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放養(yǎng)一只鳥
在慎刑司睡了一夜,熬到黯淡的晨光從高處的小窗照入時,江忱起了身,試著舒展開酸痛的腰背。 因這不是第一次被困,他的心態(tài)尚且算是平和。 與他同一個牢房的陌生宮女還在昏睡,身上單薄破舊的宮裙?jié)B出斑斑血跡,一動不動地,讓人有種她已沒了的錯覺。 他沉默地揉搓冰涼的手掌,嘗試與清暉鳥連接。 而后呆坐半日,抽出一分思緒想,該是牢里送午飯的時間了。但他沒等來牢飯,等來了傳口諭的太監(jiān)。 “江忱,你的嫌疑已消,出來罷?!?/br> 宮人一陣摸索,打開牢房。余光里那名陌生的宮女像是終于學會了喘氣,胸部開始有些起伏。 他站起來剛要走,又轉過身解下醫(yī)女披襖蓋在那女子身上,便離開了。 邁出昏暗的慎刑司,江忱一時覺得自己如同剛被人從土地里挖掘出來重見天日。 寒風而來,讓他止不住地發(fā)抖。他正要走,不想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醫(yī)女大人!” 紅衣小姑娘在轉角處朝他招手。待他走近了,緋玉把他拉到避風處,給他圍上暖和的披風:“醫(yī)女大人,這樣的天您怎穿得這樣少,可是慎刑司欺負人了?” 江忱給她彎下腰,笑道:“沒事的。你怎么在這里等我?” 緋玉道:“可別說了。昨日聽到皇后查封回春館,我們都給嚇壞了,怕您出事,誰知果真出了事,我們小姐便去求了林美人。好在林美人一向與小姐情誼深厚的,又是個慈悲心腸,當下求皇上開了恩典。這不,您就被放出來了?!?/br> 江忱聽了,只是笑笑:“替我謝謝你家小姐,待我備了禮,一并感謝林美人?!?/br> 緋玉只道:“瞧您說的,謝什么呀,沒有您,我們小姐和寶林娘娘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才下得了床呢!” 江忱便問她:“正好你在這,我問你,是不是有人在皇后的安神湯里下了毒?下的什么毒,有人喝了嗎?” “我也不大清楚,這會子鳳儀宮消息防得正嚴,根本打探不得,”緋玉皺起眉頭,回想起來,顯得有些費力,“但奴婢瞧著鳳儀宮一切如常,應是沒人中毒的,至于是什么毒奴婢就不知道了?!?/br> “那這兩天有發(fā)生什么事嗎?” 緋玉搖頭。 . 江忱帶著疑慮回到醫(yī)館,先是按規(guī)矩到衛(wèi)慧跟前問安,衛(wèi)慧便道清暉鳥被押在鳳儀宮,讓他不用著急先去休息。 回屋的路上總有一些聽不真切的議論在身后響起,待江忱回頭時又沒看見有誰在說話。 一旁的蔣姝見了,對他道:“好生休息去吧,眼看著瑞雪節(jié)將至,有我們忙活的。” 江忱向她應了聲“是”,回屋休息去了。 休息半日,已有夜色。江忱出門,碰上了蔣姝在采集半夜啼。 半夜啼秋生春死,其花似葉,并不好看,只有在白日里照過暖陽后,半夜分泌花蜜時才能分辨出來。因其花蜜對美容養(yǎng)顏有奇效,顏色紅艷若血,常被人稱為美人淚。 它的植株齊腰高,采集時需要一直彎腰低頭,十分不好受。江忱便上前給她做個幫手,采了半個時辰才算完。 “多謝你了,”蔣姝笑道,“待來日制好了,我定偷偷給你預一份?!?/br> “大人可別拿我打趣了?!苯赖溃斑@些都是要制成養(yǎng)顏丸的么?” “是的。你剛入宮不知道,宮里的養(yǎng)顏丸制法有些不同,名為潤色丸,根據(jù)用料分了上中下品,各宮娘娘的份例多少都有規(guī)矩。每年冬天我們都需制一年之用,多了少了都是麻煩?!笔Y姝說著,和江忱一起朝藥房走去。 “想必宮里的制法比外頭要好。”江忱道。 “其實以前宮里的潤色丸用起來和外面的也沒什么兩樣,不過是五年前貴妃娘娘還是太子良娣時改進了制法,從此密不外傳,也就變得價值千金了呀。” “竟是如此。我聽聞貴妃娘娘還是大人的族親,與大人感情甚好?!?/br> “也就是承蒙貴妃娘娘照顧,我才入選學了醫(yī),不然……現(xiàn)在只會是困在后宅的小妾?!?/br> 來到藥房,蔣姝拿出篩布用具。 夜晚大家都已歇息,天又冷,藥房里只有兩名值守的醫(yī)女。江忱便和她一起將美人淚里的籽篩出。 將東西收納入庫之后,蔣姝示意江忱靠近些。 “我小聲與你說,鳳儀宮之事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有結果,而眼下瑞雪節(jié)就要到了,往年這個時候回春館都是最缺人手的,如今定要臨時從你們當中遴選出一名醫(yī)司。若不把握這次機會,只能等三年之后的門考了?!?/br> 而后她直起身,笑道:“你才經(jīng)過牢獄不要太過費神了,快些回去吧?!?/br> . 這日,燮斌晟下了朝往鳳儀宮去。宮人早早傳了話,果然看到一貫端莊穩(wěn)重的皇后在門外等他。 入了暖和的室內(nèi),燮斌晟由人服侍著坐下,道:“六弟日夜兼程趕回了京,眼下就要和弟妹一同入宮給母后請安。待會兒你與我同去,午飯便在母后宮中吃。” 皇后給他奉茶,皺眉問道:“這天寒地凍的,怎么就這么急?即使晚上個十日,也是可以在瑞雪之前回京的?!?/br> 燮斌晟笑道:“弟妹消息瞞得嚴,所以皇后不知。六弟這樣火急火燎地,是因為弟妹有喜了。” “這可是大喜事,”皇后目光神異,道,“他們兩夫妻成婚多年,一直沒有消息,臣妾不知為小荻著急多少回,偏偏兩人都不放在心上。如今終于有了,便是離得再遠也要趕回來,可見心里是極看重的。只是不知如今弟妹這肚子是什么月份了?” “說出來你也未必信,”燮斌晟笑道,“她已經(jīng)有四個月了?!?/br> “想必是六弟離京三月,小荻茶飯不想的,連懷了都不知。” “正是呢。”燮斌晟道,“天底下再沒有第二個像她那樣的母親了?!?/br> 皇后便道:“六弟和弟妹分離多時,想必還要在府里說上好一會兒的話,陛下剛下朝,還是在這宮里多歇一會兒?!?/br> “嗯?!臂票箨煞畔虏璞K,問她,“前幾日投毒一事查得如何了?” 皇后搖頭:“竟沒有一點頭緒。嫌疑最大的醫(yī)女乃是丁昭儀的meimei,這幾日也勞丁昭儀來求了許多回。那丫頭臣妾是見過的,心思純凈,不過是有些小孩子的傲氣,怎么看也不像下毒之人?!?/br> 燮斌晟道:“那鳥也沒有問題么?” “也不曾有?!被屎蟮?,“臣妾依皇上的吩咐在院子里放了,誰知那鳥飛到枝頭就不動了,安靜得出奇?!?/br> “既如此,便這樣放著罷,只是勞皇后看管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