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指使貨拉拉，搬運自己的“尸體”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早已被阮勉勉的記憶，給高斯模糊（注1）處理的童年時代，卻是柳修修永遠(yuǎn)的高清放大區(qū)。

    八歲時的某一天，他蹲在放學(xué)路上的某個街角，小書包沉沉地壓在肩上。他卻一絲不茍地觀察著，比他肩挑更沉重物品的“大力士＂——搬運糧食的小螞蟻。

    “你在看什么？”同樣稚嫩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帶著一點兒小小的囂張。

    柳修修回頭一看，寬寬的背帶褲，歪戴的鴨舌帽，一手斜插在褲袋里，另一手舉著棒棒冰。那得意抖動著的、帶臟泥兒的小豬佩奇帆布鞋，也是柳修修心儀了好久的款式。

    哇，這個哥哥好酷啊。當(dāng)時柳修修就在心里想。

    “我在觀察螞蟻搬運工，”柳修修認(rèn)真地答，“老師說，它們能搬起比自己重好幾倍的東西。不過……他們怎么會認(rèn)得回家的路呢？”

    “這還不簡單！”沒想到身后的小哥哥，一脫背帶褲的金屬掛扣，兩條光腿上露出七星陣蚊子包。

    他毫不在乎地從卡通內(nèi)褲里掏出“小水槍”，“淅瀝瀝瀝”對著螞蟻周圍，來了一圈掃射。

    可憐的小螞蟻，被尿腥味熏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困在了一圈緩緩擴(kuò)張的小溪里，跑東竄西的，找不到突出重圍的逃生梯。

    “螞蟻爬動的時候，會在地面上留下氣味，它就是靠這個找到回巢的路的。不過么，現(xiàn)在它的氣味已經(jīng)被我沖掉了，哈哈哈！”小手插在腰際，開懷大笑的嘴角，映著太陽的光輝。

    柳修修看傻眼了。他覺得那神氣十足、抖動在小雞雞上的水珠，都顯得格外的耀眼，格外的晶瑩。

    這個男孩，是陽光下跳動的光點，連撒個尿的姿勢都這么帥。他身上，沒有任何暗角需要遮遮掩掩，和自己這種、生而見不得人的“怪胎”，有著天壤之別……

    柳修修羨慕著，傾慕著，多年之后發(fā)酵成了愛慕。他沒有想到，進(jìn)入高中之后，兩人還有機(jī)會再相遇。

    “哥哥你好聰明呀！”小矮子柳修修，誠心誠意地夸贊。

    小高個兒阮勉勉，卻不領(lǐng)情地反駁道：“別亂叫！我只是比別人長得高、長得帥而已。我也才八歲，沒準(zhǔn)還沒你大呢！唉，成天被人夸聰明，耳朵都長繭了，你能夸點別的么？”

    “哦……對不起。”柳修修吃了癟，悻悻地蹲下去，繼續(xù)看螞蟻。

    “你怎么還不走？”還沒走的是阮勉勉。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注意力，被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小番茄臉給黏住了。小番茄不走，他也邁不開腿，買完棒冰，還不肯回到自家的加長車?yán)铩?/br>
    “我……我怕它回不了家?！痹瓉砹扌拊趽?dān)心小螞蟻。

    “你站起來，”阮勉勉理直氣壯地命令道，也不管柳修修是不是他家的傭人，為毛要聽自己的話。

    但事實是，柳修修確實像聽話的小木偶一樣，火速站了起來，筆直地立在阮勉勉面前。

    “喏，還有一點點，給你舔一舔。”一只手伸了過來，附贈了一根甜甜冰——哇，是芝心草莓榛果脆·牛乳巧克力棒棒冰耶！

    柳修修饞這款好久了。可對于工薪階層家庭的孩子來說，一根棒冰抵三頓早點的價格，是柳修修味蕾做的白日夢，他吃不起。然而現(xiàn)在，美夢就要成真了！

    “可是……可是……”在美夢面前，他猶豫起來。

    “怎么了？快舔啊！我允許你替我舔光它，這根冰棍兒我留著還有用?！比蠲忝氵叴撸叢粣偟匕櫰鹈?，“快?。《脊帜?，你瞧瞧，奶油都滴下來了！”

    說著他歪過頭來就滑溜了一下舌頭，然后也不管柳修修愿不愿意，舉著小棍兒就往柳修修嘴里塞！

    “唔……”小嘴兒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紅透的番茄臉上，鼓起兩個小rou包——卡哇伊！

