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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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學(xué)死盯著那扇門,如果此時有人看到他的臉,定然會嚇一跳,以為他不是個活人。他盯著看了半晌,突然轉(zhuǎn)身快步往毅國公府去。 毅國公府亦是一派節(jié)慶裝扮,紅燈籠掛滿了連廊。世子趙明經(jīng)去父親房里請晚安,寧樂在燈下翻著賬簿,不遠(yuǎn)處星璋跪在小床邊,小手亂舞逗得弟弟咯咯直笑。不一會兒搖籃里的孩子便含著指頭睡著了。 星璋噠噠跑到母親身邊,把一塊乳糖遞到她嘴邊:“母親,吃糖?!闭f著趁寧樂高興的時候自己往自己嘴里也悄悄塞了塊兒大的。母女倆正樂融融小聲說話,外間屋門一開,內(nèi)宅管事的王mama竄進(jìn)來,帶起一股夾帶著雪花的涼風(fēng)。寧樂剛出月子受不得風(fēng),緊了緊披的厚實外衣問道:“怎么了,可是國公爺那邊有事?” “不是,夫人,外院門上來報,說周侍郎來了。” 寧樂低聲疑惑道:“他怎么這個時辰來了,”周彥學(xué)本就在府上住過,往來也是世子招待,寧樂不以為意,“王mama,你去國公爺院里跟世子說一聲吧?!闭f罷繼續(xù)埋頭翻賬簿。 誰料王mama猶豫道:“周侍郎說,想找您,有要事詳詢。” 寧樂明白過來,緩緩將賬簿合上,片刻后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就請侍郎大人到暖廳稍候吧?!?/br> 寧樂到暖廳的時候周彥學(xué)正在直愣愣站在炭盆旁邊,見她進(jìn)來木著一張臉劈頭就問:“縣主那日說,不想讓他疼下去,是什么意思?” 寧樂看了看他,端莊地慢慢走到正位坐下,抻了抻裙擺才道:“周侍郎今夜前來,便是為了問我這個?” “……是?!?/br> 寧樂仿佛是笑了下:“你今日來問,想必是有個答案?”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對我……” 是不是十年前便對我有意?是不是因為我才去年年買相同的魚燈?是不是自始至終都在為我傷懷? 這種話他說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只會讓自己更可笑。 寧樂聽了他半句話卻明白了他要問什么,一下子收斂了笑,面上似乎有些怒意:“時到今日,周侍郎還能問出這種話來?” “……” “哪怕他臨行前跟我說放下對你的執(zhí)念,我還存著一點希望,想著,你周侍郎不會是那種負(fù)心之人,必然是有誤會,可周侍郎,你鳳凰文采棲鸞高士,熟知的禮儀三百復(fù)三千,筆可以正國,可在自己這方寸之地里都沒有點衡量曲直的繩墨么?” “如今你卻問我,鳴野他是不是喜歡你,你問我一個外人?呵,你是不是瞎了?” “不,是鳴野瞎了,是我瞎了。” 寧樂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就撇開,下句話卻像鞭子劈頭落下。 “——虧得他不惜忤逆父親去祖宗跟前說,此生已許了你再不能許別人?!?/br> 周彥學(xué)不自覺顫了一下,雙手緊握,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指甲掐進(jìn)掌心。 只聽寧樂說道:“他自己跪在祠堂去衣受杖,父親氣極動了家法,我剛生產(chǎn)完世子攔著不讓出門,半夜偷著趕過去的時候,他背上已經(jīng)被打得皮開rou綻了,”寧樂想到自己得到消息,凌晨時分匆匆推開祠堂門,看到弟弟布滿淤紫卻硬挺著的脊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我勸停之后讓他回房,清創(chuàng)時洗下了一盆血水,我給他上完藥天都快亮了,可他不睡覺卻穿上衣裳說非要出去一趟?!?/br> 她眼角微酸,想起藺昂那日因為怕厚實衣服壓著傷口,便只穿了件輕袍,敷的傷藥起效快,殺得傷口疼,大冬天的他額上浮了一層冷汗,嘴唇發(fā)白。她著急勸他不要出去,可他卻微微跟她笑著安撫她。 