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里 (麻煩移步隔壁思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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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既行已經(jīng)連續(xù)兩周在出校門的時候看見這個人了。 每天都在這里,同一個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學(xué)生,他長得稚齒,白生生的看著年紀很小,牽著一條狗,在人流涌動的校門口伸長了脖子直勾勾地盯著段既行瞧,眼神直白到快成為實體。 視線觸接后,卻又慌忙埋下頭去,躊躇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眼也不敢抬,膽小到讓他忍不住發(fā)笑。 段既行有一次故意從他旁邊走過去,看見他狠狠一縮,嚇得眼睛都閉住了,只有牽著的那只金毛乖順地吐著長舌頭,傻乎乎的,一點不像自己畏葸的主人。 今天似乎不一樣,他沒有牽狗,一個人逆著人流站著,大眼睛里蓄滿不安,拳頭緊攥,莫名有股孤勇的味道。 他堅定又怯弱地朝段既行走過來,每一步都是艱難的,充滿了瞻前顧后的焦慮,又沉又重,終于站到他面前。 段既行第一次這么近地打量他,自己也無端緊張了起來,喉結(jié)翻滾,有些燥熱。 面前的人沒有抬頭,手緊緊貼在身體兩側(cè),幾根手指絞在一起,長而翹的眼睫顫巍巍地扇動,聲腔瑟縮,“我,我想和你做朋友好嗎?” 他破釜沉舟地抬起眼來,卻也不敢看他,黑色的眼珠左右溜動,抿著嘴,像要嚇哭了。 段既行忽然有點害怕說話,他覺得自己似乎一開口,就要把他眼里的星星吹滅了。 他好久沒回答,面前的人已經(jīng)開始急了,焦躁不已,又鼓起勇氣問了一次,“好嗎?我和你做朋友好嗎?” 段既行直直看著他,從他細軟的發(fā)絲,到挺翹的鼻頭,飽潤的嘴唇,細白的脖頸延進領(lǐng)口里,露出兩段玲瓏的鎖骨。 他想,這到底是個什么人,白得像泡在牛奶里長大的,身板細瘦,卻又是健康的,骨rou勻亭,有種瑩潤的rou感,掐水的嫩。 一瞬間,他鬼使神差地想,這個人的血可能都是甜的。 “好。”很久之后,他聽見自己說。 面前的人一下睜大了眼睛,欣喜快要滿出來,伸長了手朝對街招手,在喊,“mama!mama!他答應(yīng)我了!” 段既行錯愕地扭頭,順著他的視線一眼望去,被一把握住手腕,牽著擠過擁堵的人流和車輛。他被拖著前行,看見男孩頸后細軟的黑發(fā)隨著奔跑小幅度地躍動,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暑熱的空氣變成了流動的風,短短小半分鐘,他的心臟似乎跳了一萬次。 到了對街,男孩仍然沒有松開他的手,緊緊牽著。 段既行的視線從男孩握在他脈搏上的手到興奮得泛紅的臉,大而明亮的眼睛像要放出光來,“他要跟我做朋友了,mama,他說好!” “真的嗎?沅沅好棒!” 段既行這才后知后覺地看向?qū)γ娴呐耍诵忝鼷?,簡簡單單穿著一身休閑服,牽著那條金毛,嘴角掛著欣溺的笑,體態(tài)雅儀而充滿活力。要是男孩不叫他mama,他一定不會覺得這是個生育過的女人,她太年輕也太漂亮。 “嗯,是我自己去的!沅沅一個人說的,mama沒有去,小餅也沒有去!”金毛乖順地搖著尾巴,頭去蹭男孩細嫩的小腿。 段既行意識回籠,漸漸覺出些異樣來,這個人看起來再小也不會還是需要母親陪同來交朋友的年紀,他說著天真且邏輯斷層的話,一舉一動,童稚爛漫,根本不像個長大的少年。 他眼睛微暗了一瞬,面上卻半點表情也沒露。再一定神,女人姣好的臉湊他近了一些,友好地看著他,她有一雙柔波動人的眼睛,勾起的眼角像開合的蓮瓣,“你好?!?/br> “您好。”他點了點頭,勉強壓下后退的沖動。 她忽然想起什么,“啊呀,沅沅,我好渴了,你給我買瓶水好不好?那邊有超市?!彼h處一指。 “?。俊彼ゎ^往身后張望,松開了段既行的手,把口袋里綠色的烏龜錢包拿出來,拉開龜殼看了看。又安心地合上,笑得很燦爛,稚聲稚氣,“嗯,好!謝謝mama和小餅陪我來,謝謝。”他雙手合十,脹鼓鼓的烏龜錢包被擠在兩掌中間,鄭重其事彎了一個躬,像某個儀式。 段既行的手突然空了,肢體殘存著他的熱度,手指不自然地動了動,悄悄握成了拳。 “不用謝。”他mama忍著笑,也弓下去,像在玩游戲,兩個人對著鞠躬。 他著急地去看段既行,圓溜溜的眼瞳像貓,生怕他跑了,“我去買水,我就來了,馬上就來了啊?!?/br> 段既行想他下一句肯定是,“你等著我,千萬不能走了。”但他沒有說,只是看了又看,長吐出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牽著金毛飛快跑向超市。 