fā)了起來——就算是宮里也常有些人,受了刑,挨不住,就這么沒了的——人就要不行了。他被丟在皇城根兒底下,深秋季節(jié)熬了兩天,也是命大,正巧,鎮(zhèn)撫司里的老醫(yī)官與人打賭,把他順手撿回去,治好了傷,也一并就當(dāng)成自己關(guān)門弟子來教養(yǎng)?!?/br> “妝成侍女也好,宦官也行,看姨母怎么安排,讓他去細細查過究竟毒下在何處。至于驗毒,祛毒,需要好些他自己的東西,你尋個法子,把姨母帶出府來?!?/br> 鏡郎隨口道:“過不幾日就是重陽節(jié)了,揚州風(fēng)俗,也要登高,要么是觀音山,要么是捺山。也不必怎么攛掇,順?biāo)浦?,就能把人帶出來?;貋砺飞?,就尋個借口,再去城里逛一逛,也是尋常,你帶人看著,在什么地方布置間屋子,遞話過來,我就帶著兩位姨母過去?!?/br> 正經(jīng)事說完,兩人就沒了話說,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林紓忽然站起來,又朝他湊近,像是要親他,鏡郎畏懼地一縮脖子,卻見林紓只是食指一伸,幫他把散落下來的鬢發(fā)往后一勾。 被觸過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癢熱,鏡郎又不愿對著林紓說出來,只是別過頭去,不滿地嘀咕:“……才幫我看了腳,就來摸我的頭發(fā)!” 林紓屈起手指,輕輕地敲了他額頭一下,又半蹲下來,為他束好腳踝,穿好鞋襪,鏡郎還摸不著頭腦,林紓已把他扶了起來,一路送到了院門口。 “……這幾日走路當(dāng)心些,別再傷著了?!?/br> 告別的話倒說得軟和,接著毫無留戀,轉(zhuǎn)身就走。 鏡郎喃喃自語:“他真吃錯藥了?” 就連青竹也陪著小聲嘀咕:“大公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br> 在鏡郎記憶里,林紓對待他,向來不假以辭色。 別說軟下語氣來哄他一哄,就連抱他一下,都要手腳僵硬,臉色沉沉,一碰就分,是母親催逼下的不得以為之。若自己要親他一下,那更是要了命了,冷冰冰的眼睛掃過來,不留情面地瞪一眼,鏡郎都能被他嚇哭。 分明是親兄弟,倒不像親兄弟,反而如同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非要說起來,賀銘這個七表哥,還更像是他的親兄長。 鏡郎小的時候還認真思考過,怎么誰都喜歡他,就只有哥哥這么不喜歡他呢?到底是他的錯,還是林紓的錯? 小時候他在宮里,林紓在家里,后來他回了家里,林紓卻搬到了侯府,沒多久,在宮中給皇帝做起了隨侍,又因為差使奔波,兩人之間見面的次數(shù)也隨之瑞嘉,一年最多在場面上見個二三次,就更是點頭之交都不如的陌生人。每次相見,他還沒說話呢,林紓就擺出一副長輩姿態(tài),對著他挑三揀四,說教個沒完。 吃飯不當(dāng)這樣吃,睡覺不該這樣睡,衣裳不能這么穿,不該吃茶吃點心,怎么不讀書,怎么不練字,怎么每日在家待著,怎么每日不著家,怎么能在舅舅面前撒潑打滾那么放肆,陳之寧是什么禍害玩意兒,不許同他來往,不準(zhǔn)湊過來,沒規(guī)沒矩的…… 鏡郎實在是怕了他了,遇見了掉頭就走,還不行,還非得追上來再罵幾句!真就那么討厭他? 哪怕是后頭鬧到了床上,呼吸交纏,分明是情熱,要高潮時,除了臉上多了些緋紅顏色,喘息重了些,并沒有什么不同,連眉頭都是緊緊皺著的,只曉得一味惡狠狠的,往他xue里猛干,那兇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受刑! 鏡郎又不是賤骨頭,世上待他這么好的人這么多,和誰一同待著不好,還非要貼著他林紓不成? 只是從前,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是很喜愛林紓的。 “這樣也好?!敝匦律狭藶跖钚〈谳p輕搖晃的水波里閉上了眼睛,鏡郎靠在青竹肩頭,不知是和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他不來找我麻煩,我自然也不會尋他的不是,大家相安無事做兄弟……這樣也好?!?/br> “——回去路上,往富春園去一次,聽說那兒的酥餅做的好,甜的咱們分著吃了,咸的分給王默嘗嘗?!?/br> 青竹就壓下了到嘴邊的問話,笑著應(yīng)了是。 此后幾日,陸續(xù)都有富春園才出了爐子的時鮮點心攢盒送進園來,鏡郎還未將他家名品嘗出個高低,林紓口中的用毒高手,就已打著“建昌殿下送來給二公子差遣”的旗號,順利地進了個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