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春時節(jié)，空氣里還裹著寒意。街邊樹木在塵世喧囂里悄悄抽條，嫩綠躍躍欲試將要冒頭。

    捧著早沒了熱氣的豆?jié){，寧顏又回到那個隱蔽的角落。

    他蜷縮在陰影里，裹緊單薄的風衣，帶不來溫暖，卻也聊勝于無。在他身旁放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勉強遮風，里面裝著他所有的家當。

    寧顏臉色很差，白里泛青，他躲在行李箱后，細瘦的手臂圈住膝蓋，頭微偏靠著墻，透過墻面與行李箱間小小的縫隙，癡癡望著不遠處那棟熟悉的別墅，他曾經的家。

    最初搬來時，顧浩初說這里以后就是小狗的新家，那時寧顏的確以為這棟別墅會是他余生的歸宿。

    只是現在他年紀大了，身體也差，甚至經不起什么折騰，總是難以讓主人盡興。

    顧浩初喜歡漂亮的孩子，朝氣蓬勃，皎潔靈動。會撒嬌，也夠聽話。

    而寧顏只是一條拖著病軀茍延殘喘的老狗，顧浩初垂眸踢了踢腳邊小聲呻吟的寧顏，語氣聽起來似乎真的很困擾，“怎么連搖尾巴都這么沒精神呢？”

    寧顏擺動腰肢，努力讓自己又sao又浪，但這張臉，這副身軀，顧浩初熟得不能再熟，早沒了興致。

    終于有一天，顧浩初說，你該去過自己的生活了，總不能一輩子都在我這兒吧？

    沒有商量的余地。

    老舊的手機、老舊的行李箱、老舊的寧顏。

    他們一起被扔出別墅。

    起初花草遮掩的角落還會傳出一兩聲咳嗽，后來一切都歸于寂靜。

    又一場夜幕降臨，別墅亮起燈，寧顏眨了眨眼，胃里像是燒著火，他端起身旁的豆?jié){，喝完剩下半杯。

    一輛車停在別墅門口，不一會兒屋里走出人。

    寧顏往黑暗里縮了縮，他遠遠地望著，顧浩初今天穿著正裝，依舊是沉著溫和的模樣，他的身邊還帶著一名金發(fā)男孩。

    寧顏認識他，男孩是主人最心愛的人偶娃娃，漂亮精致，笑起來還有一對淺淺的梨渦。

    車開了，寧顏磕磕絆絆站起身，乖乖把空的豆?jié){杯扔進垃圾桶，他回頭看了看孤零零的行李箱，又望向車尾燈消失的方向。

    寧顏將行李箱推進深處，轉身沿著小路追去。

    作為一條棄犬，寧顏不應該跑到主人面前討嫌，可是除了顧浩初身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他無處可去。

    這些年寧顏很少出門，只有這條路他尚算熟悉，坐在車里看得多了，總能記住一些。

    實際上CALM離顧浩初的別墅并不遠，寧顏怕找錯路，走得很慢。

    拖著越來越重的雙腿走到地下停車場，寧顏找到了顧浩初的車。

    司機不在，今晚顧浩初或許會睡在CALM的調教室，和那個漂亮的人偶。

    寧顏又蜷縮起來。

    他把自己藏在黑色轎車的車尾，頭靠著后備箱，冰冷的漆皮貼在皮膚上很舒服，寧顏歪頭用臉頰輕輕蹭了蹭。

    記不清是哪一年，他犯了錯，顧浩初把他塞進這輛車的后備箱里關禁閉。

    很黑，很靜，汽油的味道熏得寧顏直泛惡心。反綁在身后的手臂度過酸疼期，只覺麻木。

    后來空氣越來越稀薄，溫度升高，從發(fā)鬢流下的汗蟄了眼睛，很疼。

    寧顏漸漸呼吸過促，某一瞬他以為自己會死。

    后備箱門升起，顧浩初抱臂站在車外，逆著光，高高在上，他問，知錯了嗎？

    寧顏看著那團模糊的人影，胡亂點頭，微涼的手掌貼在臉側，擦拭過他眼角的淚水。

    真想被關進后備箱。

    寧顏昏昏沉沉睡著，地下車庫很冷，他卻在淌汗，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狹窄的空間。

