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醉酒之后，霍宥橋不是出差就是晚歸，雖然近期能看出他的工作是很繁重，但葉知也能感覺到，他主要是在避著自己。

    他曾經(jīng)親過自己一次。

    盡管那一下很輕，輕得好像是葉知自己臆想出來的一樣，但無可否認的，兩個人就是曾經(jīng)越了界。也因為那個親吻，葉知一直無法完全說服自己霍宥橋對他全無感覺。霍宥橋性情穩(wěn)重，私生活又干凈，即使喝多了，也不至于亂親人才是。

    何況那天的氛圍那么奇怪。

    可霍宥橋避著他，他就不敢多想，只能努力遺忘那天發(fā)生的一切。他無法越界，他甚至決定好了，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只要能守在這對父女身邊就好，直到霍宥橋有了真正的戀人為止。

    他也習慣了跟霍宥橋保持距離，盡量在霍冉在場的時候相處，這樣才不會產(chǎn)生什么不該有的氛圍。

    然而這次，霍冉幼稚園的車子還沒到，霍宥橋卻先回來了。

    葉知當時在備菜，正在剝新鮮的蝦，為了避免被刺到，手上還戴了手套，聽到聲響從廚房探頭時便對上了霍宥橋的視線。兩個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對視過了，葉知的心臟倏地一緊，很快又露出盡量從容的笑容來，“您今天下班這么早？”

    “嗯?！被翦稑蛞呀?jīng)脫掉了外套，明知故問，“冉冉還沒回來？”

    葉知道：“再有十分鐘再去接她?！?/br>
    霍冉有時候被接送，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坐校車。其實霍老太太想讓身邊的司機和廚娘回來的，在當初知道霍宥橋和女兒搬回中心市之后，是霍宥橋推拒了。他以政客不好奢靡和培養(yǎng)霍冉的獨立性為緣由，只繼續(xù)聘請王阿姨照顧女兒做些飯菜和送她去補習班，像上學放學就直接讓她坐娃娃車，或者偶爾自己接送。

    霍宥橋走了過來，視線仍沒有從他臉上挪開，像在細致觀察他的每一分表情，著重看了他的眼睛。葉知被他盯得別開了臉，問道：“您晚餐在家里用嗎？”

    “嗯?！?/br>
    葉知心情就愉快起來，“那我多蒸點米飯?！彼D身往里面走，霍宥橋也跟了進來，“需要我?guī)兔?？?/br>
    “不用，都是很簡單的事，不用您幫忙。而且您累了很多天了，多休息一下吧。”葉知確實有些心疼他，身為一市之長，每天要處理的事不知道有多少，要開的會議可能從早排到晚上，還時不時需要去各種地方現(xiàn)場視察一番。

    他的每一個決定，都關系著民生。

    霍宥橋卻沒有走，反而站在了他的身邊，斟酌了良久，才問道：“你還好嗎？”

    手上動作一頓，葉知很快道：“挺好的?！彼麤]什么不好，母親罵他的言語他都忘了，唯一會產(chǎn)生不自然的反應的原因，也是因為霍宥橋靠得太近而已。

    霍宥橋卻以為他又是在掩藏自己，眉頭一皺，語氣有些嚴肅，“我已經(jīng)訓斥過阿城了，父親那邊也會嚴厲教導他，他以后應該不會再犯這種錯誤?！?/br>
    葉知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聲道：“您……是以為我會傷心才這么早回來的嗎？”

    霍宥橋道：“是我們家沒有教育好阿城，讓他養(yǎng)成了這樣放浪形骸的性子?！?/br>
    他的態(tài)度讓葉知心情復雜，不過沒有辦法剖白自己的心跡，因為他上次才撒謊自己喜歡丈夫，而且如果一旦泄露自己真正的心事，霍宥橋會徹底避開他吧？

    這樣的話，就連只是待在他身邊這樣微小的心愿也無法實現(xiàn)了。

    霍宥橋是個很盡責任的兄長，甚至還想把霍宥城叫回來給葉知道歉，語氣很兇，“你既然結婚了就要負起責任，你這樣花天酒地對得起誰？”

