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求神
仇紅離了望云亭,獨自撐船折返,中途正與來尋她的裴雋柳撞個正著。 裴雋柳捧了滿手的鮮果,正在池邊上等著她。 “老師你可是逃席了?” 仇紅搖頭,想來裴雋柳也并不知皇后的安排,于是順嘴糊弄道:“方才那擺舟的宮人尋錯了地方,我瞧他是個年紀(jì)輕的生面孔,也不好怪罪,再者望云亭那邊的景色卻也極佳,也算有所得?!?/br> 裴雋柳將手中的鮮果往嘴里送,等著仇紅的船到了眼下,方才坐上去,對她道:“那便只能麻煩老師再撐一回船了,娘娘們都還等著我們過去一并開戲呢。” “咸池中還有新修的湖心亭么?” “非也,是咸池北邊兒的山茶花開了,皇后娘娘喜歡得緊,皇帝便叫人在池岸上平整土地,搭了臨時的戲臺,讓皇后娘娘能賞花聽?wèi)騼刹徽`,皇后娘娘受了賞,開臺的第一戲便把宮里的妃嬪們都叫了過來?!迸犭h柳仰躺在舟中,鮮果兒便擱在肚皮上,“皇后娘娘寬厚,福澤后宮,明明是皇帝借花獻佛,諸位嬪妃卻也得以共沐皇恩了?!?/br> 仇紅一面撐篙一面聽裴雋柳說話,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動作也十分輕浮。她實在是不想去赴宴的,方才與楊知微談過之后,她整個人便有些心亂如麻。 楊知微在最后告知仇紅,祝云破眼下,還被留在蘭石小筑。 楊知微坦言,皇帝的態(tài)度很模糊,對于這個祝氏王的長子,他看上去沒那么重視,卻也不肯輕易放人,便不作聲張地將人繼續(xù)留在蘭石小筑之內(nèi)。 仇紅卻覺這或許是一次試探。 楊知微選蘭石小筑藏匿祝云破,除了出于防范寒賦、王長安兩人的考慮,還基于對仇紅脾性的把握。 世人皆知,蘭石小筑是皇帝賞給仇紅的生辰禮物,其內(nèi)浮華萬千,雕梁畫棟,窮奢至極,竟顯帝王專寵。仇紅卻避此地如蛇蝎,一年到頭,也不過只會挑個兩三日前去小住,做做樣子。 蘭石小筑,多半的時日都是無主的。 楊知微就是算準(zhǔn)了這一點,才如此放心地潛入,再將祝云破藏匿其中,許久都未曾暴露。 不僅如此,楊知微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甚至與燕人交易,提前備好了能使人整日昏沉不醒的毒物,以此麻痹祝云破心神,令他無知無覺,老老實實地被困在蘭石小筑之內(nèi)。 楊知微的手段令仇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毒物除了會令人意志消沉,整日沉睡以外,還會如何?” 楊知微一怔,竟沒想到仇紅會問這樣的問題。 “大抵是...沒什么影響的?!睏钪⑽⑽Ⅴ久?,“不會傷及他性命,這一點將軍你可以放心。” 仇紅關(guān)心的卻不只是這個。 但顯然她不能與楊知微提及這些,于是只能跟她作別,獨自乘舟離開。 答應(yīng)與裴雋柳去聽?wèi)蛑皇蔷徍椭嫞鸺t眼下只想著怎么把祝云破救回自己身邊,除了這件事,她無法分神再去想別的了,她打算把裴雋柳送到,自己再撐舟原路返回,卻不想人還未到,遠(yuǎn)遠(yuǎn)便瞧著岸上一個高瘦的人影。 仇紅定睛一看,那樹下站著,百無聊賴模樣,一手捏著樹枝把玩的,不正是一身玄衣的途鳴么。 想來途鳴的母親與皇后這一對姑嫂感情甚篤,長公主不在京中,途鳴代替他母親受邀聽?wèi)蛞彩菓?yīng)當(dāng)。 仇紅卻覺得不自在起來,怎么偏偏遇上途鳴。 下意識,她手上停了篙,小舟便這么直愣愣地停在池上。 裴雋柳坐起身,滿臉疑惑。 途鳴遠(yuǎn)瞧見有小舟靠近,便從樹下跨步出來,卻沒看裴雋柳也沒看仇紅,而是沉默片刻,瞧了瞧這舟與自己的距離,旋即不用多想,便伸腿跨進舟中,稍稍使力,便把舟抵到了岸邊。 仇紅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就被途鳴阻道:“噤聲。” 裴雋柳馬上會意,拿鮮果塞了仇紅的嘴:“老師,我們在這里聽完再入內(nèi)!” 果不其然,在裴雋柳話音之末,戲臺邊上便傳來一陣嘈雜。 “她算哪門子貨色,也敢和我們平起平坐。”隔著樹影,仇紅看不清說話的人是何模樣,只能依稀瞥見一個窈窕輪廓。 此人面容不清,但聲線極亮,一開口便穿透了仇紅的腦仁。 “這是嫻妃?!迸犭h柳小聲道,“最不好惹的那個!” 仇紅還想問“不好惹”是怎么個“不好惹”法,里頭的動靜便又吵嚷起來。 “娘娘息怒,為了這么個東西便氣壞身子,那實在不值當(dāng)?!