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降臨那天。

    清晨。

    葉令卓洗漱完畢，吃完早餐，坐上車出發(fā)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

    上下班時間，京城的交通一向擁堵。

    車子開出去大約二十分鐘的時候，天色陡地暗了下來。

    毫無預(yù)兆的，鋪天蓋地的灰霧迅速充斥進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

    前方的能見距離不超過三米，馬路上的車流不得不停住。

    很快就有車子不耐煩地按響喇叭，大家都將車燈以及霧燈打開，卻發(fā)現(xiàn)一點用都沒有——燈光根本無法穿透灰霧。

    沒過多久，人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失去了信號。

    “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是日食嗎？新聞上沒說今天有日食！”

    “我上班要遲到了！前面的怎么還不快走！”

    “根本就看不見怎么走？！”

    “大家別著急！日食很快就會過去的！”

    “手機都沒信號了！這肯定不是日食！你們沒看見這么大的霧嗎？！”

    “是霧霾吧？京城這幾年霧霾是挺頻繁的！”

    “沒事兒，是霧霾的話等等就過去了。”

    車里，葉令卓面沉如水。

    謙謙夢里見到的畫面，竟出現(xiàn)得如此快。

    連光線都能隔絕的灰霧，除了末日降臨不做他想。

    葉令卓吩咐司機和保鏢：“下車，往回走！”

    葉令卓拔出槍，拉上保險，當先下車，司機和兩個保鏢也前后腳下來。

    身為葉令卓的親信，他們?nèi)齻€多少對末日的事情知道一點。

    這種時候不該糾結(jié)灰霧的降臨到底是不是代表著末世來臨，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到安全的地方。

    即使燈光沒用，葉令卓依然拿了個手電筒。

    他又吩咐司機道：“告訴街上的人，讓他們都從車里下來，最好到兩邊的商鋪里去躲著！”

    司機同樣是部隊出身，得命后，他一面走一面大聲吼：“大家都別待在車里！不安全！都到房子里去——！”

    一部分人下車了，另一部分人卻不愿意。

    “大白天的有什么不安全的！”

    “瞎嚷什么呢！不就是霧霾嗎？！大老爺們的還怕這個？！”

    葉令卓知道，即使他們告訴大家說末日要來了，會有危險生物出現(xiàn)，恐怕也不會有幾個人相信的。

    他現(xiàn)在也拿不準那些變異的動植物具體會在什么時候出現(xiàn)。

    不能一開始就自亂陣腳。

    在經(jīng)過一輛停在路邊的公交車時，葉令卓聽見兩個年輕人正在議論。

    “靠，這根本不是霧霾，你看我這防霧霾口罩上面根本過濾不出顏色！”

    “肯定也不是日食，日食不是這種灰蒙蒙的感覺。”

    “我前幾天在網(wǎng)上看到個熱門帖子，那帖子的內(nèi)容說的就是末世，里面講了好幾種末日來臨的征兆，其中就有說霧氣的，這灰色的霧該不會是——”

    “你可別烏鴉嘴了！不可能是世界末日的！”

    “我就隨便說說而已——”

    “啊——！老鼠！大老鼠！救命——！”

    “媽的！這老鼠吃催長素了嗎！怎么這么大？！”

    “救命——！有狗——！”

    “cao！這老鼠咬人！”

    “mama——！救我——！”

    黑暗中，人們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碩大的老鼠從下水道里躥出來，瘋狂攻擊人類！

    許多人猝不及防，被鼠群撲倒在地，啃噬撕咬。

    在能見度只有三米的環(huán)境下，除了自己身邊的人，大家都看不見周圍的情況，只聽見到處都是驚叫、咒罵，擊打的聲音，以及啃噬血rou的聲音。

    緊接著，流浪狗和流浪貓也發(fā)狂了，見到人就像見到美味的食物一樣，兇狠地撲向人類。

    鮮血淌了一地，有人當場死亡，街道上瞬間變成人間煉獄。

    總算有人反應(yīng)過來了。

    “快跑！快快快！都下車——！快跑??！”

    “末日來了！末日真的來了——！”

    “有大老鼠！老鼠都變異了——！”

    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有人剛想跑，卻被腳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攀爬過來的藤蔓絆倒，隨即就被拖拽進了茂密的花壇中。

    “救命——！我被纏住了！救救我！”

    葉令卓一槍將一只老鼠爆頭，背后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他之前走得快，已經(jīng)跑出去了很遠。

    葉令卓呼吸急促，朝天上放了一槍，大吼道：“別等死！反抗啊！都別傻愣著！這些東西才剛變異，還不是很強！我們都有活下去的機會！”