寧樂閉了閉眼:“他說,昨天是文卿的生辰啊,我禮還沒有給到,不放心?!?/br> 周彥學(xué)像是被一盆冰水澆在頭頂,整個人被凍住了,茫然看著她,嘴唇嚅囁卻說不出話。 “那時候周侍郎在做什么,哼,鶯燕環(huán)繞好不快活吧?” 原來是那天。 那天在梅林剛跟他說了過分又決絕的話,回去他便稟告了父親,受著家法也要執(zhí)拗地違抗,為了兌現(xiàn)給他看那句“你錯了”。 周彥學(xué)心若錐刺:他清晨拿來那方“丹青不渝”的時候,是不是還是滿心歡喜?是不是覺得我會高興?是不是……想借著這個來跟我說,已經(jīng)處理好家中事可以情定終生? 而自己呢? 當(dāng)藺昂因為自己的一番話跪地受責(zé)時,自己卻在笙歌燕舞酒不休;藺昂負(fù)傷一步一步從晨曦走到天明給自己送生辰禮,卻碰到花街的人來要馬車接夜宿不歸的自己。 周彥學(xué)思緒紛雜像壞掉的紡線,面色青白地退了半步。寧樂看他緩了片刻,不輕不重地又道:“那日他回來,還沒進(jìn)門就倒在府前的石階上,養(yǎng)到小年才精神些?!?/br> 小年?怪不得,那日去找他消瘦那么多。沐浴時不讓近身,甚至于……都那種時候了也不脫里衣,當(dāng)時還以為是他心中依舊有所芥蒂,當(dāng)他的主動是原諒了自己,原來竟是不想讓自己看到摸到背上的傷疤? 他得多痛啊。 他明知自己夜宿柳巷仍舊愿意接納他,卻不再說起為他忤逆尊長的事情,毫無痕跡地向他隱瞞對自己的心意,就如同悄悄買了十年魚燈一樣。 寧樂站起身,將帶進(jìn)來的一個長木盒打開,面對面遞給他道:“周侍郎,我跟他說過,在同一件事上被絆了兩次,這就是傻。他應(yīng)了我,托我給你遞書,我今天也開誠布公地跟你說一句,我只這一個弟弟,又木又傻,先前不知好歹招惹了大人,算我求你,放他一馬?!?/br> 周彥學(xué)定定看著打開的木盒,里面是自己曾贈給藺昂的詩稿、畫卷、銅邊束腕等等物件。周彥學(xué)心中大慟,不知為何突然想到小年那天傍晚,耳鬢廝磨后藺昂突然跟他要回玉佩的模樣。 玉佩……扇子! 他仿佛想要證明什么,快速翻弄了一下,盒子里并沒有那柄扇子。寧樂似是能洞察人心,將木盒塞到他手上道:“他說只留了那把折扇,一個舊物,想必周侍郎不會介意吧。” 周彥學(xué)緩緩將木盒抱緊。 原來,他并非是想留作什么定情信物,不,他或許就是想留下當(dāng)個定情信物,只留一個舊的,把新的全部退回來,假裝這一切從未發(fā)生,假裝把這段情撥回到還未如今日這般稠密不可分的時候。 仿佛在說,他后悔了。 趙明經(jīng)請完安聽說周彥學(xué)大晚上來了,便急忙趕過來,還沒進(jìn)門便笑著大聲道:“彥學(xué)怎么今日過來了?找我喝酒……嗎?” 他察覺到屋里氣氛明顯不對,立馬斂了笑,掀開門簾的手定在半空。他頂著一腦袋未化的雪花,狐疑地看著自己的愛妻跟自己的兄弟獨處一室,并且各自神思不屬的模樣,小心翼翼問:“你們……這是怎么了?” 寧樂眼中隱約還有些幽怨,瞥了丈夫一眼并不言語。寂靜中只聽周彥學(xué)低頭緩聲道:“是啊,是我糊涂,是我的錯……” 說罷看都沒看趙明經(jīng)一眼,失魂一般轉(zhuǎn)身離去,趙明經(jīng)“哎哎”叫了他兩聲,似乎想到什么又悻悻站到妻子身邊,小媳婦兒樣看著她,幽幽嘆了口氣。 寧樂心火未滅,被他一口氣吹得復(fù)燃,柳眉倒豎地?zé)┰陠柕溃骸澳氵@幅樣子做給誰看?難不成你還替他叫屈?” 趙明經(jīng)一臉“你怎么還惡人先告狀”的委屈表情,在小于妻子聲量的最大范圍內(nèi)叫嚷:“明明是你們倆沒避嫌,你也不怕人傳出去。你——不是,他,他是不是跟你說什么了?” 寧樂哼了一聲,趙明經(jīng)握住妻子的手急切道:“你、你不準(zhǔn)聽他的,你這輩子都是我的妻子!” 寧樂擰著眉頭問他:“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我雖然不如他俊秀,但也不丑,雖然不是狀元,但也是提過榜的啊,這京中子弟里哪個像我這般上進(jìn)?我還孝順,重要的是我愛你敬你,你不能拋下我和孩子??!” 趙明經(jīng)自己說急了,攀著寧樂胳膊就要抱,被寧樂捏著手肘麻筋兒掙開:“趙明經(jīng)!大晚上的發(fā)瘋,說的什么亂七八糟!” 