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裴星遇看了一眼微信，然后理都沒理，關(guān)掉了。電腦屏幕上開著音樂制作軟件，他正對著幾個音軌冥思苦想。微信不停地彈出來，提示框在電腦界面的右上方像失控一樣反復轟炸。裴星遇面無表情地點開了微信，屏蔽了一直發(fā)消息的人，然后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軟件界面上。

    ——接著他的手機響了。

    裴星遇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直接把電話掛了。他這邊剛剛掛斷，對方又打了過來，裴星遇忍無可忍地接起了電話，對方可能以為他會說話，結(jié)果裴星遇接起電話一句話沒說，電話里尷尬地沉默了三秒，然后才響起對方的聲音——他們班班長，一個處處積極處處起帶頭作用的男生。

    “裴星遇，你愿不愿意代表我們班參加文藝聯(lián)賽?。俊?/br>
    “不愿意?！?/br>
    “你能不能有點集體榮譽感啊？你這人怎么這么不合群？這次活動對我們班級來說很重要！”

    裴星遇皺了皺眉頭，剛要掛電話，電話那邊還在喋喋不休：“這次的節(jié)目是要一個學生搭配一個老師，本來組隊的難度就很…”

    “一個學生搭配一個老師？”裴星遇突然插了一句，他滑動了一下鼠標，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微信置頂，“那我可以考慮，但我有條件?！?/br>
    “這才對嘛，雖然按理說你不應該談條件，不過破格允許了，你說吧，什么條件？”

    “你修過藺汝錚的課嗎，教數(shù)學的那個藺汝錚？”

    藺汝錚平時上班是開車的，他在S市的老朋友今天結(jié)婚，把他車借走湊車隊去了。藺汝錚本來想叫順風車，但是出了門又覺得天氣舒服得讓人心情開闊。S市沿海，空氣濕潤，這個季節(jié)氣溫適宜，昨夜剛下過雨，但是天還沒放晴，地上濕濕的，泛著草和雨的味道。藺汝錚看了一眼腳上的鞋，不是皮鞋，他挑挑眉，決定今天走著去上班。

    他住的離S大不遠，從他家正好穿過S市的繁華路段和圖書館，旁邊就是S大的校門。藺汝錚是教數(shù)學的，他的課一般安排在上午，校門口都是買早飯的小推車和穿著拖鞋看起來還困倦著的學生，倒是他一個老師收拾得最精致。他一進校門就看到有人在到處宣傳即將開始的文藝聯(lián)賽。藺汝錚是S大里也算比較出名的男神級別講師了，年年都被請去做評委，他估計這兩天學生會又要找他來商量做評委的事情。他站在學校的大海報前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然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坐在桌子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教案，正在整理這節(jié)課需要的材料時，突然被人叫了名字，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他課上總是坐在前排的一個男生，下課經(jīng)常問他問題，藺汝錚抿出一個標準的人民教師職業(yè)微笑：“什么事？”

    “藺老師好，我是想找您商量一件事，這不是文藝聯(lián)賽要開始了嗎……”

    “你學生會的？”藺汝錚打斷了他，“是當評委的事兒吧？我知道了，放心吧?！?/br>
    “不，不是。您誤會了，我是想問問您愿不愿意參加演出?！睂Ψ叫⌒囊硪淼卣f，“今年有個很特殊的活動，為了促進學生和老師的交流溝通，由學生和老師聯(lián)合演出。藺老師是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老師，我們想著這種場合肯定不能少了藺老師，所以想問問您有沒有這個意向……”

    “……沒有?！薄√A汝錚腦海里閃過自己跳舞時候的裝束，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篤定地說。

    “真沒有？”對方露出了有點失望的表情，“藺老師，您再考慮考慮，我們系的女同學都特別期待您出場，藺老師風流倜儻，肯定能一上臺就艷冠群芳…”

    “艷冠群芳就不必了?！碧A汝錚冷汗連連，“主要是你也知道這學期數(shù)學課比較多，眼看著快期中考試了，我好幾個班的卷紙還沒出完…”

    “藺老師，真的，我求求您了。”對方一臉苦相，“我給您跪下了，真的。”

