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ejie。”

    風塵仆仆的來人快步走到百伽身旁，解開披風掛在肘上，彎腰在她臉上左右親了一下。

    “真高興你安然無恙?！?/br>
    百伽驚喜地微微睜大眼睛，從椅子上起來與他擁抱，交換了親吻禮：“歌爾多，你來得這么快……唔。”她被抱得踉蹌一下，少年埋首在她肩頭，箍著jiejie腰身的手臂越來越緊，令遲鈍的長姐也察覺出弟弟狀態(tài)不對，“怎么了嗎？”

    “……”金發(fā)碧眼的小王子這才松開，垂眸雙手握拳，“沒事?！?/br>
    原本就不放心jiejie一個人在外，突然接到那種消息，王都整個都亂了套。若不是之后又傳來有解救之法的消息，此時來的人就不止他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安心，一路上用光了空間轉移的魔法石，一刻不停歇才趕到這里。

    歌爾多不想提這個話題，將情緒一瞬隱藏，他移開視線對上餐桌上坐著的其他人，紆尊降貴地下巴微抬，發(fā)難道：“夜安。這段時間多虧諸君對吾姐的‘悉心照料’，才沒讓王國痛失珍寶——不然在我到來的時刻，諸位先生就沒法繼續(xù)安然無恙地享用美餐了?！?/br>
    “歌爾多，”百伽拉住弟弟的手，“是大家救了我?！?/br>
    “這難道不是他們該做的嗎？”

    歌爾多第一次甩開jiejie的手，目不斜視只盯著其他人看。手勁太大，一下子揮到桌面的酒杯上，叮鈴桄榔兩聲后，玻璃破碎地扎在菜肴上，暗紅的酒液泅開一圈滲進桌布，歌爾多手也被劃傷了，手背上裂開一道口子。

    他沒有理會，一個人一個人掃視過去，王國的騎士、首席法師、還沒推掉婚約的未婚夫、以及買來的奴隸，他們哪一個沒有保護公主的職責。

    百伽站在原地，原本還要向王子行禮的特因法羞愧垂首，圣菲爾冷淡至極，諾曼修無措緊張，一時之間安靜極了。

    只有拜戈一抹小嘴站了出來。

    這一個個的，也太沒用了。還是得靠他。

    “嗚……”

    小獸人從鼻腔里發(fā)出低低的、類似忍哭的聲音，可憐巴巴地縮到百伽身邊，一雙灰瞳眨巴眨巴，水汽氤氳得似乎隨時都能滴下一顆淚，綠茶的氣息撲鼻而至，“jiejie重傷之后，大家一直擔心得不停向神明禱告，恨不得代替jiejie躺在那里，拜戈什么也不懂，但知道大家都在竭盡全力地救助jiejie。”

    諾曼修紅臉：“咳?！?/br>
    拜戈心里翻了個白眼，面上繼續(xù)可憐兮兮地說著：“沒有保護好jiejie是我們的錯，都是拜戈太沒用了，如果當時哥哥在的話，情況也許會不一樣吧?！焙呛悄惝敃r在都不在好嘛？

    “jiejie好不容易蘇醒，我們便特地準備了jiejie愛吃的菜肴來慶祝?！币贿呎f一邊往被玻璃和紅酒攪和了的餐桌上看，做作又喪氣地垂首，“知道哥哥遠道而來，拜戈還想留點好吃的招待哥哥……”其實根本沒剩，哈哈！

    “不過jiejie，你也別生哥哥的氣，拜戈可以幫忙再準備一桌菜的！”

    一連套路下來，一杯茶香四溢的茶水嗡嗡開了，可以喝了。

    諾曼修：？這小獸人什么情況？好厲害！

    圣菲爾：留著這小東西也是有點用的。

    特因法：孩子學壞了……不過好強！

    只有百伽恍若無覺：“那不是你們的錯，別自責，深淵的東西本就很難對付，是我太大意了。”

    歌爾多：……

    高貴的王子殿下從未經(jīng)受過這樣貼臉來的羞辱，朝著拜戈逼近幾步，他面色不變，只有眼神沉得可怕，居高臨下地俯視低賤的獸人：“我說過了，她的弟弟只有我，我也沒有你這個弟弟。如果還想要這張嘴的話就別再亂叫，很惡心。”

    那雙碧綠的眼眸暗得不再透光，幾縷金發(fā)從歌爾多額前飄落下來擋在眼前，他垂著頭，這樣的姿勢和身高讓百伽看不見他的神態(tài)，只有拜戈看得明明白白，于是那雙眼睛里的無情和冷酷就愈發(fā)濃郁地、像是故意不再掩飾地泄露出來。