    霍宥城還在氣頭上，難得反駁了兄長，“我現(xiàn)在想負起責任，是他自己不要的?！?/br>
    他確實很氣，算是故意鬧出這樣大的新聞，想讓葉知知曉自己犯了多么嚴重的錯誤，卻沒有想到，葉知跟以往一樣，連一句詢問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根本不在乎，還是懦弱到不敢問。

    他當然希望是后者，可他心里又有些懷疑是前者。

    這令他心煩意亂。

    所以決定再冷葉知一段時間。

    葉知對于丈夫的不歸反而覺得慶幸，每天的生活都無比平靜，關掉網(wǎng)絡，霍宥城的消息就能從他眼前消失，沒有在公司上班，也不用聽別人討論那些桃色新聞，他很知足。

    然而平靜的生活很快被打破，因為他再次接到了周紹輝的電話。

    對于父親，葉知同他之間并沒有很多親情。就像葉婉什么都管脾氣又強硬一樣，她的丈夫則是另外一個極端——什么都不管，只顧著自己瀟灑快活。他除了有一張好的皮相，并沒有別的優(yōu)點，沒有工作能力，好逸惡勞，明明沒有那么有錢卻喜歡去高級場所消費，付不起賬單又怕妻子責罵后，便找大兒子幫忙。

    而這次卻不是為了要葉知付賬單，而是嚴重得多，要他給自己一筆錢付賭資。

    他以前就會去賭，不過賭癮并不重，很多時候只是隨便玩一玩，他更喜歡打高爾夫球和去喝酒，然而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居然被誘惑得下了豪賭，先贏了一段時間，嘗到了甜頭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把先前贏的全部輸完，還欠下了一筆不小的高利貸。

    “三百萬。”這是周紹輝要葉知給的金額數(shù)字。

    這不是葉知能承擔的價格。

    工作下來的存款都給父親那些高價消費買單了，現(xiàn)在葉知的銀行賬戶里只剩下前公司給他補償?shù)囊荒旯べY而已，總額度還不足周紹輝要的十分之一。葉知錯愕之后，立即道：“我沒有那么多錢?！?/br>
    “你怎么沒有呢？你叫霍家給啊。你給他們家當媳婦，任勞任怨那么多年，給個三百萬不過分的吧？”周紹輝的語氣有些氣急敗壞，“急”的情緒居多，“你不給我的話，利息每一天都會增加，如果一個月內(nèi)還不上，他們就說要我一條手臂做償還。葉知，我養(yǎng)你那么大，你難道不知道知恩圖報嗎？”

    葉知被訓得沉默良久，小聲道：“爸，我真的沒有那么多錢?！?/br>
    周紹輝惡聲惡氣地道：“那你現(xiàn)在有多少？”

    葉知將自己銀行余額說了一遍，周紹輝還在嫌棄，“怎么就這么點？你就沒辦法幫我弄到三百萬嗎？找你老公要行不通嗎？”

    葉知心里蔓延出一股無力感來，像石頭一樣沉的重擔仿佛再次壓到了肩頭上，讓他臉色都有些蒼白?！凹依锶恕边@三個字于他來說像是一場噩夢，擺脫不了，揮散不去，他早已不再期待他們會公平對待自己，但這樣一再索取的時候，還是令他覺得招架不住。葉知輕聲道：“我沒有辦法，您知道的?！?/br>
    周紹輝有些不耐煩了，“那你現(xiàn)在把錢取出來給我送過來，我全部都要現(xiàn)金?！?/br>
    他還報了一個地址，然后就結束了通話。

    要是往常，葉知大概真的會捏著銀行卡去取錢，然后乖乖將自己的存款全部送過去。他曾經(jīng)辛苦賺來的，加班和省吃儉用賺取的錢送到周紹輝的手上，然后就是被濫用而已。

