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想勸沈穆臣省點錢，最后卻被哄著買了好幾件。待柜姐滿面笑意地將包裝遞給自己時，肖磬才反應過來。

    沈穆臣見肖磬怔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他極為自然地用左手接過包裝朝柜姐道聲謝意，隨后右手抬高輕輕摟過肖磬的肩膀，帶她離開了QCX的分店。

    晚風吹過肖磬的面龐，她側(cè)過臉，那不聽話的發(fā)絲正好撫過沈穆臣的面容。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誰都沒有踏出向前的那一步，亦沒有人抬手撥開那帶著波浪的長發(fā)。

    肖磬眼里似有水光漣漪，在略顯冰冷的夜色里靜靜流淌。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眼前這張許久未見的面容，竟有些生疏和逃避。就好似激情褪去后的深夜或黎明，那些被驅(qū)趕的理智重新鉆回溫暖的家里，大聲告訴主人剛才有一個可惡的壞人把它們趕出了門外。

    可是眉眼是熟悉的，唇角的溫柔笑意同記憶中亦無半分差別，就連他現(xiàn)下輕輕地詢問也是一樣的。

    “怎么了，磬磬？”即便穿著高跟鞋，肖磬仍要抬頭看向身邊的男人，而她的男友，如往常般微微蹲下身，目光平視著自己。

    說來可笑，肖磬一直覺得沈穆臣的眼里有星光，每當身邊好友用嫉妒的語氣詆毀沈穆臣時，她內(nèi)心的真正想法卻是自己配不上他。

    可現(xiàn)在……肖磬不知何時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幾秒后僵硬地收回。

    可現(xiàn)在……那道光呢？

    “沒事。”肖磬強撐著笑意搖了搖頭，她將臉埋入男友的懷中，悶聲道，“就是太想你了，下次見面也不知道要什么時候?！?/br>
    沈穆臣擁著她，親吻她的頭發(fā)，靜靜不語。

    擁抱在一起的雙臂因夜風泛起點點涼意，沈穆臣的手慢慢往下十指交錯地握住肖磬的手。

    他們行過江邊，走過天橋，拎著一大堆的奢侈品，最后落座于熟悉的街邊小攤，吃著兩元錢一串的關(guān)東煮。

    氤氳熱氣從紙碗內(nèi)冒出，guntang的熱湯和著放進去的劣質(zhì)辣椒醬，僅一口就讓人心生滿足。肖磬的肩膀漸漸放松，她從里面取出一塊魚豆腐遞到沈穆臣唇邊，而她的男友用貝齒咬住叼過，隱隱還能見到那可愛的小虎牙。

    “好像還是以前的味道?！?/br>
    “是啊?！?/br>
    回去的路線不再是經(jīng)過cao場后才能抵達的女生宿舍樓，而是一幢幢有些老舊的樓棟。

    這里沒有足夠的燈光，只能借著不遠處的路燈，隱約看清肖磬藏在樓下的面容。微弱的光芒照在沈穆臣身上，除了照亮他身上尺寸恰好的白襯衫，便是配在脖頸上的黑色choker。

    “路上小心?！?/br>
    “我看著你上去?！鄙蚰鲁颊驹谠?，看見肖磬駐足許久后戀戀不舍地上了樓。聲控燈一層一層亮起，最后停留在第四層。

    燈光在大門被關(guān)上后再次閃爍，隨后因無人造訪而重歸黑暗。

    沈穆臣看著底下石縫內(nèi)的泥土，轉(zhuǎn)身平靜地離開。

    而他的身影在光下拉得很長很長，直到肖磬再也看不見。

    ……

    那天的見面果然成了近期最后、最奢侈的一次碰面。

    愛慕在市場上突然大爆，如同一匹黑馬打得其余商家措手不及。作為一款名字看似“女性化”的香水，愛慕的香調(diào)卻野性十足，與其說是小女生般怯怯的暗戀，不如說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段對愛情的癡迷狂熱。

    雖然配方表內(nèi)有眾人熟知的玫瑰，但整體香調(diào)走得放蕩不羈。比起市面上中規(guī)中矩的花果香調(diào)，會引起特別反應的水生調(diào)，以及大受歡迎的木質(zhì)調(diào)，愛慕的感覺反而讓人有些上頭。

    從一開始噴在肌膚上的味道就帶著極強的攻擊性，像是出籠的野獸，金黃色冰冷的獸瞳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你。它慢慢靠近，踱步在你身側(cè)，用它特有的方式在你的身上留下記號。

    隨后便是窺探。窺探自己的所有物，踩著獵物留下的痕跡，既像變態(tài)恐怖的跟蹤，又像周全嚴密的保護。

    最后的香調(diào)則歸為平靜，那看起來兇狠的惡獸此刻蹲守在你身側(cè)，毛茸茸的尾巴纏住你的身軀，而當你凝視它時，看到的不再是令人恐懼的深淵。

    因為，你已經(jīng)愛上了深淵。

    翻過配方表，讓人震驚的是，調(diào)香師在里面極為大膽地添加了罌粟，而這個原料在某種程度上呼應了“愛慕”所要表達的感情。一時之間大量客戶前去官網(wǎng)購買，而令人瞠目驚舌的是，這次購買者里女性與男性的比例幾乎平分。

