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姚靖舟
醫(yī)院。 韓謙坐在滿是消毒水氣味的病房里,垂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 這孩子個子很高,目測有一米八還多,極瘦,皮膚極白,不是像韓謙那種溫潤的白,而是來自于血統(tǒng)的不同。 病床上的男孩有白種人血統(tǒng),面容稚氣,高鼻深目,睫毛長得像兩把小扇子,頭發(fā)是耀眼的金色。 他身上的衣服款式老舊,并且洗到發(fā)白,有些地方還有很明顯的補丁,除了剛才打架弄臟的地方,衣服其他部位都很干凈。 家庭條件應(yīng)該很差。 宋帆云已經(jīng)被韓謙趕走了,韓謙就這么盯著少年的臉,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目光有些渙散。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的少年睫毛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韓謙看到那雙眼睛的第一眼,就被它們深深吸引了。 ——翠綠得如同璀璨的寶石。 讓人想把它們收藏起來。 小扇子般的睫毛撲扇兩下,姚靖舟茫然的目光漸漸清明,看清楚自己四周的環(huán)境之后,姚靖舟猛地起身想要往外跑! 他不能來醫(yī)院! 他根本沒有錢看?。?/br> 但下一秒,姚靖舟看見了坐在床邊的韓謙。 綠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記得這個人。 是他救了自己! “謝謝?!币钢坶_口,說的是純正的華國語言。 音色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干凈純粹,還有稍許的磁性。 即便內(nèi)心激動,姚靖舟的面色卻是半分不顯,道謝的語氣禮貌又克制。 韓謙的視線落在少年淤青的嘴角上,“不客氣。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姚靖舟輕輕地搖搖頭。 同時也在腦海里高速分析著眼前的男人。 他的救命恩人瘦得有些不正常,長得極為漂亮,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普通,但姚靖舟卻知道,那布料和精致的做工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至少在他的認知里,他見過的最有權(quán)有勢的人,他父親以前工廠里的廠長,都沒有穿過這樣的衣服。 姚靖舟不由局促地并攏了雙腳。 韓謙注意到了這個細節(jié)。 韓謙:“要是你能走了,就出院吧,剛才幫你掛號,檢查,拿藥,把我的零花錢全都花光了,再住下去我也沒錢給醫(yī)院了?!?/br> 這話正中姚靖舟下懷,他點點頭,忍著身上的疼起身。 少年聲音清冽,“花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姚靖舟的腿也受傷了,左腿有些用不上力氣,走路一瘸一拐的。 韓謙跟在他身后,完全沒有想要去扶一把的意思。 姚靖舟也并沒有打算讓韓謙幫他。 韓謙說了一個數(shù)字,他看見姚靖舟聽見這個數(shù)字的時候,綠眸沉了沉,嘴巴抿得更緊了。 “我會還給你的?!鄙倌暾J真地說。 “不用了,”韓謙說,“你請我去你家吃頓飯吧,就當是抵消你欠我的錢了?!?/br> 醫(yī)院門口,姚靖舟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著韓謙,似乎在確認韓謙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韓謙也微微仰頭與那雙綠眸對視。 沉默良久,姚靖舟略顯蒼白的唇開啟:“如果你堅持去我家的話,好?!?/br> 姚靖舟渾身都充斥著排斥感。 即便韓謙剛才幫過他,但他依然不想跟韓謙有太過密切的聯(lián)系。 他本來是想著,等自己賺到錢還給韓謙,他們就算兩清了。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要不是因為這次的意外,原本就不該有任何交集。 所以姚靖舟甚至都沒有問對方的姓名。 現(xiàn)在韓謙不要他還錢,只要他請吃一頓飯,這就更加容易了。 吃完這頓飯之后,姚靖舟和對方會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中,互不相欠,依然會是陌生人。 這樣就很好。 韓謙跟在姚靖舟身后,慢慢朝著低矮的棚戶區(qū)走去。 這里是老舊的居民區(qū),道路狹窄,露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還有不知從哪里流出來的惡臭積水,樓層最高不過三層,大多是破舊的平房,采光不良,常年沒有陽光照射進屋,每一個敞開的門看進去都像是某種陰森恐怖的小黑屋。 搓麻將的聲音時有傳來,并伴隨著男人的打罵聲,女人的尖利的哭叫聲,嬰兒拼盡全力的哀嚎,路旁的小孩子光著屁股在玩泥巴,屋里傳來老人一陣行將就木的嘶啞咳嗽聲。 腐朽的氣息。 姚靖舟的家就在這些房子中的其中一個里。 “吱呀”一聲,姚靖舟推開家里的木門,等著韓謙進來。 房子里有股潮濕發(fā)霉的氣味,光線極暗。 姚靖舟以為他這位衣著考究的救命恩人不會踏進來。 但韓謙卻面不改色地進了門。 姚靖舟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瞬,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把燈拉開了。 為了省點電費,家里向來是能不開燈就不開燈。 昏黃的燈泡并沒有什么用,開了燈房間里也依然昏暗。 