堂堂世子爺聳著肩膀揉著手臂,原本泫然欲泣的表情配上痛麻顯得有點扭曲:“我是說,我跟你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他不配你?!?/br> 寧樂愣住了,半天發(fā)出“?。俊钡囊粏?。 趙明經(jīng)已經(jīng)緩過麻勁兒,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如臨大敵地總結(jié)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就算是十年前你對他有意,你也早就許了我,便不可能回去了!” “……什么十年前?什么有意?”這下?lián)Q成寧樂著急了,手放他額頭上摸了摸。 “難道不是么?先前你我議親時,他總往將軍府跑,開始還跟著我,后來三天兩頭往你家里跑,父親當(dāng)時還問我怎么想,我說非你不娶,若是你不中意我,那也不強求,”趙明經(jīng)老臉微紅,沖她大聲表忠心,“但那是以前,現(xiàn)如今咱們成親這么多年,你、你要對我負(fù)責(zé)的?!?/br> 寧樂總算聽明白了,又氣又笑道:“這么多年你還有這種心結(jié)呢?趙明經(jīng),我還真沒見過自己幻想給自己戴綠帽子的!我跟周彥學(xué)在跟你成婚前只見過兩次,他來我家也不是找我的?!?/br> 趙世子撓撓額頭:“那他是找鳴野的?哦,怪不得!” “什么?” “你這么一說我就豁然開朗了,那年元夜前一天我送母親跟鳴野回去,正好碰見彥學(xué)買燈,母親夸他字好看還讓鳴野跟他多學(xué)……” “這事兒母親早就跟我說過了,有何稀奇的,母親師從岑英大師,慣是喜愛金石書法?!?/br> “這個我回來就跟彥學(xué)說了,可能是這個緣故吧,反正我記得那段時間他都不提離開的事兒了,要么去你家,要么就窩在書房習(xí)字,父親在我面前總夸他,雖負(fù)超世才,亦有勤學(xué)志……” 寧樂聽著他說,也跟著回憶起那段未出閣的時日,那時候母親尚在,但身體虛弱已有預(yù)兆。他們姐弟二人雖然打小耳濡目染一些篆刻技巧,但一直興趣不大功夫不深,某日鳴野卻突然提起,說也想拜師精習(xí),母親為此很高興,身子好些便親授些技巧,若是作品不錯有所進(jìn)境,還讓他拿去找岑大師看看。 眼下想來,大概是受周彥學(xué)書法精妙的影響,起了爭鋒之心吧。 第一次見他是給弟弟送吃食的時候,當(dāng)時她并不知道是自己弟弟跟這位才名艷名遠(yuǎn)播的公子有什么感情羈絆,在沒出嫁之前,對周彥學(xué)的印象也僅僅是——未婚夫才貌雙全、一路順暢三年便中了狀元的朋友,弟弟的朋友,字寫得好的年輕公子而已。第二次見周彥學(xué)就是在母親靈堂,那時候悲痛難抑無暇他顧,只記得他陪在藺昂身邊跪了許久,不久藺昂離開京城投了軍,她大孝中不太出門,與他更沒什么交集了。 之后弟弟回京時偶爾看到他對著那位周狀元的一把舊扇出神,還以為是好友之間舊時相贈,直到兩年前上元節(jié)第二天,她回娘家,發(fā)現(xiàn)他滿身情痕,難見有些羞赧地同她說有中意的人了,是那把扇子的主人。這才知道,二人竟然到了這一步。 她到現(xiàn)在還記得藺昂不太好意思卻得償所愿的表情,雖然心下不安還是替他高興。 畢竟那是她相依為命的弟弟啊。 再后來,她眼看著弟弟因為那位周侍郎沒來找他的失望,卻仍舊強笑著向自己解釋前因后果的模樣,真是又生氣又心疼,但她了解藺昂的脾性跟自己一樣,是堅韌驕傲的,因此從未當(dāng)著藺昂的面埋怨或逼問過什么,哪怕這兩年京中風(fēng)傳周彥學(xué)的花聞,她都暗暗地相信:我弟弟的眼光不會那么差。 所以當(dāng)看到這次藺昂又拿了扇子去找他,她也并未阻止,大概還是因為相信藺昂而愛屋及烏,希望二人真的能成眷屬。 那日藺昂送了印章回府后在府門前昏過去,她一直在床前守著他醒過來。期間她將勸誡的話前前后后捋了三遍,自認(rèn)有信心能說服倔強的弟弟,誰知他醒來第一句就是:“你還沒出月子呢,冷不冷?” 她嗓子一下子堵住什么都說不出來了,眼淚硬是憋了回去,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這么好的弟弟從沒見過什么周彥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