    崇拜、奉獻、癡戀、狂熱甚至是變態(tài)。

    一款沒有任何文字介紹的香水給了眾人大量的留白，足夠他們借著這塊空白發(fā)揮自己的想象。

    人類的情緒一向復雜，面臨抉擇時的態(tài)度和反應截然不同。而制作出愛慕這款香水的調(diào)香師，內(nèi)心世界仿佛被分割成兩半——一半是多姿多彩的繽紛世界，一半則是昏暗無邊際的混沌深淵。

    這場刺激又成功的開門紅瞬間燃起愛慕工作室大量員工的熱情，銷售量的增幅讓他們擁有極強的成就感，對于很多剛步入社會的應屆生而言，更是人生中第一次的小成功。

    而令他們更加激動難耐的是，他們的老板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jié)局，神情平淡，就連唇角的弧度都與平時一模一樣。

    節(jié)后第一天上班，沈穆臣穿著貼身的黑襯衫，袖口上別著墨綠色菱形袖扣，同色系領(lǐng)帶用銀灰色領(lǐng)帶夾別住。領(lǐng)口處的風紀扣并未按規(guī)矩扣上，坦然露出鎖在脖頸上的choker。

    他身上的配飾簡單大方，但價位卻不像外表那么低調(diào)樸素。

    “沈總，這是愛慕的數(shù)據(jù)報表?！敝韺⑽募珠T別類，緊急處理的報表優(yōu)先放在最前端讓沈穆臣過目，“粗略估計，現(xiàn)下的利潤已經(jīng)遠超我們定制的目標。”

    “正常?！鄙蚰鲁紝ψ约旱淖髌酚兄鴺O大的信心，現(xiàn)在看到真實數(shù)據(jù)，只覺之前為之付出的所有精力都有了結(jié)果。沒有什么比這些直觀的報表更能洗清一個人身上的疲憊感，“我讓你去關(guān)注的事情進展如何？”

    “備婚的事情步驟繁瑣，大部分新人備婚皆需要一年左右。其中涉及的方面會根據(jù)手中資金進行刪減調(diào)整，我將所需要準備的事項都列在清單上了，請沈總過目?！?/br>
    助理顯然下過功夫，除去正常的選擇場地、置辦宴席、挑選婚紗外，還尋找不少當日要進行的小游戲?？偰夸浲馐欠帜夸?，將不同事項的聯(lián)絡方式、店面圖片、正負評價及價格都清楚標注。

    “好的，辛苦?！鄙蚰鲁际掌疬@疊略顯厚重的手冊，笑著看向助理，“這下我那個懶人朋友可有福了?！?/br>
    “沈總的朋友要是急著結(jié)婚，現(xiàn)在就要抓緊做準備了。”助理見沈穆臣滿意，心里松口氣，說話的語氣都自然不少，“今年的好日子不多，到處都在爭搶。要不是我表姐去年就抓緊預定，不然今年的酒店都排不到?！?/br>
    “酒店名額這么緊俏嗎？”

    “那可不?！敝韲@了口氣，“像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不及了，要是明年這個點想結(jié)婚，今年年初就得預約?！?/br>
    沈穆臣點點頭，用手機給助理轉(zhuǎn)了筆錢，“這事不要跟別人說。”

    “謝謝沈總，那我先提前祝您朋友新婚快樂了?！敝砻雷套痰厥障录t包，帶著簽完的報表離開寬敞舒適的辦公室。

    沈穆臣坐在椅上沒有動，他的手指撫過那一疊紙，再次翻開仔仔細細地從頭往下看。

    有時候，他是痛恨自己的。就像是家庭關(guān)系，還有一代一代傳輸下來的傳統(tǒng)思想——比如……結(jié)婚生子。

    他的人生被規(guī)劃得極為清楚，從勤工儉學供自己打下江山的基底，到愛慕的建立與發(fā)展，再到將來立業(yè)后的成家。

    一切的一切皆順著軌跡快速運行，唯獨和夏序的這段意外關(guān)系。

    情緒應當被壓抑控制而非肆意宣泄。沈穆臣繃緊全身的力氣告誡自己，卻還是無法避免的陷入了負面情緒的漩渦之中。

    他看著白紙上的圖片，上面是純白、款式各異的婚紗。露背魚尾、V領(lǐng)長紗，甚至是俏皮的蕾絲波浪。這是女人一輩子可能只穿一次的服裝，上面壓著沉甸甸的幸福和愛意。

    沈穆臣幻想著肖磬穿上這一身婚紗后，站在自己身邊時臉上的表情。

    手冊被猛地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輕響。

    他閉上眼輕靠在椅背上，左手指節(jié)微微彎曲撐在額間，面上神色無悲無喜。

    賭徒站在綠色薄絲絨面的賭桌前，將手里的籌碼全部擲出。不同顏色的籌碼滾落在桌面，引起半片唏噓、大片喝彩。那是他用本金賺來的利，而現(xiàn)在，他要孤注一擲，賭莊家手中最后的三倍大獎。

    現(xiàn)下的臣服不過是短暫的博弈道，莊家能否勝利更無人可預知。

    只有賭徒帶著紳士的笑意，穩(wěn)cao勝券的模樣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穆臣睜開眼回想起自己給裴寧下的暗示，吐出胸口憋悶許久的濁氣后驀然一笑。試探、懷疑、還是直接干涉呢？

    我的小少爺，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