眿瑰磉呑氖窃綃?,她本在一旁安靜地候著,打扮也素凈,若不是陡然出聲,仇紅都沒認(rèn)出這竟是那日在武思館給她下馬威的越嬪,她此刻笑得溫婉,正雙手捧著人參茶給嫻妃俸上,“皇上喜歡新人,那阿奴又是一等一的美貌,皇上喜歡了看上了,留在身邊幾天,耗耗癮的事,過不了多久也就膩味了,娘娘何苦跟她置氣?” “她哪是跟皇帝置氣。”又另一人開口了,此人正是端王宋思的生母,裕妃。 她一邊說,一邊拿眼神去掃越嬪,眼風(fēng)如刀,頗有片甲不留的氣勢,將越嬪看得低下頭去,人也更加規(guī)矩。 裕妃眼見越嬪安靜了,這才回過頭來續(xù)說:“德妃,你來說,嫻妃什么時候為皇帝生過氣......她哪兒是對皇帝不滿,是對咱們皇后不高興,皇后恩澤后宮沒什么不好,卻偏偏要把那不清不楚的神女也劃歸進來...我們姐妹幾個,也算是宮里頭的老人了,對于這神女,也沒什么容不下的,只是這戲還沒開場呢,皇后便同這個神女兩人單獨賞花去了,把我們當(dāng)什么?” “今兒個這場面,到底是看臺上的戲,還是看臺下的戲啊?德妃,我看也就你是一點兒不生氣。” “德妃是個吃齋念佛的......”嫻妃聽不得裕妃話中的陰陽怪氣,出聲把話搶了回去,“你指望她能說什么?!?/br> 被點了兩回姓名,德妃才動了,一臉的愁色,她的人瘦成一堆骨頭,身上的錦繡快要把人壓垮了一般,吐出來的話也是氣若游絲。 “meimei們,都寬恕些吧......少說幾句。” 話一出口,嫻妃裕妃同時擺頭。 德妃咳了兩聲,搖頭道:“皇后這樣做,還不是為了顧全所有人,她啊,比誰都辛苦,你們就都多體諒些吧?!?/br> “顧全姐妹幾個,我當(dāng)然無話可說?!眿瑰遄斓?,“那神女不是本事通天得很么,怎么還需要皇后來護著她?” “是啊?!痹e釉挘耙粋€神廟里頭供奉出來的神女,不應(yīng)該是不食人間煙火,脫俗超世的么,怎么還得到后宮里頭來,跟我們這些俗人女子混在一處?” 德妃無可奈何地擺手:“你們這都說到哪里去了......” “皇后關(guān)照后宮,你們又不是不清楚,你們對于那神女的態(tài)度,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但這一回,皇后必須見一見神女.....” “怎么個必須法?” “這一回,讓神女入宴,實則是我建議的?!?/br> “你建議的?”嫻妃裕妃兩人面面相覷,“怎么,德妃你要做那個借花獻佛,推波助瀾的人?” 德妃卻并不惱,只道:“就稱我為推波助瀾吧!若那神女真的能解皇后煩憂,那我也算解了心結(jié),無愧于心了?!?/br> 嫻妃一怔,“何出此言?” 德妃垂下眼去,“歲兒今年,也已二十六歲了,成年已許久,可惜幼時的腦疾,令他無法獨立于外,這么多年,一直寸步不離養(yǎng)在我身邊,與外界隔絕...你們也都知道,我別無其他憂慮,只有歲兒這一樁心病?!?/br> “我平日里不講,怕你們聽得多了,厭煩,但實際私下里,我求神拜佛,尋遍了名醫(yī),只希望能給歲兒一點成為正常人的希望?!?/br> 聽到此處,裕妃先反應(yīng)過來,道:“所以...你去求...你去求那神女了?結(jié)果如何?” 德妃本是泫然欲泣的模樣,聽見裕妃詢問,當(dāng)即破涕為笑,道:“歲兒能識字了,還會喚阿娘阿爹!這是天大的喜事,我不敢蒙騙各位姐妹,那日在立政殿,那神女救越嬪性命,保下皇女,我看得懵了,明明不敢相信,但內(nèi)心卻還是有了個念想?!?/br> 她邊說,邊仰頭激動道:“我確實不敢邁出那一步,可等我回到宮中,那神女竟沒走,而是先一步找上了我?!?/br> “她說她看出我心中所想,如果我愿意,可以將歲兒交給她,她愿為之一試,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一定能令歲兒有所好轉(zhuǎn)。我不能不信,我不敢不信!我把歲兒托付給她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卻沒想到,這一搏,真的令歲兒起死回生了!” 話說到此處,在場眾人的面色都凝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狀。 仇紅抬眼,冷不丁地和途鳴對上視線。 他聽得極不專注,方才這些女人的話題,他就已顯得十分不耐,對于德妃近乎癡狂的話音,他只冷冷吐了兩字:“荒謬?!?/br> 仇紅尚來不及反應(yīng),又聽里頭問道:“...那你此番,又叫她幫皇后做了什么事、” 方才還興奮異常的德妃忽地緩了下來,一手捏著絹帕遮唇,壓低聲線道:“事關(guān)太子,東宮子嗣一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