    可這一次，他并不想這樣做。

    轉折只是因為在快要出門的時候，葉知看到了霍宥橋放在鞋架上的鞋子。

    看到鞋子，就想到那個男人，然后就想到那天的談話。

    ——碰到無理的要求時，你有拒絕的權利。

    葉知不想再縱容父親這種無底線的行為。

    換鞋的動作停止了，葉知坐回客廳中?；翦稑驇еバ」眉彝媪说幕羧交貋淼臅r候，看到的就是葉知一副呆愣出神的模樣。

    以為又是弟弟的緋聞令他神傷，霍宥橋心里像堵了一口氣，很希望能放下一切枷鎖隨心所欲一次，但沖動頂?shù)搅撕韲悼?，又被理智給生生壓制下去了。

    霍冉已經(jīng)朝葉知跑了過去，葉知回了神，臉上露出有些勉強的笑意，跟霍冉說了幾句話，然后抬起頭朝霍宥橋看過來。

    四目相對，無法言喻的情感在空中交匯了一瞬，很快又被雙雙收回了?；翦稑蚩吹剿旁谂赃叺谋嘲?，敏銳地問道：“要出門去？”

    葉知欲言又止，過了許久，才道：“大哥，我可以……求助你嗎？”

    讓霍冉在客廳看電視，兩個大人上了樓進了霍宥橋的書房，當聽到葉知說又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后，霍宥橋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要借錢。但意外的，葉知卻道：“我這次……不準備答應他了?！?/br>
    他其實語氣不怎么堅定，顯然做出這個決定還是很艱難。

    “這樣是縱容的行為，對我爸來說也根本沒有好處，他只會陷入更多的金錢陷阱里。”

    霍宥橋溫聲道：“你想得很對，我其實也不贊成你這樣做。父母對子女也好，子女對父母也好，沒有底線的容忍是一種徹底的錯誤。”

    葉知有些忐忑地看著他，“我、我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他不擅長拒絕，逆來順受慣了，所以每一次拒絕都顯得困難，以至于需要同旁人尋求肯定。

    霍宥橋也就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是正確的?！?/br>
    葉知輕輕松了口氣，可他還是有些慌，“但他說他欠的是高利貸，不還的話付出的代價很大，我、我該怎么辦？”

    他目光中全然是求助，能被這樣一個萬事隱忍的人主動求助，霍宥橋心里就有些酸軟，原本就難以克制的情愫又有些蠢蠢欲動。他正色道：“我給你一個建議，你把這件事告訴你母親，讓她去處理。”

    “你母親看起來很強勢，又是葉家的掌權人，葉家經(jīng)濟就算不好，這點事應該能自己處理。有她管束你父親，你父親應該也不會再陷入賭博里。”

    糾結的問題在他短短幾句話中解決，葉知這次終于放松了許多，也覺得是個很好的主意。他正要道謝，通訊器又響了起來，看來電又是周紹輝在催他了。

    葉知像握著一個燙手山芋，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霍宥橋走了過來，將他手中的通訊器抽走，然后利落地掛斷了對方的來電，并且把通訊器調(diào)成靜音模式放在一邊。

    霍宥橋朝他微微一笑，“這樣就行了，晚一點你再打電話給你母親?！?/br>
    “謝謝?！笨粗@個男人，心里的忐忑也在消失，葉知心里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來。

    “你真的很不擅長拒絕無理的要求?！被翦稑蛲蝗婚_口，“要不要我陪你練習一下？”

    葉知坐在椅子上，需要抬起頭才能看著他的臉，神色有些呆，“怎么練習？”

    霍宥橋想了一下，伸出手停落在他臉頰邊，“比如說，我現(xiàn)在想捏你的臉頰，而你要拒絕我這個無理的動作。”霍宥橋嘴角上揚，一副開玩笑的姿態(tài)，“我現(xiàn)在要捏了，你來拒絕我?！彼f著，拇指和食指中間已經(jīng)張開，擺出隨時都能捏上他臉頰的動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