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的時候陸宿是有些拘束的，他拉開車門，陸華跟趙倩已經(jīng)坐在前面了，陸華沒有看他，倒是趙倩對他微微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點關(guān)切，“你吃晚飯了沒有啊？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吃飯？”

    陸宿正想回答說吃過了，另一邊的車門已經(jīng)被打開，陸之鳴鉆了進來，一邊道：“我做了面條讓哥哥吃過了?！?/br>
    趙倩看著兒子的時候，眼神里充滿了慈愛，輕笑道：“你做的東西哪里能吃？委屈你哥哥了?！?/br>
    “我也不會別的呀?！标懼Q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陸宿，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哥哥，進來吧，出發(fā)了?！?/br>
    陸宿心情復雜的坐上了后座，他沒有想到這一次居然會這么順利，在快要離開的時候碰到了陸華夫婦，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之后，陸華同意了他的請求，然后開了車出來。

    中年男人雖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但臉色有些冷凝，他皺了皺眉，回頭看著陸之鳴，“誰說要帶你了？你回去寫作業(yè)?！?/br>
    陸之鳴不肯，“我陪著你們?nèi)ィ魈觳皇侵苣┟?？我又不用上課，作業(yè)我都寫好了?！?/br>
    趙倩也在旁邊勸，“就去吧，就當讓他散散心了。”

    陸華這才不說話，發(fā)動了車子。

    坐在這一家人旁邊，陸宿渾身都透著不自在，又有些尷尬。陸華只有在見面的時候跟他說了一句話，之后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陸宿也知道他對自己有多排斥，而這次能答應(yīng)這樣的要求，大抵還是覺得是最后一次了吧？車廂里太安靜，趙倩似乎有些覺得這樣不太好，回過頭來看著陸宿，拉家常一樣的問道：“小陸，你現(xiàn)在還住在A市吧？”

    陸宿有些緊張，回答了一聲“是的”，趙倩又問道：“現(xiàn)在是工作了嗎？在做什么？”陸宿道：“在我舅舅的酒店里工作?！壁w倩問他工作的內(nèi)容，陸宿認真的回答道：“做管理，但其實跟大堂經(jīng)理的性質(zhì)差不多。”

    兩個人一問一答，趙倩問的仔細，陸宿也回答的認真。陸之鳴突然道：“mama，你這樣好像在查戶口一樣?！?/br>
    趙倩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是問問。對了小陸，現(xiàn)在談女朋友了沒有??？阿姨記得你也快二十五歲了吧？”

    中年女性的氣質(zhì)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也是教師的關(guān)系，身上有股書卷氣，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對待陸宿的態(tài)度很和善，跟裴蘭嬌那歇斯底里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陸宿沒法對她產(chǎn)生惡感，因為無論是哪一次見面，這個女性都沒有對他露出過任何厭惡的眼神。陸宿對她笑了一下，道：“我沒有交女朋友。”他想了想，又解釋道：“我不喜歡女性，沒有辦法跟女生交往?！?/br>
    這句話一說出口，車里的另外三個人表情上明顯都有些變化。但陸宿并不在乎，事實上關(guān)于他的性取向是什么，也沒有人在乎，譬如他舅舅舅媽或者是裴沛就從未問過，他也不會蓄意掩藏。

    趙倩很快恢復原色，輕輕笑了笑，“性向是天生的嘛，現(xiàn)在也有很多這樣的，沒關(guān)系，不用有心理上的負擔。如果碰到合適的男性也可以交往試試，這個好像在國外可以結(jié)婚的，至于后代，可以通過領(lǐng)養(yǎng)之類的。”

    陸宿輕輕點了點頭，“嗯?！?/br>
    趙倩還想說什么，陸之鳴忍不住，“mama你問太多了，讓哥哥休息一下吧，他臉色都不太好。”

    趙倩這才閉上了嘴巴，轉(zhuǎn)回頭看著前面。陸宿稍稍松了口氣，看了一眼陸之鳴，俊朗的少年恰好對他露出狡黠的笑意，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哥哥要不要睡？我的肩膀借給你靠?！?/br>
    陸宿小聲道：“我靠著椅背就行了?！彼鋵嵅⒉焕?，也不覺得疲勞，但是為了躲避這種尷尬的境地，還是閉上了眼睛，結(jié)果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才察覺自己正靠著陸之鳴的肩膀，身上被蓋了一張薄毯。他從未跟除了顧景玉之外的另一個男人靠的這么近過，即使對方身上有一半的血液跟他一樣，還是讓他有些不自在。他連忙坐正了身體，小聲道：“抱歉，我睡著睡著就……”陸之鳴連忙道：“沒關(guān)系的?！?/br>
    車開了兩個多小時后就到了目的地，醫(yī)院的晚上原本并不允許探視，但裴蘭嬌的情況特殊，所以破例讓他們進去了。陸宿心情平靜的帶他們進了病房，趙倩貼心的在門口就拉住了兒子沒有進去，只有陸華跟著陸宿走到了里面。