    [垃圾。]

    帶著特權階級根子里的冷漠。

    如果是正常平民，此時一定會被王子殿下的惡意恐嚇哭了。但是怎么說呢，暫且不論拜戈的主人格拜夜緹就是一個搞事精的黑心詛咒師，旁邊的圣菲爾危險系數(shù)也遠高于面前的王子殿下?！欠N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主人格的身份，絕對會被二話不說、一個巨型魔法炮對著致命部位從山這頭轟到海那頭的危險。

    王子挺可怕的，但一個嬰兒肥都還沒徹底褪去的小少年，還是沒法和不知活了多少年、黑心臟的惡役法師比心狠手辣。

    至少，他肯定不敢當著百伽的面碰小獸人一下。

    有了安全系數(shù)保障，拜戈的膽子就好比插上了自由的翅膀，裝出一副被歌爾多嚇到的模樣，瑟縮地躲到百伽背后，小手拽著主人的衣擺，獸耳和尾巴一齊耷拉下去，聲音微弱地叫著：“主人……”

    被欺壓的小可憐形象躍然紙上。

    旁邊的助攻也很給力：“拜戈，到我這邊來?！碧匾蚍_小獸人招手。

    “可是，主人……”

    連一直莫名其妙看不慣拜戈的圣菲爾此時也站在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似笑非笑道：“聽話，不要冒犯到高貴的…殿下，會死的哦。”

    諾曼修什么都不清楚，聽到話便吃驚地來回反復看拜戈與歌爾多，大大的眼睛里寫滿“哎——王子殿下這么殘暴的嗎？”的訝異。

    幾番拱火，百伽想起王都里流傳的關于“王子暴虐”的傳聞，不由蹙眉，伸手拉住小獸人擋在他身前，看著自己的弟弟：“歌爾多，是我允許他這么叫我的。他是我買回來的人?！敝粚儆谒粋€人的奴隸。

    “……”歌爾多的臉色終于黑了，猛然抬起頭，綠眸里燃起火焰，投擲出的火把卻被沉靜的藍海吞沒，姐弟倆僵持對視，結果還是他先扛不住，咬著腮幫子忍耐地別過臉去。

    “王姐的奴隸我不干涉，只不過是教他些禮儀?！?/br>
    百伽知道他生氣了，歌爾多一生氣才會喊她王姐。

    但此時繼續(xù)生氣下去只會是敗筆，歌爾多是個克制的人，即便矜傲年少，小王子也向來是禮儀的標桿，最優(yōu)秀的王儲預備役。難得的失態(tài)很快收斂干凈，沉默沒多久他便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坐了一會，伸手拉了拉百伽：“……”沒有看她，只是垂眸低聲道，“趕了一天路，好餓?！?/br>
    他的王姐怎么會舍得矜貴的小王子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是他們姐弟少數(shù)幾次吵完架后代表求和的信號，歌爾多一動不動地坐著，面無表情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懨懨的低落，額前的金發(fā)遮住了眼睛，像只落水的小犬維持著色厲內荏的尊嚴，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出來區(qū)別。

    他耳邊聽見王姐說要為他去廚房，那只低賤的獸人便裝乖著說要幫忙，騎士忙不迭地湊上來問他想吃什么，第一次見面的諾曼修大公介紹小莊園里還有些什么食材……

    吵死了。

    一個兩個，都像嗡嗡叫個不停的蜜蜂試圖沾染他的寶物。

    他也不想剛到就惹jiejie生氣，她才驅除掉身上的深淵污染，就算恢復了健康也該好好修養(yǎng)，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外人，jiejie卻第一次因為他們和他僵持，可是他哪里說錯了嗎？

    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無法保護好她的仆人，有什么資格繼續(xù)享受這個崗位的優(yōu)待與王姐的偏愛。

    原本，王姐就只是他一個人的jiejie。

    藏在金色碎發(fā)后的碧綠色的眼眸安靜而冷酷地掃視一圈房間里的男人，猝不及防同一雙暗紅的眼睛對上。

    少年與青年都沉默著，一個眸色沉沉，一個眼含笑意。

    [生氣嗎？]惡劣的法師向他舉起酒杯，比著口型：[我也是她的哦。]

