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醫(yī)院

    一晃一晃的日子里，秋天到了。

    九月的陽光沒了夏日的毒辣，暖洋洋地曬在身上。

    葉繁披著條毛毯，坐在輪椅上，興奮地指揮他哥在醫(yī)院樓后的小花園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黃舒背著個帶背帶的保溫杯跟在后面，眼神也比往日明亮許多。

    “哥，我想自己走。”

    葉簡揉揉他的頭：“你想去哪兒，哥推著你去就行?！?/br>
    葉繁的腿沒毛病，但是五六歲的孩子正在長個兒，他生著病，走幾步就喘，幾乎一直躺在床上。葉簡怕他好不容易能出來一趟，結(jié)果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走不了幾步路，敗興而歸。

    葉繁堅持：“我想走走。好久沒走過路了，都快忘了怎么邁腿了?！?/br>
    像是看穿了葉簡的想法，葉繁晃著他的肩膀：“沒關(guān)系，反正你也會跟著我，不行我們再用輪椅?！?/br>
    黃舒說：“小簡，讓他走走吧，摔不著?！?/br>
    葉繁看著mama笑的燦爛，又拍了拍哥哥。

    葉簡不得已，松開了扶著他肩膀的手。

    葉繁只是身體虛弱，走路完全沒問題，下了輪椅，就朝花園邊兒上那排欒樹走去。

    欒樹很美。九月里，樹上已經(jīng)掛上了一些果子，遠遠望去，碧藍的天里漫著小片小片的黃粉色。

    葉繁蹲在地上撿果子：“我很小的時候住的那家醫(yī)院窗外好像就種著這樣的樹?！?/br>
    葉繁舉著果子抬頭看著黃舒：“mama你看！

    可是后來我們沒有家了，就沒見過了?！?/br>
    ——黃舒為了給葉繁轉(zhuǎn)到更好的醫(yī)院，賣掉了老家的房子，帶著他搬到了t市，然后就遇到了葉簡。

    黃舒鼻頭一酸：“mama在，哥哥也在，樹也在，這里就是小繁的家呀。等你好了，mama就帶你回家?！?/br>
    葉繁低著頭沒說話，撿了顆粉紅色的果，起身想遞給葉簡：“哥！”

    葉繁蹲的太久，起身時眼前一黑，晃晃悠悠沒站住，幾乎要摔倒。

    “小繁！”

    葉簡和黃舒都嚇了一大跳。葉簡撲過去想要扶住他，腳絆在人行道的臺階上，膝蓋重重跪在了地上，右手向前摩擦，左手抓住了葉繁的胳膊。

    與此同時，另一只手伸出，穩(wěn)穩(wěn)扶住了葉繁的肩膀。

    葉簡松了一口氣，跪坐在了地上，抬頭：“謝謝！”

    是林瀟。

    站在欒樹下面，手扶在葉繁肩膀上，一雙眼睛卻盯著葉簡的臉看。

    不知道來了多久。

    半個月了，林瀟從不覺得葉簡能有多特殊，特殊到能讓他日思夜想地惦記，見不到人還能記掛許久。

    都說讀文學(xué)的人也許都天生帶著些浪漫，萬年來不知疲倦地歌頌永恒，歌頌自由，歌頌生命與愛。林瀟卻對此嗤之以鼻，甚至懶得提起這個字眼。

    愛是什么？

    偶爾在酒吧遇到人拽文，湊到他跟前裝作微醺的樣子問，林瀟總是懶得回答，讓他下次裝的時候可以再把眼里的挑逗收起來幾分。

    愛是信仰得救的東西。你相信它是什么樣的，它就會化作什么樣來到你身邊。

    林瀟覺得愛是暫時的，是一剎那間的焰火。焰火熄滅了，愛自然也就隨之消失了。

    哪兒有焰火能永遠燃燒啊。

    林瀟承認會偶爾想起他，但他不知道為什么，也不認為這種毫無緣由的突然想起一個人能帶來多深刻的情感。

    直到今天再見到他。林瀟覺得心里那股忽明忽滅的火焰像是終于找到了續(xù)命的焰心，猛地跳動了起來，在他心里不知疲倦的燒。

    林瀟突然意識到，他不是想起了他，而是在想他。在能自主思考的時候，始終如一地想他。

    焰火當(dāng)然不會永遠不滅，但是也許會因為一個人反復(fù)生死。即便燒的只?；覡a，再遇到一點點命定的氧，都能抓著對方扎進他心里，和著他的疤痕和血rou肆無忌憚地生長。