屋里有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小舟,回來了?” 女人走到門口,看見韓謙之后愣住了,隨即揚起大大的笑容,“小舟,你有朋友來了?來,快來進來坐,我去給你們做飯!” 看得出來女人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韓謙開口道:“阿姨您好。” 姚靖舟對女人道:“你去休息,我來做飯。” 女人忙說:“這怎么行呢,小舟你陪你朋友玩,我很快就做好!” 她說完就快步朝后面的廚房去了。 韓謙問姚靖舟:“這是你mama?” “嗯。”姚靖舟微微點頭。 韓謙說:“她很漂亮?!?/br> 姚靖舟:“她是蘇聯(lián)人?!?/br> 姚靖舟遺傳了他母親的金發(fā)和綠眸。 女人雖然臉上爬滿皺紋,但從輪廓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是很美的。 屋子的環(huán)境不好,卻并不逼仄,有個小客廳,兩間臥室,一個廚房,而且收拾得很干凈。 只是家具都很舊了,茶幾和木質(zhì)的沙發(fā)椅都掉漆了,臥室的門也同樣斑斑駁駁。 姚靖舟以往從來沒有帶過同學(xué)和朋友來家里,他在學(xué)校同學(xué)們都排斥他,沒有任何人愿意和他來往。 不管姚靖舟有多沉穩(wěn),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第一次有人強行要來他家,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對待韓謙。 韓謙說:“你不用管我,平時你在家是什么樣就什么樣,我不會打擾你的?!?/br> 姚靖舟抬眸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去了自己的房間。 韓謙落后幾步,也跟著他進去了。 姚靖舟的房間很小。 堪堪只容得下一個單人床,以及一張書桌。 水泥的地面上一塵不染,單人床上的淺藍色床單洗到發(fā)白,平整到一絲皺紋都沒有,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就好像并沒有人睡在床上過一般,小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些課本和作業(yè)本,就連筆都以從長到短的規(guī)律一支支排列在一起。 姚靖舟坐在書桌前,打開一個習題本開始寫作業(yè)。 他沒有用任何課本或者復(fù)習資料,直接在本子上寫出題目,然后一步步解題。 韓謙在姚靖舟旁邊看著,他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是在默寫題目,解題的步驟干凈準確,并且把所有的解法都寫了出來。 果然這個孩子在學(xué)校的時候是在藏拙。 有關(guān)于姚靖舟的一切信息早就已經(jīng)到了韓謙手上。 資料里顯示,姚靖舟的父親是個退役軍人,服役期間曾參加過邊境線上的一條隧道建設(shè),后來又參加核試驗,開采礦石,姚靖舟的母親是他父親在邊境撿到的俄羅斯孤女。 姚父退役回來后就和俄羅斯孤女結(jié)婚,很快便生下姚靖舟,一家三口過了一段幸福美滿的日子,但好景不長,姚父當年參加核試驗的后遺癥爆發(fā)出來,核輻射沒有有效的藥來治療,姚父身體逐漸虛弱,長年纏綿病榻,家里的頂梁柱倒了,令這個三口之家一下子如墜冰窖。 姚靖舟的母親為了賺錢給他父親治病,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rou體。 姚母“客戶”極多,姚靖舟因此在學(xué)校被同學(xué)指著鼻子罵“婊子的兒子”,因為那個同學(xué)的父親光顧了姚靖舟的母親。 姚靖舟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好,永遠占據(jù)著全校第一的寶座,原本他就因為有異常人的外表被同學(xué)們排斥,出了那件事情之后,更是直接被孤立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姚靖舟就再也沒有考過第一名,并且成績以緩慢的速度下滑,一次比一次考的更差,最后停留在了全校排名的下游。 姚靖舟的父親在他高一時去世,在這之后姚母便不再做皮rou生意,靠做點兒零工養(yǎng)活母子倆人。 韓謙安靜地看著姚靖舟解題,心中對這個綠眸少年的好奇如同早春的嫩芽一樣悄悄探出了頭。 “那幾個混混為什么打你?”韓謙趴在姚靖舟桌旁,一手托著腮問他。 少年握筆的手頓了頓,長長的睫毛顫動一下,如同蝴蝶脆弱的翅膀,“他們覺得我好欺負?!?/br> 不止因為覺得姚靖舟好欺負,還因為他是“婊子的兒子”。 這是個戳心窩子的問題,然而姚靖舟似乎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綠眸中。 韓謙轉(zhuǎn)移話題,用特別崇拜的語氣說:“你好厲害啊,這些題竟然都會做!我上課的時候兩眼一抹黑,完全就聽不懂,但凡我數(shù)學(xué)能考及格,我媽只怕做夢都要笑醒。” 這話說出來,果然讓姚靖舟來了點兒興趣,他問:“你也在上高中嗎?” 韓謙點點頭,謊話隨口就來:“我上高二。” 姚靖舟也上高二。 韓謙本來就顯小,這段時間更是逆生長似的,除了瘦一點,說是高二的學(xué)生完全沒有違和感。 姚靖舟說:“我也是,其實數(shù)學(xué)很簡單?!?/br> “可是我腦子笨,”韓謙蹙眉說,“老師教的我不懂,而且我感覺……你的解題思路是不是比老師的更好?我好像……好像都能看懂一道題了,就是這題!” 韓謙伸手指著習題本上的一道題,“你能不能給我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