    咔嚓，咔嚓。

    歌爾多沉默著，桌子下的腳悄無聲息地碾碎了地上濺落的玻璃。

    他其實不該被這種挑釁激怒的。

    畢竟，王姐的王夫情夫可以千千萬，唯一的弟弟卻只有歌爾多。

    姐弟倆很少吵架，就算生氣也會很快和好。要么歌爾多低落地黏在jiejie身邊當固定擺件，要么百伽認認真真地與弟弟道歉。

    “對不起。”百伽不認為維護自己的奴隸有什么不對，但是讓弟弟生氣了就是jiejie沒有處理好兩者的關系——雖然也不明白自己錯在哪了，但道歉的態(tài)度得端正。

    他們兩人在莊園外的河邊散步，夜風習習，黑絨布似的天上繁星遍布，清涼的夜色驅走煩躁，有了心思欣賞美景。

    歌爾多在百伽身邊走著，他那般有氣勢，其實個子還沒有jiejie高，低眉垂首，從百伽的角度看下去乖巧異常，聞言卻別過臉去，背過身在河岸上席地坐下。

    “……你什么都不懂?！?/br>
    跟著坐下的百伽只聽到他小聲的嘟囔。

    公主殿下在這種事情上也不是第一次被別人指責了，她安靜無聲地坐著，直到歌爾多受不了她一言不發(fā)，扭回頭去，才發(fā)現(xiàn)她坐在邊上折花環(huán)。

    那花在晚上都斂了花瓣要睡了，被魔法催生著來趕夜班，白的淡黃的堆在一塊盛放，散發(fā)著淡淡花香。

    天星閃爍，倒印在與天共色的水面，河流緩緩流淌，水聲很低沉，到處都是靜謐的氣息。百伽抓住弟弟抵抗的手腕，將花環(huán)戴在小王子的腦袋上：“好看。”

    歌爾多臉頰微紅，也不是真的反抗，雙手搓著頭上花環(huán)伸出的藤條枝椏，別扭地摸了兩下：“這是女士們才戴的東西。”

    “也很適合歌爾多，歌爾多是最漂亮的小王子。”

    歌爾多就沒辦法繼續(xù)生悶氣下去了。

    他不自覺地晃起腿，手也伸過去給jiejie握著：“之后還要繼續(xù)冒險嗎？”

    百伽捏著歌爾多的手，之前還能捏到手背上的小窩窩，現(xiàn)在到了生長期，抽條發(fā)育，指節(jié)變得越來越分明清晰。

    “嗯，我要繼續(xù)去趟卡斯特奇的領地?！卑儋ふf著自己的計劃，她已經(jīng)解釋過自己受傷的事情，還問過她昏迷之后她新認識的朋友黑龍如何了，只是大家一提到卡斯特奇總是一臉不自在，顧左右而言其他（畢竟大家也不敢說出“我們好像因為誤會把你的朋友當反派毆打到趴地”的事情）。

    百伽想去確認下黑龍城的狀況，另外黑袍法師的信息也還要繼續(xù)向卡斯特奇確認，“歌爾多要回王都嗎？”

    歌爾多最近在跟著奧耶學習處理政務了，沒辦法離開王都太久。他不覺得這是失去了自由，掌控和行使權利是他的本能愛好和職責，只是，“jiejie什么時候會結束冒險？”

    百伽如實說：“我也不清楚。但我會盡快的?！?/br>
    “夜深了，我們回去吧?！?/br>
    百伽手撐地起來，彎腰沖歌爾多伸出手。

    歌爾多不肯拉jiejie的手，“還把我當小孩子?！彼约赫酒饋恚p手抱胸，“我很快就長得比jiejie要高了。”

    “是嗎？”百伽看著始終沒怎么躥個的弟弟，認真頷首，“如果按照你這幾年來一年長一厘米的速度，過個十來年就能和我一樣高了吧。”

    “姐……姐——！”

    歌爾多羞憤地看向百伽，神情卻突然一變，慌忙惶恐一瞬占據(jù)心神，他不顧河岸就在幾步之遙外的危險，飛身撲向百伽，同百伽一并摔進了沉沉的河水里。

    撲通——嘩啦。

    水花紛飛，百伽身上的安全護罩亮得刺眼，歌爾多的眼睛被水濺到，又被光刺得反射性眨眼，余光中只看到一條瑰麗的魚尾一閃而過，耳邊聽見jiejie沉穩(wěn)地說了句“我沒事”，待到他重新睜眼，河道里只剩他一個人濕漉漉地泡在水里，金發(fā)打濕，再不見百伽的身影。

    一顆寶石扔在岸上，是需要破解的信息寶石。

    綁匪留下的交換條件，還是敵對勢力的挑釁信息？

    歌爾多沉默地爬上岸，渾身滴水地拿著那顆寶石往回走，他把額前濕漉的頭發(fā)往后撩，露出整張面無表情的臉，夜色明亮，而他那雙明明是碧色蒼翠的眼眸，一時竟摻上了暗沉的紅光。

    在這一刻，他確實不再是少年的模樣了。

    而另一邊，被拐帶的百伽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