    臉側的漆皮被捂得溫熱，寧顏小幅度挪動，讓自己燒燙的臉頰貼上另一片冰涼。

    顧浩初再也不會把他關進后備箱。

    顧浩初再也不會懲罰他。

    他的主人讓他自生自滅。他被拋棄了。

    棄犬的歸路唯有死亡。

    可寧顏不想死，他記不清，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不能死，也不知道如何活著，只好偷偷跟著顧浩初，沒什么祈求，僅僅是一種依賴的本能。

    只一會兒，明早天亮前，他就會回去，回到行李箱旁，他不會讓主人發(fā)現。

    ＊

    深夜停車場少有車輛出入，角落里的耳光聲顯得格外響亮。

    “怎么在這兒就開始了。”陳辰伸長脖子，悄悄瞅向角落，想看好戲。

    蔣怡拽了拽牽引繩，警告他：“聽別人挨打你又皮癢了是吧？”

    “沒有沒有！對不起，我不該亂看。”剛挨完一頓抽的陳辰立馬轉頭目視前方，短時間內他不想再聽到挨打這個詞。

    蔣怡低頭找自己的車位號，沒分給車后的主奴絲毫眼神。

    不湊巧，車停在里面，二人不得不路過那輛黑色轎車。跟在蔣怡身后的陳辰忍不住又偷偷瞄向角落。

    停車場的燈不太亮，慘白一片照在人身上。跪地的sub縮成一團，幾乎要將自己塞進車底，站著的那位主明顯喝多了，他抬腳狠踩住sub的頭，咚的一聲，聽著就疼。

    陳辰皺眉，拉住蔣怡，“jiejie，那兩個人似乎有點兒不對勁?！?/br>
    低低的啜泣聲里夾雜著凌亂的道歉，醉酒的dom彎身一把抓住sub栗色的短發(fā)，將人拽成半跪的姿勢，又甩過兩巴掌。

    “不過是條沒人要的賤狗，收你一晚都是爺給你臉了，知道么賤貨?！?/br>
    “是，是，對不起……先生，對不起……”

    蔣怡也察覺到不對，她拉著陳辰的牽引繩，沒讓人過去。

    “先等一會兒?！彼龔陌锬贸鍪謾C，迅速翻找通訊錄里CALM管理人的聯系方式。

    陳辰在dom又一次抬腳的時候等不住了，他擅自拆下牽引繩，上前阻攔男人的施暴行為。

    “這位先生，你喝醉了?！?/br>
    萬年宅男的白斬雞身材，在一米八壯漢眼里根本不夠看。對方一把推開陳辰，瞇眼瞧見了他脖子上的項圈。

    “誰家的狗沒拴好跑出來亂叫?！蹦腥舜怪燮で迫?，輕蔑到。

    “他是誰家的都輪不著你教訓?！笔Y怡將人拽到自己身后。

    “呦，女S?！蹦腥藝K嘖兩聲，“稀有物種啊?！?/br>
    他扯松自己的領帶，又將散落額前的碎發(fā)抹至腦后，挑眉道：“怎么？女S沒見過訓奴的場面？這都要管？”

    “我的確是沒見過這幅樣子還好意思稱自己是S的傻逼?！?/br>
    蔣怡低頭看腳邊還匍匐在地上的男人，眉頭深皺。

    離近了更能感受到這個人狀態(tài)異常。

    男人蜷縮著，身體可見的瘦弱單薄，一對蝴蝶骨撐起了單薄的衣衫，輪廓清晰。

    他惶恐無措地跪著，栗色頭發(fā)軟軟垂下，半遮住眉眼，瘦削的臉龐蒼白無血色，面對陳辰的攙扶也不敢接受。

    男人像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奴隸，一點正常的自主意識都沒有。

    “人怎么弄成這樣了？”蔣怡語氣愈冷，醉酒男輕挑道：“小meimei沒見過24/7的奴？”

    “24/7也不會把人弄成這副樣子?！笔Y怡反嗆回去，“何況這是你的人嗎？”