    司機從街邊找到輛摩托車，“先生！上車！”

    葉令卓自顧不暇，聽著耳邊混亂的叫聲，痛苦地閉了閉眼，轉(zhuǎn)身上了摩托車。

    能見度太低，摩托車根本跑不快，另外兩個保鏢小跑著都能跟上車子。

    一路小心謹慎，殺掉了不知道多少只變異的大老鼠，也見到了許多被老鼠咬傷咬死的人，還遇見了一只變異的流浪貓，好在那貓才剛變異，能力不是那么強，他們才從貓爪下順利逃出來，好不容易終于回了葉令卓的別墅。

    他這棟別墅早在韓謙說出自己的夢境之后，就開始改造了。

    外面圍墻加固，墻壁以及玻璃也都加固了，更存儲了非常多的食物和武器。

    院子里的植物也早就鏟除掉了，但別墅里原有的十幾個安保人員仍然有三分之一被變異老鼠傷了。

    將闖入別墅的變異老鼠都殺掉之后，葉令卓將所有人都集中到別墅里。

    受傷的人用醫(yī)藥包處理傷口，吃了消炎藥。

    別墅里沒有電，沒有燃氣，但還有自來水。

    只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大家都不敢喝水龍頭里流出來的水，誰知道水源有沒有被污染。

    葉令卓站在二樓書房的窗口看向窗外。

    什么都看不清。

    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

    手機沒信號，座機也沒信號。

    他們相當于與外界斷了聯(lián)系。

    所有人都不敢大意，保鏢們輪流值守。

    氣溫越來越高，時間到了下午的時候，受傷的保鏢里有幾個人傷口感染嚴重，發(fā)起了高燒。

    一夜過去，灰霧漸漸消散。

    發(fā)燒的保鏢里有一半人沒扛過來，死了。

    隔壁院子里的植物已經(jīng)生長到了葉令卓的別墅里。

    葉令卓沉默地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你們兩個，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況，要是形勢不對就趕緊回來?！比~令卓指了兩個保鏢，吩咐道。

    那兩個保鏢拿著槍出去，沒一會兒就慌張地跑了回來。

    “葉先生，外面有只獅子！”

    “那獅子很大——”

    話音未落，葉令卓就聽見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吼——”

    一頭足有三層樓那么高的獅子，猛地撞開別墅院門，徑直朝著別墅沖了過來！

    “砰砰砰——”

    不等葉令卓吩咐，保鏢們已經(jīng)對著獅子開槍了。

    葉令卓瞳孔一縮。

    巨獅！

    正是謙謙夢境里出現(xiàn)過的巨獅！

    城市里不可能有獅子，這頭獅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從動物園里跑出來的。

    巨獅雙眼通紅，嘴邊沾著血跡，渾身散發(fā)著暴虐的氣息。

    這是一頭處于饑餓狀態(tài)下的雄獅。

    體型的極速增長自然也令獅子食量大增。

    很多動物園本身就并不會讓猛獸們吃得太飽。

    進化令獅子的獸性完全爆發(fā)，本能驅(qū)使它覓食、捕獵，只為填飽肚子。

    “吼——”

    又是一聲咆哮，巨獅被打在身上的子彈惹惱，不管不顧地沖向別墅！

    它體表的皮膚堅硬無比，子彈對它起到的作用不大，頂多只能打穿幾個血孔，卻不能對它造成致命的傷害。

    “葉先生！快跑！我們頂不?。　?/br>
    有保鏢掏出手雷朝巨獅扔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手雷將巨獅的肩膀炸出一個血rou模糊的坑，也徹底惹怒了巨獅。

    巨獅憤怒地咆哮著，兩只血紅的眼睛里滿是瘋狂，一爪下去，別墅二樓的陽臺登時斷裂！

    槍聲以及獅吼聲中，葉令卓在兩個保鏢的保護下，快步朝大門跑去。

    這頭猛獸不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

    至少以別墅里目前的這些武器，是不可能打得死這頭巨獅的。

    別墅的墻壁已經(jīng)被破壞大半，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折在這里！

    見到嘴的獵物要逃，巨獅竟兇狠地朝大門撞過去！

    大廳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嘩啦啦碎裂，全摔在了地上。

    中央的立柱倒塌，一塊磚石恰好砸在了葉令卓身上。

    “葉先生！”