    現(xiàn)在的學生都這么不會察言觀色？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藺汝錚內(nèi)心無語：“你要是這樣就沒意思了，這是一碼歸一碼的事，我肯定……”

    “肯定什么？”系里的大姐走了進來，“小藺要去那個什么文藝聯(lián)賽啦？姐肯定去給你加油，唱歌還是跳舞??？”

    “李教授，我……”藺汝錚剛要說話，后面跟著進來了另外一個阿姨，對方聽見這兩句對話，連連拍手：“我看見海報就合計了，我們系小藺這么精神一個小伙子，肯定得去表演點啥啊。小藺，給我們數(shù)學系爭爭氣??！讓他們見識見識，數(shù)學系咋了，數(shù)學系也能多才多藝！”

    藺汝錚一臉欲言又止，面前的學生飛速鞠了個躬：“那就謝謝藺老師了，我回頭讓我們班那位同學主動聯(lián)系您，謝謝藺老師，藺老師萬歲，謝謝藺老師！”對方說完一溜煙出了辦公室，藺汝錚伸出爾康手：“你給我回……”

    門口走進來另一個男教授，看見剛剛的學生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有點迷惑地問：“這是干嘛呢？”

    “學生，找小藺的，參加那個文藝聯(lián)賽?！贝蠼阒噶酥敢荒槾魷奶A汝錚。

    “行啊，小藺?！蹦薪淌谝荒樋葱υ挼谋砬?，過來拍了拍藺汝錚的肩膀，“年輕人多受累，我們這些老胳膊老腿的就不上去折騰了?！?/br>
    藺汝錚苦哈哈地勉強扯了一個不成型的笑容，然后看到桌面上的手機彈出幾條微信。

    Apollo：藺老師，請多指教了。

    肯定能拿第一吧？藺老師有自信嗎？

    我從來不給別人伴奏，你可是第一個，藺老師。

    你是我的VIP哦～

    藺汝錚呆滯地看著手機屏幕，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課表，拿起教案沖出了教室。

    裴星遇微笑著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然后后背松弛地靠在椅背上，等著藺汝錚進教室。他都能想象到藺汝錚看到這幾條微信是什么表情，毛茸茸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黑黝黝濕潤的瞳仁盯著那幾行字，茂密的下睫毛都跟著顫顫巍巍惹人憐愛。嘴唇可能會撅起來一點，藺汝錚的唇珠格外的色情，一小顆，有點上翹，顏色粉粉的，他無意識噘嘴的時候唇珠像個委屈的小公主。藺汝錚的臉和柔弱嫵媚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卻總能做出一些讓人心里著火的下賤表情。

    裴星遇的睫毛扇動了一下，他唇邊的笑容越來越愉悅，紅潤的嘴唇線條流暢姣好，想到藺汝錚，雖然不是那么健康的內(nèi)容，他眼里流露除了一點不多見的、真實的欣喜。他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后面坐著一堆小聲說話的人：“你看，裴星遇笑了！裴星遇笑了啊啊啊啊！”

    “我死了，真的。他真的就是漫撕男，你看他睫毛，我日……”

    “不是，他為什么對著手機迷之微笑啊？誰給他發(fā)什么了？”

    裴星遇沒有理會，拍了一張自己有點微微鼓起來的褲襠，給藺汝錚發(fā)了過去，他舌頭舔了一下上唇：“藺老師要遲到了哦？怎么還沒到?！闭掌瑒傦@示發(fā)送過去，藺汝錚就舉著手機進了教室，大概是他進來那一瞬間照片才彈出來，藺汝錚顯然吃了一驚，然后飛速把手機揣進口袋里，他一眼就看到了第二排的裴星遇，然后若無其事地把眼睛移開。他掃視了一圈，看到了早上去辦公室找他的男生，對方明顯有點不敢看他，他抬了抬下巴：“下課留一下。”

    裴星遇看到藺汝錚抬下巴的方向，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他們班班長，有點不悅地冷笑了一下，看著藺汝錚，對方走上了講臺，開始講課。