    “這的確不是我的狗?！蹦腥瞬患敝鴰俗?，他現在對面前的女S來了點興趣。

    從褲兜里摸出盒煙，點了一根，男人笑到：“他是我朋友養(yǎng)在家里好幾年的私奴，最近剛斷了關系。我也是好心，碰巧看到他守在舊主車旁念念不忘，這才準備陪他玩玩，好讓他從過去一段深刻感情里盡快解脫出來嘛。”

    陳辰深覺對方不是什么好貨，聽完這一通胡扯，當即罵道；“你放屁！”

    “小meimei，自家的狗可要管好了?！蹦腥司娴仄沉岁惓揭谎?，又對蔣怡說，“你看地上那條狗多乖，有沒有興趣來試試雙調？”

    蔣怡沒由來的泛起一陣惡心。

    她知道圈子里玩什么的人都有，臟的血腥的，甚至失手把人玩?zhèn)鏆埖谋缺冉允?。有些人就是喜歡深度服從調教，圈養(yǎng)、犬化、完全支配。

    但知道和親眼看到一個人喪失人格、狗一樣跪在地上搖尾求憐還是有區(qū)別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年紀不小，仰望著她的眼睛里卻沒有什么復雜的情緒，純凈的像幼犬，仿佛能被任何人揉圓搓扁。

    無論對方是想把它揣回家好好養(yǎng)著，還是干脆宰了涮火鍋，它都只會蹭著人的手，發(fā)出軟軟的叫聲。

    根本分辨不出危險與否。

    ＊

    “沒興趣就躲開，少管別人的閑事?！蹦腥说鹬鵁煟瑳_人招了招手，“過來吧，小狗?！?/br>
    寧顏向前膝行幾步，又被陳辰拉?。骸安皇前桑磕氵€真過去？”

    寧顏頓了頓，他隱約理解男孩的好意，但男人剛才的話提醒了他，他就是條沒人要的賤狗，能被收留一晚已是恩賜。

    他回不去原來的家，總要另尋去處。

    男人說如果他表現好，或許可以收養(yǎng)他一段時間。

    “方野?！?/br>
    寧顏像是受了驚，猛地掙脫開陳辰，縮到墻角，他跪伏在地，頭壓得很低，發(fā)著抖不敢出聲。

    男人轉身，驚訝道：“老顧？你怎么下來了？”

    顧浩初指指身后，是CALM的兩名負責人。

    “剛帶人回調教室就被叫出來，還當是什么事，原來是他跟過來了?！鳖櫤瞥趼詭敢獾貙κY怡和陳辰笑了笑，“似乎是有一點小誤會?！?/br>
    蔣怡皺眉：“你是他的主人？”

    顧浩初點頭：“曾經是，不過看樣子我并沒有處理好這段關系，是我的問題。”

    “你是想收他嗎？”顧浩初又看向方野，似是不解，“以前沒聽你提起過對他有興趣?！?/br>
    方野覺出幾分尷尬，朋友玩膩扔了的狗，自己現在上趕著往家領，多稀罕似的。

    “沒有，只是碰巧看到，逗他兩句?！狈揭坝忠c煙，看到站在顧浩初身后的兩個人，手一頓，又收起來。

    今天也是巧了，這二位都在，怪不得能把顧浩初叫下來。

    “抱歉，給各位添麻煩了，我去和他單獨說兩句?！?/br>
    顧浩初微微欠身，走向貼在墻根的寧顏。

    陳辰還站在寧顏身前，被蔣怡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離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閉嘴。”

    細弱的聲音戛然而止，寧顏身體一震，緊緊咬住唇，身下那根東西居然被男人兩個字就激出了反應。

    顧浩初背對眾人，垂眼俯視地上輕易被自己挑起情欲的賤狗。

    真sao。

    “站起來?！?/br>
    語氣一點兒都稱不上嚴厲，寧顏卻怕得腿軟，也不敢扶墻，撐著膝蓋勉強站起身。

    顧浩初問他：“記得我說過什么嗎？”

    臉色更白，寧顏嘴唇動了動，來回只說的出一句對不起。

    “不記得我就再說一遍?！睙o視寧顏祈求的眼神，顧浩初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到，“滾遠點，爛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