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號系統(tǒng)坐在一個巨大的鳥籠里，這個鳥籠如同一個花園，處處纏繞枝蔓和花枝，花團(tuán)錦簇，色彩紛澤，而他垂著腿，坐在鳥籠中間吊著的金屬鋼管上。

    他沉默地看著鳥籠，鳥籠外是一望無際的花海，他知道這些都是數(shù)據(jù)段幻化成的。

    他是三天前，完成【牡丹報(bào)恩】任務(wù)后，一回來，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于這個鳥籠當(dāng)中了，從一開始的警惕慌亂，到如今的心如止水。

    其實(shí)冷靜下來之后，他就想明白到底是誰將他囚禁于此了，擁有將數(shù)據(jù)段幻化成一個看不到盡頭的空間的能力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頂頭上司——總系統(tǒng)1號。

    459估量了一下時間，猜測1號怎么也該來了，他一躍而下，在角落里找到一塊柔軟的毛氈鋪就的地方，躺著等人，總歸他也逃不了，等人來了，自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不出他所料，沒過多久，花海中一個亂碼馬賽克抖動了一下，然后1號出現(xiàn)了。

    穿著西裝的男人眉眼深邃俊美，如同西方的雕塑般，面無表情，淡漠的眼眸在看到鳥籠時，才出現(xiàn)微微的波動。

    男人一閃，就倏而出現(xiàn)在鳥籠之中，輕而易舉找到了隱藏在花團(tuán)錦簇里的少年，少年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白嫩的腳裸露著，如同人類學(xué)校里的高中生，清冷絕俗，帶著少年人獨(dú)有的清疏落拓。

    少年微微睜開眼看1號，問道：“老大，你突然把我搞進(jìn)這里頭，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篤定是我把你搞進(jìn)來的？”高大的男人蹲下在少年身側(cè)，伸手輕輕撥開少年覆額的碎發(fā)。

    “除了你，沒人有這個能力。”459號將手臂枕在腦后，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這么相信我的能力？”男人輕笑，悅耳低沉的嗓音像是醉人的醇厚紅酒。

    “別廢話，有事快說?！鄙倌晡⑽?cè)過臉，躲開男人撫摸他額頭的手。

    “你也做了這么多個世界的任務(wù)了，對性愛這件事有什么體驗(yàn)？對愛情有什么看法？”1號緊緊盯著少年的臉。

    “沒什么看法，不過性愛倒是讓我產(chǎn)生了想要體驗(yàn)的感覺?！鄙倌瓴[著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男人。

    男人猛地心頭一跳，眼前的少年明明有著清冷禁欲的容顏，卻不知怎么的，像個惑人的妖精。

    “那你想怎么體驗(yàn)？”男人眼里閃動著危險(xiǎn)的信號。

    “老大什么時候?qū)W會的拐彎抹角這一套？你把我關(guān)在這里，不就是想要我嗎？還問我想要怎么體驗(yàn)，自然是想要你cao我......”少年支起身子，前傾，臉頰與男人僅一寸的距離，他們注視著彼此的瞳孔。

    男人眸色如墨，驟然發(fā)力，將少年擁入自己的懷里，就低頭吻了上去，他們?nèi)缤^量的捕獵者，誰也不服輸，共舞的舌發(fā)出黏膩的水聲，陽光之下，花簇之里，色欲與靈魂共振。

    ?

    光陰似白駒過隙，暮色隱沒于地平線時，有人轉(zhuǎn)身回歸一盞燈火，有人漂泊天涯無歸處。

    戚止老了。

    老這種東西，是明明白白的，凡是老過的人就會明白，不是用“心態(tài)”兩個字，就能抵抗衰老的。

    老，是腿腳開始不利索了，是飲食要清淡了，是走遠(yuǎn)一點(diǎn)的路就要喘氣了，是眼角的皺紋，是花白的頭發(fā)......

    如果說衰老里，唯一能讓戚止稍感安慰的，那便是——奚禾也老了。

    戚止曾以為奚禾永遠(yuǎn)不會老，事實(shí)上他們的孩子也沒有老去，今年已經(jīng)快七十歲的戚灃歲，還是一副十八歲的模樣。

    可奚禾卻老了，和戚止一樣，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只有一身美人骨相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冠蓋京華模樣。

    但人對待愛人的老去，總是意識不到的，日復(fù)一日的相處和陪伴，讓戚止總感覺奚禾好似還是少年的模樣。

    比如此刻，戚止的小哭包又哭了，滿臉皺紋的小老頭在鏡子前嘩啦啦流眼淚，戚止趕緊上前去安慰，流程他已經(jīng)非常熟練了，但每回的心疼卻還是一丁點(diǎn)兒都不摻水。

    奚禾的皮膚狀態(tài)很好，直到快七八十歲了，才稍稍看出老態(tài)，但是天性愛美的名貴白牡丹還是受不了自己這遲來的皺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為他的皺紋哭一陣。

