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度地域的深秋有著比C國亞熱帶沿海更寒冷的氣候，夜幕降臨得極早，不到五點就已經(jīng)接近全黑。地處偏遠的小鎮(zhèn)上并沒有什么豐富的晚間生活，除了在山腳下旅店里自帶的小吧臺上喝酒——或者，學(xué)導(dǎo)演，天天晚上沒事都會獨自跑到去外面去，在晴朗的星空下賞雪吹風(fēng)，尋找靈感。

    洛云帆之前連著好多天都是在雪地里辛苦地拍攝動作戲，實在是不愿意再去外面和冰雪作伴，因此一結(jié)束拍攝，他就會直接回到房間里，認真鉆研劇本細節(jié)。

    秦羽森陪著他一路走回去。

    天黑之后，酒店里西餐廳里的大壁爐也燃上了足有半身高的柴火，這個時節(jié)并非旅游旺季，因此下榻的客人非常少。店里高個子的外國服務(wù)生見到劇組的人就會露出十分友好的笑容，然后用略蹩腳的英語沖著他們打個招呼。

    這種寧靜的感覺實在是太過難得，是洛云帆很多年沉浸在馬不停蹄的工作中幾乎快要忘記的閑適——這里沒有夾道爭睹的人流，不會被粉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只有在這樣一個遠離城市喧囂的偏遠北歐國家，才不會有什么人認識他，得以讓高度緊繃了一整天投入工作的精神完全放松下來。

    其實，回響在耳畔的那些獨屬于他的尖叫聲和掌聲，是洛云帆永遠珍惜永不割舍的寶貴饋贈。

    在這個圈子里，把粉絲視作負擔(dān)和累贅，言行不一的藝人有太多太多。

    可洛云帆卻從不遮掩他享受被所有人愛慕喜歡的心情，也從不吝惜用最敬業(yè)的態(tài)度和尊重去回饋這些星星點點綿延成河的珍貴愛意。

    他從出道至今都不曾改變過。無論行走在名利場的正中心，有多少暗流挾裹，有多少腥風(fēng)血雨，他的眼底依然像少年人一樣清澈。

    如果洛云帆不是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也就不至于被虞向海這種衣冠禽獸給惦記上。

    而眼下，身處在這樣一個桃花源般與世隔絕的陌生小鎮(zhèn)里，周圍是已經(jīng)不知多少年都沒有感受過的安靜，好像只有腳踩在不深不淺的雪地上所發(fā)出吱嘎的脆響，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鼻端會縈繞著一種被新雪包裹著的曠野青松散發(fā)出來的，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

    這是大明星在亞太地區(qū)出外景時絕對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國民度高到這個地步，他一出街必定伴隨著萬人空巷級別的夾道爭睹，哪怕封掉整個街區(qū)，都還是會有人不遠萬里跑過來圍觀，就是不惜爬樓爬樹都要一睹巨星風(fēng)采。

    光是清場這件事都讓多少導(dǎo)演苦不堪言。

    洛云帆他的片酬貴是業(yè)界公認的，一出外景勢必按天燒錢。若是在國內(nèi)，資方甚至寧肯多砸錢在影視城給他搭個景，也輕易不敢挑戰(zhàn)在外面被成千上萬圍觀路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壯觀場面。

    只是今天，情況剛好有點難辦。

    為了拍剛才那段最難搞定的香艷鏡頭，洛云帆破天荒地喝了兩杯燒酒——作為一個平時幾乎完全滴酒不沾的人，他在剛開機的時候臉上就已經(jīng)多了些紅暈，過程中又是一番難以避免的肢體接觸，以及影后當(dāng)時的……各種大力配合，總之——此時的大明星其實并沒有辦法靜下來認真研究劇本。

    他只想趕緊回房間洗個澡，沖點冷水醒醒酒。

    而且…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洛云帆其實一直和平日里與他最熟稔最信任的秦羽森盡量拉開了一小段距離——就是那種如果不刻意關(guān)注，也不會覺得不對的距離，但就是比平時稍微多出來了那么一小點。

