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皇宮的夜從來都是漫長的
深夜,長春宮。 端貴妃讓宮人小心地把睡著的小皇子放上床后,細致地給孩子掖好被子,又四處檢查看看有哪里不妥帖。 貼身宮女李錦兒走了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她便慢慢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兩步,柔聲細語地囑咐宮人們夜里仔細照看著,這才和錦兒出了小皇子的房間。 端貴妃蔣妙言是不喜歡太多裝飾的,平日里一向是將一頭烏發(fā)挽成發(fā)髻,僅著兩點裝飾;衣著也素雅清淡,是個清麗溫婉的女子。不過今日赴宴,便穿得隆重了些,一改往日的模樣,變得華貴美艷,不可方物。 她回了臥房,在梳妝臺前坐下,揮退了宮人,只余貼身宮女李錦兒和新晉的壽康宮尚宮蔣姝。 無需言語,李錦兒便上前為她摘下頭上的金簪。 “太后可是睡下了?近來可還睡得安穩(wěn)?”端貴妃看著鏡子里的蔣姝,問。 蔣姝回道:“前幾夜還在因皇后之事憂思過度,難以入眠,不過經(jīng)過微臣調(diào)理,微臣過來時,太后已睡著了?!?/br> “嗯,”端貴妃點頭,“說完話你便早些回去,免得太后醒來,找不著你?!?/br> 蔣姝略彎下腰:“是?!?/br> “我叫你過來,為的也是提醒你?!倍速F妃嘆了口氣,“我知你心里一直在怨我當初讓你入宮,錯過了安王選妃??赡闶鞘臍q的醫(yī)司,是本朝開設回春館以來最年輕的女官,是人人稱贊的懸壺濟世之才……如何就比不上一生困于王府后宅的婦人?” “你以為安王果真與別的男子不同?安王妃多年不孕,你以為只是巧合?”端貴妃緩緩地搖頭,“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么?安王妃……是被自己的枕邊人做了手腳。” “皇家哪有親兄弟?;噬霞蓱勚餐酰餐跻卜纻渲噬?。安王妃如今這胎,能不能保得住還兩說呢?!倍速F妃讓李錦兒把發(fā)髻解了,散下長發(fā),那梳子一點一點地梳理,“那個江忱,你離她遠些,她八成是安王的人。若有朝一日她引你做了什么,可能我不僅保不住你,還保不住蔣氏全族。” 蔣姝像是被嚇到了,怯怯地躬身點頭道:“是,蔣姝知道了?!?/br> . “醫(yī)女大人救命啊!醫(yī)女大人——” 寂靜的深夜里,外面突然傳來了女子的哀嚎。正困頓不已的江忱瞬間清醒過來,忙站起來往外走去。只見一個衣著灰撲撲的宮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回春館,口中還喊著“救命”“有人殺人了”一類的話語。 江忱忙伸手接住了她,問:“出了什么事?” “醫(yī)司大人,善、善德司死人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哭泣道,“奴婢半夜起夜,看到地上躺著個人,渾身是血!” “可還有心跳?” “奴、奴婢不知,奴婢害怕,便來尋大人了!” 江忱立即回頭道:“代萱,帶上藥箱跟我走。” “是!” 丁代萱趕緊拿上箱子,跟上江忱的步伐,江忱轉頭就把箱子接了過去。 他們由那宮女領著,在夜色里趕路。 沒到半路丁代萱就快要喘不上氣,又急又惱地朝前喊:“慢一些,我跟不上了!” 江忱頭也不回:“我們先走,你隨后跟上!” 等趕到善德司,江忱果然看到一名宮人躺在血泊里,他率先查了她的脈搏心跳,發(fā)現(xiàn)為時已晚。 她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退去溫度,沾染上了皇宮的寒冷。 禁衛(wèi)軍此時也趕到此地,亂哄哄地圍了一圈,燭火搖曳得視野明明滅滅,交錯人影的印在冰涼的地上,雜亂不堪。 丁代萱氣喘吁吁地趕到,一連問他:“大人,她怎么樣了?為何不給她救治?大人你怎么站起來了?” 江忱沒有答話,原地環(huán)視了一周。 宮女尸體的旁邊,是亭臺的墻,看位置像是從亭子上跌落,摔到了頭。 他繞過眾人,拾級而上,登上高臺。剛站上去,他一抬頭,就看到了聽雪軒。 . 紛紛擾擾又半夜。 江忱道回春館下半夜值守的人應當起來接班了,讓丁代萱拿著東西先回去休息。 等到管事的宮人來接管的時候,江忱告辭離開。他沒有回醫(yī)館,而是往赤松林走。 一如以前那些獨自走過寂靜之路的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這是他最享受的時刻。因為眼前只有一條路,所以他不用思考向左還是向右。在這段安靜悠長的時光里,他放空了自己,也放空了世界。 行至聽雪軒,他沒有驚擾門口睡著的宮人,而是離殿門遠遠地找了一個視角不錯的地方,拍拍灰塵坐下,俯瞰整座宮城。 赤松林往下是梅林,梅林里是浮梅苑,善德司在浮梅苑的西北方向,是個比浮梅苑熱鬧卻殘酷的地方。那里面住的都是被主子罰去做苦役的宮人。 他看了許久,在他不知今夕何夕之時,鼻尖感覺到了一點冰涼。 他抬起頭,看見漆黑的夜幕里飄舞著白色的雪花。 安靜而美麗。 “下雪了,風也起了?!蹦腥说穆曇魪乃澈箜懫?。 他看著那些飄落的星星點點,出神道:“是啊,下雪了,起風了?!?/br> 他眼前一黑,被人從背后蒙住了眼睛,而后一個溫暖的吻落在他的唇邊。燮斌晟溫熱的氣息噴灑過他凍得僵硬的臉龐,如同春風拂過冰凍的河面。 那是個如雪般簡單純潔的一吻。 江忱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雖說這衣服早已拍不凈,但坐過地面的屁股總免不了順手一拍,這是個不可缺少的儀式。 他笑了笑:“小的竟不知皇上在這里?!?/br> “朕卻以為你是知道朕在這才來的?!臂票箨傻馈?/br> 江忱搖頭而后又點頭:“我的確是猜皇上在這里,不過不敢確定。畢竟宮城這樣大,皇上可以宿在任何地方,而宮人們傳的消息總沒有真的。” 燮斌晟卻笑了:“那你是來找朕,還是來賞景?” 雪花漫天鋪灑的夜空下,江忱笑眼微彎:“來找皇上?!?/br> 燮斌晟帶江忱進了聽雪軒,坐回自己的書案前。江忱便與他相對而坐。 燮斌晟的案上放的全是奏折。 “朕一直在等你進來。”燮斌晟無奈地笑著搖搖頭,“除了你,天底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敢讓朕這樣等了?!?/br> “小的只是想確認一些事情,想了許久沒想明白。”江忱道。 “何事?” “皇上可知今夜善德司無故死了一名宮人?”江忱道,“小的親自查探過,那名宮人看似是從高處跌落而死,實則是在跌落之前已然猝死。而那宮人跌落的亭子上卻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