    不過奚禾整日里為許多事情都能哭，許多時候他也不是傷心難過，只是水汪汪的牡丹花天生好似有流不盡的花露，又或許他只是喜歡撲進(jìn)戚止懷里撒嬌。

    好不容易將奚禾安慰好了，戚止便哄著奚禾睡覺了，他側(cè)躺在一旁，手搭在奚禾腰間，眼里全是不舍。

    人到了一定歲數(shù)，便知天命了，特別是臨近死亡，便似有所感。

    滿打滿算，戚止也九十多了，他和奚禾在一起生活了將近七十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整個世界的科技好似把他們拋下了。

    不過戚止樂意被拋下，和奚禾守在這沉默又溫柔的歲月里。

    但是好日子終歸要到頭的，戚止知道自己陪不了奚禾多久了，死亡不令他畏懼，他卻畏懼沒人陪伴奚禾，畏懼奚禾傷心流眼淚，更畏懼來世面目全非。

    然而讓戚止沒有想到的，是奚禾比他要早走了一步。

    那是一個溫暖的早晨，秋風(fēng)漸漸起，他們泡了杯熱茶，桌上放著奚禾最愛吃的芝士巴斯克蛋糕，他們坐在古董搖椅上，搖啊搖，看天邊云舒云卷。

    戚止問奚禾，他們來世還會見面嗎？

    奚禾說會的，牡丹花仙壽元有八百年，他舍去浮沉二百年，生老病死人世間，換得來世再相遇。

    連最后時刻，奚禾都是嚷嚷著吃蛋糕，捧著碟子邊吃邊啪嗒啪嗒流著眼淚說今天這個蛋糕太好吃了。

    戚止問他，既然那么好吃，為什么哭呢？

    對啊，為什么哭呢？

    戚止知道奚禾說了假話，因?yàn)槠轂枤q早就告訴過他了，牡丹花仙沒有這么通天的本領(lǐng)，也牽不住來世的緣。

    還因?yàn)?.....系統(tǒng)在離開之前告訴他了，奚禾沒有來世，奚禾的靈魂已經(jīng)破碎了。

    在本來軌跡里，因?yàn)樗淖载?fù)和愚蠢，偏見和傲慢，親口說出了讓奚禾去伺候保鏢。

    艷滿人間的白牡丹何其高傲清絕，所以隨著一身傲骨陷落泥濘，白牡丹的靈魂不惜自戕，僅剩的殘缺靈魂交給了系統(tǒng)，換得一次改命機(jī)會，卻不能再長壽，也不能再轉(zhuǎn)世。

    奚禾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他躺在搖椅上，伸手和戚止在桌子上的手相握。

    那是兩只如枯木的手。

    戚止感受著奚禾的溫度慢慢變低，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冷卻，曾經(jīng)鮮嫩欲滴的白牡丹，化為一抔花瓣，白色中帶著枯黃的花瓣，散落在搖椅。

    秋風(fēng)吹過，將花瓣吹得滿地零落。

    ?

    “戚止，你確定要這樣做嗎？”459號系統(tǒng)問道。

    戚止往四周看了看，流動的代碼讓他覺得有幾分新奇，他又看了看459號，這個系統(tǒng)在他身上呆了好幾年，現(xiàn)在再次相見，已經(jīng)是時隔幾十年了，頗有故友相見的感慨。

    “我確定?！逼葜拐f。

    “奚禾已經(jīng)改過命了，何必重來一次？”459號蹙眉。

    “我要他完完整整?！逼葜拐f。

    命運(yùn)管理總局有兩種改命方式，一種是系統(tǒng)在一切未發(fā)生之前，進(jìn)行改寫，459號在接到奚禾的委托之前，所完成的幾個世界都是這樣的改寫方式。

    但是奚禾來發(fā)起委托的時候，靈魂已經(jīng)殘缺了，所以不能發(fā)起完全無發(fā)生痕跡的修改命運(yùn)委托。

    但是戚止是靈魂完整體，他來到命運(yùn)管理局，希望發(fā)起委托，修改奚禾的命運(yùn)，也修改奚禾的靈魂會破碎這個劫。

    ?

    夜色如潑墨，繁星似碎鉆。

    一棟豪華的歐式別墅大門前，階梯上，屈膝坐著一個少年。

    少年不著衣物，只以巨大的芭蕉葉圍裹遮擋身體，他有些緊張，但又抵擋不住困意，頭似小雞啄米，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瞌睡。

    他叫奚禾，是一朵白牡丹花，修煉五百年終于修成人形了，今天他來找他的恩人，也是他喜歡的男人，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會在大雨瓢潑里，用一把傘幫他遮擋脆弱的本體。

    過了一會兒，一輛邁巴赫62S駛進(jìn)來，一個俊美風(fēng)流的男人從車上邁著大長腿下來，少年被男人的動靜驚醒，他雀躍地起身。

    卻見男人大步邁過來，將少年一把擁入懷里，緊緊地抱著溫軟香甜的少年，緊得似乎生怕少年會從他的懷里溜走。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他說：“怎么不穿衣服呢？當(dāng)心別著涼?！?/br>
    少年瞇著眼笑了，他就說嘛，他的恩人果然是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