    秦羽森作為頭號忠犬，陪在大明星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又怎么會看不出來他在試圖掩飾什么。

    一進門，秦羽森就有點狀似無意地隨口開了句玩笑，頗有點哪壺不開揭哪壺的意味：“剛才的戲真是好厲害，Linda果然很有風(fēng)情……難怪好多影評都說她是頭號魔鬼身材。阿洛你被大美女摸了那么久，不會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吧?！?/br>
    當(dāng)時的秦羽森人雖等在場外看不到監(jiān)視器，可是，他知道劇本里是怎么描繪那一段的——

    是他哪怕耳提面命再三對自己強調(diào)‘他們只是在演戲而已’都無法保持絕對心平氣和的那種尺度！

    所以明明只是打趣的玩笑話，愣是說出了幾分不甚明顯的酸味來。

    洛云帆背對著他，耳朵依舊還是紅的。

    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盡量隨意地用特別自然的口吻解釋了一下：“……太投入當(dāng)然就會有反應(yīng)啦，而且她那么漂亮，又那么性感不是嗎。要是一點反應(yīng)沒有，才會比較奇怪吧?！?/br>
    秦羽森心里一膈，心想自己果然是沒看錯。剛才洛云帆走出來的時候姿勢總有幾分微妙的不自然，當(dāng)時他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那種生理上或多或少無法避免的尷尬反應(yīng)是個男人都懂，尤其，當(dāng)這樣的‘突發(fā)狀況’出現(xiàn)在拍床戲的片場，那簡直就是眾人心照不宣的、最正常不過的現(xiàn)象了。

    只是洛云帆掩飾得相當(dāng)好，沒有被旁人看出端倪。

    方醉雪必定也不是那種愛嚼舌根的人，不會四處去說，所以，秦羽森的擔(dān)心顯得非常多余。

    他知道，自己完全沒必要去計較這個。

    可是……

    自打看過劇本后，秦羽森就始終對中間那場情欲滿滿的大尺度表演耿耿于懷，他甚至?xí)行┘刀誓茏雎逶品顧n的影后——不，不止這一個，還有之前的很多很多個，甜美可愛的，清純嬌羞的，風(fēng)情無限的……各色各樣的，那些親過他的美女，秦羽森統(tǒng)統(tǒng)都嫉妒。

    “Linda不會不高興嗎？”他問了句口不應(yīng)心的話，心想，其實是我有點不高興。

    “還好提前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剛剛也道過歉了……不然真是好尷尬?！?/br>
    洛云帆解開風(fēng)衣的扣子，輕輕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xue，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微醺的口吻像是無奈的嘆息：“我果然還是不太適合這些。拍點吻戲就足夠了，至少借位的方法多一點，不會這么別扭。而且，dy她們在好多年前就已經(jīng)嘲笑過很多次了，說我不適合演這樣的……那時候其實Linda就在片場教過我的，說床戲其實也有很多技巧。真后悔當(dāng)時沒有仔細聽她講?！?/br>
    秦羽森就倚靠在柜門旁，調(diào)笑的語氣里仍舊透著些許酸澀：“果然還是那么受歡迎，以前是dy，現(xiàn)在是Linda了……這么多年下來阿洛你的女人緣都沒變過，一如既往的好?！?/br>
    “不止女人緣，”心細如塵的洛云帆當(dāng)然察覺到了。他微揚起眉頭，笑著沖秦羽森眨了下眼睛：“像我這么帥，男人緣也一樣很好的?！?/br>
    他又在試圖用開玩笑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然而，些微的醉意醞在那雙漂亮到過分的眼睛里面，輕飄飄看過來的一剎那，殺傷力簡直不是一般的大。哪怕秦羽森已經(jīng)看了很多年，免疫比起外面那些瘋狂愛著他的粉絲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卻還是忍不住會陷進這種歷久彌新的心動里。

    等秦羽森后知后覺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終于意識到，原來洛云帆那些懷柔伎倆是真的很好使，難怪應(yīng)付媒體時總是能百試百驗。

    “我要去洗澡了。”洛云帆軟綿綿地伸了個懶腰，抓著酒店的浴袍推開淋浴間的門：“真是的，為什么拍這種戲會比打斗場面還更累……”