一場雨剛過,天氣熱,地快要蒸干了,空氣里又悶又濕,有種呼吸不暢的促狹感。 段既行扭頭回來,看向眼前明顯有話要說的女人。 “嗯......我想你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沅沅他,跟別人有一點不一樣?!倍渭刃斜娌磺逅纳裆窀糁粚屿F,悵惘又落寞的,慢慢變成一個笑,“他平常膽子小得很,特別不喜歡出門。但是,他真的太喜歡你了,一定要每天都來,一天一天的也不厭,不知道有沒有困擾到你?” 段既行不知道男孩對他的喜歡來自哪里,但是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已經(jīng)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份赤忱。 “不會,阿......阿姨您客氣了。”這么年輕的女人,他在斟酌阿姨這個稱呼是否恰當。 “他在那站快半個月了吧,每天出門都說一定要和你說話,回來的時候又垂頭喪氣的,特別難過。今天真的是鼓足勇氣了,真感謝你能答應(yīng)他,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了?!彼偸切Φ模蟹N豁達的優(yōu)雅。 段既行幾乎能透過她的話想象到男孩低落的樣子,剛想回一句什么,就聽見身后急促的喊聲, “水,水來了,給你水,mama?!?/br> 他氣喘吁吁,跑得太急,咳嗽得兩腮漲紅起來,整張臉都染上了顏色。 “這么快啊?”女人很詫異,她顯然還沒說完。 “有一個......一個近的,我去了,就買了?!彼弥鴥善克?,另一瓶送到段既行手邊,“你渴嗎?這個,給你好不好?” 段既行不渴,但這一刻拒絕對他來說似乎變得很難,他接過來,“謝謝?!?/br> “沒,沒關(guān)系,不是,不用謝,不用謝的?!彼唪龅氐拖骂^去,細軟的黑發(fā)里露出通紅的耳尖。那條金毛哈著熱氣,興奮地用頭頂他的小腿,他被推得趔趄了一步,“怎么了小餅?不要推我?!?/br> 他mama看了一下表,“咦,到做晚飯的點了,我們要回去了沅沅?!?/br> 他明顯不想回去,又去牽段既行的手,手心濕潤,“不行,我還想玩一會兒,mama,我跟他再玩一會兒好嗎?我想?!?/br> “嗯,可以,不過沅沅要照顧好新朋友哦?!?/br> “會的會的,我一定會照顧好的?!彼蛑?,誠稚的黑眼珠定定地看著段既行。 段既行被他熱炙的目光一掃,整個人又熱了起來,好像忽然患了軟骨病,渾身筋骨都變得酥軟而扭曲。 “我叫段既行?!彼罩鬃樱磳γ娴娜诵】谛】诘爻灾潮?。 “我知道!”他放下勺子,小心翼翼地從烏龜錢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我有這個?!彼颜掌^來,遮住自己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鹿眼,水光盈盈,浸滿了喜悅,“你看!” 那是段既行貼在學(xué)校光榮榜上的照片,甚至還穿著老式的校服,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后期p了一朵拙劣粗糙的紅花,橫亙在他的胸前,底下標著期中年級第一段既行幾個字,視覺上的震撼可怕到他不想再看第二眼——太蠢了。 這種丟臉的東西為什么會被看見?還以這種方式存下來了,他從來沒有一刻這么想把學(xué)校炸掉。 對面的人就這么寶貝地捧著這張圖,看他臉色驟冷,慌亂解釋,“我不是偷的,因為,因為我太喜歡了,mama就照了一張,我們自己去印的。”他手足無措,緊張得嘴唇張了好久才說出話來,智力不全的特征明顯表露,人都快縮成一團,“對......對不起,”語無倫次,“還你,還......還給你好不好?” “不是。”他焦躁難耐,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讓他渾身緊繃,“我不是那個意思,沒關(guān)系,你喜歡就拿著?!彼麌K了一聲,第一次厭惡自己這張表情過少的臉,眉間顯出一個淺淺的川字,偏過頭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頓了一頓,方才的局促一掃而空,“我叫江沅?!彼嗌?,迫不及待告訴段既行自己的名字。 段既行抬起頭來,看見他彎成豆角的兩只眼睛,鑲在稚氣白糯的臉上,迎著光在笑,細長的眉棱上有粒小小的紅痣,秀致逼人。 段既行喉頭滾動,掩飾地咳了一聲,好奇怪。 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他就想叫他“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