    柳修修加速吞咽著，白皙的小脖頸一梗一梗。

    兩小無猜的孩子，哪兒能想到這動作背后的曖昧涵義，可他就是莫名覺得好害羞啊。

    “好心”把美味分享給陌生小伙伴的阮勉勉，還不待柳修修把口水咽完，就不耐煩地抽出了木棍兒，牽出一條亮絲絲的津線。

    他甩了甩，像是嫌棄柳修修嘴笨，吃好東西都不靈活。隨后他握著木棍兒蹲下，棍子一頭湊近尋路的螞蟻。

    螞蟻看到終于有出路，欣喜若狂地飛奔上獨木橋。隨后小橋被阮勉勉架到了“溪流”之上，它順利地趟過了包圍圈。

    再之后，柳修修的小手，也被阮勉勉強(qiáng)拉著，莫名其妙走了一段路，他也沒敢問要去哪里。

    “我要走了?！眱蓚€小家伙停在林肯車前，阮勉勉盡量保持酷炫，眼神滿不在乎地飄向遠(yuǎn)方，不讓小番茄看出自己的留戀。

    “哦……”柳修修似乎只會說這個字。

    但這個字里，可能藏著自卑，可能藏著心動，可能藏著不舍，可能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百轉(zhuǎn)千回。

    “你就只會說‘哦’么？笨死了！”阮勉勉不滿地噘著嘴。

    過了一會兒，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螞蟻一樣，被困在一個地方出不來，你會握著小棍兒來救我么？”

    貫來傲嬌的小少爺，居然也會眉鎖愁云。

    他今天忽然聽保姆說，爸媽給自己定了一門親事，說是顧家的女孩子超兇，像母老虎一樣會咬人。但是自己還不能逃走，必須要跟母老虎在一個籠子——不是、是待在同一個家里，關(guān)一輩子。

    “我、我手笨……”柳修修被阮勉勉熱熱的小手，握得出汗。

    “算了！”阮勉勉不滿地甩手，汗津津的忐忑小手，就那樣被丟掉了，“當(dāng)我亂說的。等到了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你又不認(rèn)識我。”

    “我、我……”柳修修還沒將剩下的話擠出嗓子，阮勉勉便坐著汽車絕塵而去了。

    我會救你出去的……柳修修望著車輪卷起的塵土，只能低下頭，傷心又后悔地自言自語。

    那就是他喜歡上阮勉勉的真正原因，可惜阮勉勉完全不記得了。

    ?

    快！快！快救老子出去啊啊啊————

    撲騰在濃硫酸“浴缸”里的阮勉勉，在心中絕望地吶喊。

    可作為一團(tuán)沒有聲帶的軟泥怪，它卻只能“咕嚕咕?！钡馗哳l振動身體，啥聲音都喊不出來。

    被濃硫酸浸泡啊！如果全世界誰敢說不痛，那就請把手伸進(jìn)來試試，感受一下被燒紅的鐵梳子一下下梳掉皮rou，然后還要插進(jìn)沸騰的火鍋里洗手的感覺！

    啊啊啊啊，爽到靈魂出竅了啊有木有——

    然而，這團(tuán)該死的綠泥身體，居然像是有金剛不壞的異能，在如此慘無人道的化學(xué)殘殺下，堅韌不拔地保持著分子數(shù)量的完整，連一絲兒固體都沒溶化掉！

    空留下困在其中的阮勉勉，靈魂在地獄火刑中嗷嗷叫，生8如死！救命，誰來救救我——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螞蟻一樣，被困在一個地方出不來，你會握著小棍兒來救我么？……」

    突然，一根細(xì)長的小棍兒伸進(jìn)燒瓶口，如同神恩之賜，從天堂的洞口伸到地獄里來撈它了！

    對，阮勉勉的史萊姆身體，如同一片煮熟的火鍋毛肚一樣，被玻璃質(zhì)地的攪拌棒撈出了硫酸瓶。

    柳修修又用硼酸鈉溶液，細(xì)心地幫它處理了表面殘余的酸液。

    在重回人間的對比舒適感中，面前現(xiàn)出了一張擔(dān)憂臉。

    “小綠？是你回來了么？”柳修修急切地問。

    唔、是老子……除了你阮哥這么倒霉，cao屄不成反被收，還能有誰三番兩次中了史萊姆的毒！我他媽……（此處省略一萬字黃暴吐槽）

    在這一番臟字兒連篇的心理活動前臺，萌萌的史萊姆小綠，只能自認(rèn)倒霉地點點頭，以表示：沒錯，是我回來了，讓你擔(dān)心了哈。

    不過此刻，柳修修更擔(dān)心的是他的心上人。

    “那你知不知道我同學(xué)……”他一指歪在旁邊的阮勉勉本體，“他到底怎么了??？你一掉進(jìn)瓶子，他就暈了過去，我怎么搖都搖不醒！”