    葉簡只抬頭看了他那一眼。

    眼神里盛著滿滿的擔(dān)心痛楚和真誠無比的感謝。

    葉簡把葉繁抱進懷里，雙手輕輕順著他的頭和背，緊張的樣子，下意識的動作不知是在安撫誰。

    “磕到了嗎？嚇著沒？”葉簡稍微放開了他，撫著葉繁有些發(fā)白的臉。

    黃舒把輪椅推了過來，蹲在葉繁身邊：“小繁，感覺怎么樣？mama抱你上來?！?/br>
    葉繁確實是嚇了一下，呼吸有些重，話音很輕，安慰她：“我沒事兒，mama。”

    葉簡順了順?biāo)念^發(fā)：“咱們先回去，讓醫(yī)生檢查一下，好不好？”

    葉繁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靜。

    葉簡抱著他，把他放在了輪椅上，又仔細地給他掖好毯子。

    黃舒扶著輪椅，看向林瀟。剛剛是他，扶了小繁一把。

    “謝謝你！”

    林瀟笑了笑：“阿姨別這么客氣?！?/br>
    林瀟知道葉簡躲他，也不想見他。

    看著葉簡，想把他拉過來，又不敢真的去碰，斟酌著，努力選了些平常的詞匯：“手疼嗎？剛剛看你好像還磕到膝蓋了？”

    又掩蓋似的對黃舒說：“阿姨好，我叫林瀟，是葉簡的朋友。”

    葉簡幫葉繁收拾好，看著他好像平靜了不少，舒了一口氣。

    沒看林瀟：“謝謝，沒事兒?！?/br>
    黃舒和葉簡的兩個室友很熟，但是幾乎沒見過除了他倆之外的葉簡的朋友，看了看葉簡滲著血的右手，忙說：“小簡，你快去處理下，我?guī)е》边^去就行。”

    葉簡一心只在葉繁身上，也不想黃舒和他多糾纏：“好。阿姨您快帶著小繁去?！比缓竽贸鍪謾C把所有的余額都轉(zhuǎn)給了黃舒。

    黃舒走的很急，很快消失不見，然后推著葉繁上了樓。

    葉簡站了起來，盯著他倆消失的背影，許久不動。

    林瀟拉住了他的手腕，拿走了他握在手心的手機。

    手心的擦傷很嚴重，往外不停地滲著血，幾片碎石嵌在rou里，塵土和血混為一體。

    林瀟著急地拉了他一下：“你不知道疼嗎？去大廳！”

    葉簡這才回神：“放開?！?/br>
    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手機還我?！?/br>
    林瀟沒心情跟他置氣，遞了過去：“左手拿?！?/br>
    葉簡沒搭理他，飛快地打著字：阿姨，如果錢不夠一定告訴我。

    “葉簡！”林瀟走近，卻沒敢碰他，“快去處理一下?！?/br>
    葉簡心想，一分錢沒有，處理個毛啊。

    轉(zhuǎn)身：“別跟著我?！?/br>
    膝蓋好像也破了皮，摩擦在布料上，葉簡走的一瘸一拐。

    林瀟跟了上去：“大廳在這邊！——葉簡！”

    伸手想要抱他。

    葉簡為了躲他，一個側(cè)身，差點摔在路旁的灌木叢里。

    林瀟拉住他的左臂：“我扶著你。”

    葉簡：“你煩不煩？”

    林瀟的手穿過了他的臂彎，緊緊架著他：“對不起?！?/br>
    葉簡看著他慌亂的臉，愣了愣。

    林瀟扶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剛剛那個小男孩，是你弟弟？”

    “嗯?！?/br>
    “親戚家的嗎？”

    “不是。是我弟?！?/br>
    “但是他管那個阿姨叫mama。”

    “嗯?！?/br>
    “那你為什么叫她阿姨？”

    “跟你有關(guān)系嗎？問那么多？”

    林瀟：……

    林瀟：“你不問問我來醫(yī)院干嘛的？”

    葉簡：“不想問?！?/br>
    林瀟：……

    林瀟：“肖老師生病了，我來看他。”

    葉簡：“嗯?！?/br>
    林瀟：……

    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