    病床上的女人臉色帶著一種青灰色，五官跟二十多年前已經(jīng)變了一番模樣一樣，雖說不上丑，但絕對不好看。她并沒有睡著，身體里的疼痛讓她難以進入一個很好的睡眠，但眼皮是闔著的，在陸宿叫了她一聲之后，才慢慢的睜開。陸宿看到她眼睛里還算清明的神色，低聲道：“他來了?！?/br>
    他不叫陸華為“爸爸”，這個稱呼從十二歲的時候主動叫過一次而被冷漠對待后，他就從未再叫過了。但裴蘭嬌很快理解過來“他”是誰，死灰色的眼睛里都亮了起來，又努力扭著脖子往旁邊看，視線終于對上在旁邊站著的依然高大儒雅的男人的面孔。

    陸宿無意于去聽他們會談什么，他跟陸華對視了一眼，便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夜里醫(yī)院的走廊很安靜，趙倩和陸之鳴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陸之鳴看到他出來，連忙走了過來，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哥哥，怎么樣了？”

    陸宿輕輕搖搖頭，趙倩過來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華跟裴蘭嬌的談話只進行了不到十分鐘，陸華就走了出來，面無表情的，緊抿著唇，看起來情緒一點都不好。他走到陸宿面前，看了他一眼，“我們回去了?！?/br>
    陸宿點了點頭，“好，謝謝你們來?！?/br>
    陸華不再說話，抬起腳往外面走，趙倩跟陸宿打了個招呼后也追了上去，陸之鳴走到他面前，語氣中帶著一點不舍，“哥哥，以后有什么事聯(lián)系我吧，沒什么事也要聯(lián)系我，好不好？”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跟陸宿說過話，用著撒嬌的語氣，陸宿看著他那張青春的臉，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來，他笑了笑，忍不住伸手往對方的頭上摸了一下，“好?！?/br>
    裴蘭嬌是第二天下午兩點四十分過世的，陸宿一直陪在她身邊，什么都沒有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裴蘭嬌人生的最后幾個小時是沒有意識的，也沒有什么回光返照，更沒有什么遺言。她的眼皮閉上，身軀漸漸冰冷，臉上那股黑氣倒是漸漸散了，腫脹的地方好像也消了一些，變得倒比平常能看了一些。

    陸宿給裴衛(wèi)國打了電話，裴蘭嬌的近親也只有這一個，裴衛(wèi)國接到電話后，在當天晚上趕了來。

    裴蘭嬌的遺體在第二天火化，裴衛(wèi)國托人給她買了一塊墓地，就在附近的一個公墓區(qū)里。她的下葬儀式極其的簡單，親屬除了陸宿外就只有裴衛(wèi)國，就連張欣和裴沛都沒有來送她一程，不過這是在陸宿意料之中的事。裴衛(wèi)國大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你舅媽剛好出差了，裴沛也忙，好像有個表演要參加?！?/br>
    陸宿道：“沒關(guān)系?！?/br>
    下葬儀式完成，因為墓碑是臨時訂做的，上面連張照片也沒有，看起來很簡陋。陸宿也并不在意，默哀過后，裴衛(wèi)國揉了下眼角，道：“宿宿，回去吧，我開了車來?！?/br>
    陸宿道：“舅舅您先回去吧，醫(yī)院那里還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br>
    裴衛(wèi)國道：“一起去處理？”

    “不用，我想自己來。”陸宿對他笑了笑，“已經(jīng)耽誤您太多時間了?！?/br>
    裴衛(wèi)國沒有再勉強他，跟著辦事的人一起先走了，很快墓地里就只剩下陸宿一個人。他穿的還是之前那件風衣，雖然帶了行李來，但這幾天忙碌的讓他連休息時間都很少，也沒心思換衣服。公墓區(qū)在山上，風更大，氣溫更低，吹的他臉都木了。

    其實醫(yī)院那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要處理的了，但陸宿就是想多留下來一會。他曾經(jīng)臆想過這一天，但等這一天真的到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松一口氣的愉悅，也沒有難過和悲傷，他對這個母親的愛恨，早已在經(jīng)年累月中變得平淡，變得毫無波瀾。

    他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緩解，所以他在這里站了許久，怔怔的，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他才回過了神。

    是顧景玉給他打了電話。

    陸宿給顧景玉的來電設(shè)置了不一樣的鈴聲，所以他還沒把手機掏出來就知道是顧景玉打來的。兩個人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顧景玉連個信息都沒有，為什么這個時間會打電話來？

    用快要凍僵的手指將手機掏了出來，哆嗦了好幾下才滑下了接聽鍵，陸宿將手機貼在耳邊，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是手機的外殼冷還是耳朵更冷，他張了張口，聲音居然有些沙啞，“喂？”

    顧景玉的聲音傳了過來，“發(fā)個定位給我?！?/br>
    陸宿愣了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