    合著你不快點來救老子，居然一直在推一具“死尸”，來回做鐘擺運動啊！

    噢，不過也對吼……因為在柳修修看來，自己的命當(dāng)然比小綠要緊，這么一想阮勉勉就平衡了。

    呃……仔細(xì)一看，自己暈死過去的姿勢還真不酷炫。兩只眼珠子飄向了天頂，渾身肌rou僵硬，像極了被凍結(jié)在承受酷刑的那一瞬間、被抽空了靈魂的咸魚。

    不行，絕不能讓自己的咸魚真身滯留此地，引人懷疑不說，沒準(zhǔn)被當(dāng)作植物人送去了ICU……

    然后下一步，就是顧君遲穿著黑絲寡婦裙，在他的追悼會上掉幾滴鱷魚的眼淚，以亡者遺孀自居，繼承大筆財產(chǎn)……絕不能讓此事發(fā)生。

    不過若它（注意主語轉(zhuǎn)換）再不出手阻止，恐怕柳修修還真有送醫(yī)院的打算了。

    NO！別！

    阮勉勉趕緊跳到柳修修劃亮的手機(jī)屏幕前，延展出史萊姆的苗條手臂，交叉成一個“×”，又猛搖著頭，示意柳修修別打急救熱線。

    柳修修認(rèn)定，小綠是外星高等文明派來的智慧生物，肯定比自己聰明，趕忙打開寫字板app問小綠，阮勉勉要怎么救。

    “不，用，救！”軟膠手指在屏幕上極速溜冰，“過，一，會，兒，他，自，己，會，醒！”

    “真的？”柳修修長舒了一口氣?？偹阌袝r間把一直沒來得及套上的褲子穿回去，把羞羞的女xue遮起來，按著怦怦跳的心口，再去看小綠又寫了什么。

    “意，識，炸，彈……”

    “投，下，來……”

    “沖，擊，波……”

    “他，暫，時，暈，過，去……”

    “沒，有，物，理，損，傷……”

    哦——柳修修大致明白了，雖然也不是很明白，但應(yīng)該可能眉筆破色玻璃（注2）明白了一些。

    他理解小綠的意識，就像是外星人從云層上方隱形的太空飛船上，投射下來的無形炸彈，每次進(jìn)入史萊姆的身體，就會在周圍形成意識的沖擊波，某些人、比如阮勉勉，就被沖暈過去。

    不過自己怎么會安然無恙咧？

    還好這種沖擊是暫時的，無害的，過一段時間會自愈。

    原來上次在顧君遲的生日宴會上一樣，并非像他以為的那樣，是阮勉勉喝多了酒，上頭。而上次他之所以不恐慌，也是覺得心上人有女朋友陪在身邊，輪不到自己瞎擔(dān)心。

    “那現(xiàn)在要怎么辦？”柳修修沒了主意。但把阮勉勉一個人留在這里，他肯定不能放心。

    “運，走！”小綠又寫道。

    “運哪兒去？”柳修修問。

    “金，泰，酒，店！”小綠不假思索。

    ？！初來地球不久的小綠，不僅熟悉英漢兩種語言，還對這一帶的吃喝玩樂很熟悉？

    柳修修只能認(rèn)為，外星人有俯瞰一切的地圖高科技。

    “好?！绷扌迖L試搬動心上人，可睡過去的阮勉勉死沉死沉，就算加上小綠幫忙，也頂多能多推動一根手指。

    小綠立馬一指放實驗儀器的紙板箱。

    “把他放進(jìn)去？”

    小綠點頭，又用飄忽的手勢，提醒柳修修，別忘了給阮勉勉留個出氣孔。

    “那然后怎么辦？”柳修修六神無主。

    小綠胸有成竹地點開“貨拉拉”app，又蹦到阮勉勉的襯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閃金邊的黑色信用卡～

    有錢，一切都能搞定！

    （待續(xù)）

    注1：高斯模糊是photoshop里面的一種模糊特效，等于模糊的意思。

    注2：眉筆=maybe。破色玻璃=possibly。都是可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