    一個保鏢剛扶起葉令卓，就被那巨獅伸進來的爪子一把拍得飛起來撞到墻上，生死不知。

    葉令卓捂著胸口痛苦地咳了幾聲，嘴角溢出鮮血。

    剛剛被石頭砸的那一下，讓他的臟器受傷了。

    就算跑，他也跑不動了。

    事到如今，葉令卓心知自己絕無活下去的可能。

    保鏢們死的死，傷的傷，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很快就都會成為巨獅的口糧。

    面對死亡，葉令卓卻忽然心緒平靜下來。

    他會死，但他不想死在巨獅口里。

    他趁著巨獅依然還在別墅外發(fā)瘋，艱難地撐起身體，踉蹌著爬上樓梯，一步一步地上樓，扶著墻壁，打開了藏寶庫的門，進去之后，將大門鎖上。

    靠在門上喘了一會兒氣，葉令卓緩緩走到保險柜前，用指紋解鎖，將柜門打開，拿出一枚圓潤的珠子，緊緊握在手心里。

    做完這些，葉令卓再也沒了力氣，他靠著保險柜，滑倒在地上。

    死了也好。

    他不年輕了。

    在這混亂的末日里，就算是活著，他也只會是累贅。

    活了大半輩子，他唯一的牽掛，只有謙謙。

    就讓謙謙記住他現(xiàn)在的樣子吧，至少現(xiàn)在的葉令卓，還沒有老到雞皮鶴發(fā)不能看。

    葉令卓感到胸腔疼痛，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有鋸子在拉扯自己的肺。

    耳邊依然能聽見巨獅的吼聲，槍聲卻漸漸少了起來。

    葉令卓用帶血的唇輕吻一下那枚九轉(zhuǎn)玲瓏珠。

    這是謙謙送給他的第一個禮物。

    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讓這珠子陪著他吧。

    是他辜負了謙謙，不能陪謙謙到老，卻讓謙謙又要為他傷心難過。

    但愿他的謙謙，平安喜樂。

    葉令卓閉上眼睛，唇邊勾起一個釋然的笑，手中的珠子滾落在一旁，胸腔不再起伏。

    而此時，九轉(zhuǎn)玲瓏珠驀地發(fā)出了微光——

    那光芒一開始只如螢火蟲般微弱。

    漸漸地，那光開始泛黃，就如同日光燈般，從九轉(zhuǎn)玲瓏珠的外表開始擴散開來。

    再接著，空氣中rou眼可見地浮現(xiàn)出星星點點的光粒。

    那些光粒從珠子里溢出來，縈繞在珠子周圍，范圍越來越大，幾乎充斥了半個藏寶庫。

    下一刻，所有的光?！班А钡匾幌率粘梢皇?，拉長、延伸，最后義無反顧地一頭扎入葉令卓的胸膛里！

    緊接著，藏寶庫里所有的藏品、古玩，全都亮起了光芒。

    紫色的、紅色的、橙色的還有黃色的，霎時間房間里光芒耀眼。

    這些光團仿佛自己生出了意識，一個接著一個，全都朝著一個方向飛去——融入葉令卓的身體里。

    葉令卓的軀體與面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改變著。

    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皮膚變得白皙而富有光澤，面部的皺紋飛速消失，輪廓更加清晰深刻，花白的頭發(fā)恢復(fù)成黑色。

    時光正在這個男人身上倒退。

    待一切結(jié)束，藏寶庫再次恢復(fù)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葉令卓眉頭微蹙，緩緩睜開雙眼。

    葉令卓茫然打量一圈周圍，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躺在藏寶庫里。

    他沒死？

    胸口好像也不疼了。

    葉令卓摸摸胸前，傷勢完全恢復(fù)了，和沒受傷之前一樣，而且感覺好像還更好了。

    整個人精力充沛，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

    等等！

    他的手——？

    葉令卓把手舉到自己眼前，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怎么都難以置信。

    在他“死”之前，他的手絕不是這樣的！

    這明顯是一雙屬于年輕人的手！

    葉令卓一骨碌爬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連身手都變得利落了。

    他一眼看見掉在一旁的九轉(zhuǎn)玲瓏珠，下意識就伸手去撿。

    可剛一碰到那珠子，它就化作了一堆灰塵。

    葉令卓愣愕了一瞬。

    下一刻，藏寶庫里的寶物一個接著一個化作飛灰。

    墻上的名家之作悄無聲息地消散了，角落里擺著的青花瓷瓶隨風(fēng)逸散，多寶架上的觀音雕像一片片碎裂……

    葉令卓的腦海里，仿佛憑空出現(xiàn)了一片廣袤無垠的河山。

    ——是九轉(zhuǎn)玲瓏珠照出來的山河社稷圖！

    葉令卓胸腔鼓脹，心臟砰砰直跳。

    他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慶幸自己收藏了這些寶物。

    葉令卓抬起雙手捂住臉，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