    其實裴星遇對數(shù)學沒什么特殊的興趣，不過他也不是為了藺汝錚才來上這門課的。單純是因為他爸覺得現(xiàn)在的人要會統(tǒng)計，所以才強行要求裴星遇來修這門課。對于他來說數(shù)學并不是什么難題——事實上如果非要他從語數(shù)英里面選擇一門課，裴星遇更喜歡數(shù)學。他能從數(shù)學里找出和音樂共通的美感。出于這種體會，他嘗試寫過很多數(shù)學搖滾作品。藺汝錚大概是真的喜歡數(shù)學。裴星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想起上次他在藺汝錚家里看到的他的手寫筆記，黑板上是一模一樣的手跡，藺汝錚寫字頗喜歡搞些如同他本人一樣的繁瑣花體，看著彎彎繞繞。

    “這道題誰上來解一下？”藺汝錚用粉筆敲了敲黑板，“這還是我這學期第一次喊人上來做題，會給期末成績加分的哦？”

    裴星遇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題，他仗著離的近，直接站起身來，走到臺上去。藺汝錚看了他一眼，假模假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把粉筆遞了過去。

    裴星遇長得高，藺汝錚比他矮，黑板寫著不太舒服，于是他把黑板往上拽了拽。藺汝錚不爽地站在邊上看了他一眼，看著裴星遇拿起粉筆行云流水地開始答題，往后退了兩步，能看到整個解題過程。臺下的聲音窸窸窣窣，大多都是女孩子的聲音，藺汝錚雖然心里不爽，但不得不承認裴星遇的題解得不錯，過程寫的也頗為完整。

    “藺老師？”他看到一半，裴星遇突然微笑著回頭喊他，“我想確認一下這一步解題過程，您能稍微過來點嗎？”

    ……不能。藺汝錚心里這么想著，無奈臺下這么多人，裴星遇也確實是他的學生，他走了過去：“你寫的不錯，哪里不確定？”

    “這里，這一步。”裴星遇比他高，腳跟往后移了一下，擋住藺汝錚半個身子，他垂下頭，貼著藺汝錚的臉，用氣聲說，“藺老師，為什么讓那個男生留下來？”

    藺汝錚的耳廓被熱氣噴到，不適應地一個激靈，朝著旁邊躲了一下，格外大聲地說：“這一部你寫的沒什么問題，不過這里可以稍微注意一下?！碧A汝錚接過他的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刷寫了起來。

    裴星遇低聲笑了，他們倆的距離近到藺汝錚的胳膊能感受到裴星遇胸膛的震動，他的聲音很少這么低，圓潤悅耳，帶著很重的磁性，裴星遇小聲說：“演技太差了，寶貝?！彼恢皇滞低翟谥v臺下面攬住藺汝錚的屁股和大腿，藺汝錚胳膊肘抵著他的側(cè)腰，狠狠地撞了一下，裴星遇嘶了一聲：“你要是讓他留下來，那我也要留下來?！?/br>
    藺汝錚推開他，揚了揚下巴，表情憤怒而放肆，前幾個字咬得很重：“沒問題了吧？做完它?！?/br>
    “謝謝藺老師?！迸嵝怯鎏肿鐾觐}，從口袋里抽出一張濕巾擦了擦手，回眸笑了一下，然后下了臺。

    后半節(jié)課藺汝錚整個人都不太在狀態(tài)。裴星遇這人之前是這樣的嗎？他回想了一下在酒吧里第一次見到的裴星遇，他冷淡，像塊冰，在群魔亂舞的舞池里，裴星遇不合群得像個保安。而剛剛那個人卻是熱的，讓他肩膀上的肌rou都小心翼翼地戒備起來。裴星遇像個包裹著巖漿的冰山。藺汝錚在臺上眼睛幾次向裴星遇飄去，他的眼神抵達之前，裴星遇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雙手抱著肩膀，好像周圍的所有事都和他毫無關(guān)系；而一旦裴星遇注意到他的注視，眼神就逐漸升溫，仿佛在品嘗他們之間獨有的秘密，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這節(jié)課能不能再長一點。藺汝錚收回自己的目光，像走錯路了的捕食者，心里感到焦灼，他頭一次在口干舌燥中真心地乞求這節(jié)課再長一點。裴星遇在輕聲敲打桌面的手指好像敲打在他身上，提醒他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