    他轉(zhuǎn)身時不經(jīng)意地朝秦羽森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在借著臭美開個不痛不癢小玩笑的幌子，來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有些他疏忽中沒曾留意到的情緒。

    這是多年來近乎快要融進洛云帆骨血里的本能。

    尤其他那種放在平時鏡頭前十分有親和力的笑容，其實多少是帶著些俏皮的討好意味的，或許共情力強的人生來就是比大多數(shù)人更加敏感——洛云帆總是能這樣，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旁人根本不會留意的語境變化，然后微妙又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悄悄轉(zhuǎn)移過去。

    大明星在這個自己親手選出來栽培的潛力股面前多少還是有點放不下的矜持。

    這么多年相處下來，秦羽森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是一旦遇到不好解釋的事，他會越過經(jīng)紀(jì)人和助理，第一個選擇打電話求助的那種朋友。

    娛樂圈是何等水深火熱的地方，明刀暗箭防不勝防，洛云帆行走在這名利場的最中心，每一步過來，都如履薄冰。世態(tài)炎涼和人心善變是大明星在初露鋒芒時就品嘗過的，其中各種道不盡的酸甜苦辣，也就只有他自己最懂。

    這個圈子，表面有多光鮮亮麗，背后就有多陰暗丑陋。

    規(guī)則和權(quán)勢好像一座不可撼動的金字塔，牢牢鎮(zhèn)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就算是星光最中心的人，也逃脫不了。

    尤其，走到洛云帆這種地位的巨星，其實真的很難很難交到一個可以完全托付信任的朋友。

    這世界上有無數(shù)人用仰慕的眼神看他，有人圖名，有人求利，有人純粹愛他的臉或饞他的身子。

    成年人的世界很難擁有純粹的感情，娛樂圈里更是。

    一旦有，那是比黃金鉆石還要更彌足珍貴的財富。

    他當(dāng)然會倍加珍惜。

    沐浴完畢后的洛云帆穿著一身雪白的浴袍又要出房間門，手里還握住那本不知翻過多少次的劇本。

    秦羽森皺眉，“已經(jīng)這么晚了，還不休息嗎？”

    “今天沒有演好，我睡不著，去找人討論討論，看看有沒有什么靈感。你先睡吧，別等我了?！?/br>
    深山老林自然不會有什么好條件，所以哪怕是劇組征用了這里最好的酒店，基本上也還是要兩人住一間房。

    洛云帆自然和秦羽森住一間。

    “方醉雪應(yīng)該已經(jīng)休息了。你要和導(dǎo)演討論？多穿點衣服，外面很冷的?！鼻赜鹕瓕⒋笠逻f給他，“靳導(dǎo)每天晚上都在山頂看星星，你要上去的話得多當(dāng)心一點，雪太厚了?！?/br>
    洛云帆接過衣服，眉眼彎彎含著輕柔的微笑，同他道了聲謝，卻沒有立刻將那件厚實的擋風(fēng)大衣穿上。

    他推門出去之前還不忘回頭對秦羽森說了句‘晚安’。

    忠犬關(guān)了燈，躺在枕頭上久久無法入眠。

    他眼前老有畫面在晃來晃去，尤其剛才問到是不是要出門時，大明星眼神中的那絲轉(zhuǎn)瞬即逝的遲疑。雖然那只是發(fā)生在一瞬間的事，秦羽森也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潛藏在微笑表象之下，既沒承認也不否認的留白。

    果然還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這段時間，洛云帆去找別人一起討論劇本的頻率也高得有些離譜了——以前要是拍攝時有疑問，絕大部分時候他都會相當(dāng)高效率地在拍攝現(xiàn)場和主演導(dǎo)演商議搞定。

    而且，之前拍動作戲的時候，也沒見他對劇本有什么難以理解的疑惑??？那會兒還沒開始拍床戲呢，為什么也總往外面跑。

    所以……

    秦羽森思來想去，這才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哪里了！

    如果是去室外找導(dǎo)演，那——他為什么……要洗完澡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