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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神匙在線閱讀 - 1五百兩一條命

1五百兩一條命

    你可曾經(jīng)歷過最深不見底的黑暗?

    仇恨、謾罵、鄙夷、不屑……混沌中無數(shù)雙黑色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恨不得你立時灰飛煙滅不得善終。

    你爭辯著,哭訴著,盡自己所能想要做到最好,可是周圍的人聽不見你,看不見你,甚至來不及知曉你的名字便輕而易舉地為你下了判詞。

    “哎!你瞧這個怪物!”

    那些聲音里往往譏誚中加了一絲鄙夷,同情中又帶幾分厭惡。

    卻都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那個大家早已經(jīng)達(dá)成的共識。

    ——他是個不能見光的怪物。

    阿丑就那么蜷縮在黑暗而逼仄的角落里,昨夜下的春雨積在他頭頂?shù)姆块苌?,又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落在他骯臟而單薄的衣服上,微風(fēng)一吹,便是徹骨的寒。

    然而他也僅僅是裹緊了身上的織物,沒有躲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不遠(yuǎn)處的鬧市上滿目琳瑯行人如織。最顯眼的是那家賣rou包子的鋪子,里面的老板是個肥頭大耳的胖子,見誰都笑呵呵得不得罪,唯獨見了他,必要拿著掃把桿子狠狠將他打上一頓。

    他沒有錢。

    也沒有能賺錢的營生,即便他再苦再累的活計都愿意干,只求一副被席一頓飽飯,也沒有一家人愿意收留他。

    他生得實在是太丑了。

    阿丑看著身邊那汪小小的積水,積水里映著一個丑陋的影子,佝僂著的背脊,扭曲的四肢,還有那一張像是被大火燒過一般面目全非的臉,那影子朝著自己自嘲地笑了笑,于是更加丑的慘絕人寰。

    他無權(quán)無勢、無父無母、無才無貌,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一個人愿意對他好。

    即便多的是人說不在乎那一副皮囊,可事實上,沒有人真的不在乎。

    人長了眼睛,便懶得再用心去看。

    更何況,那顆心,也未必是好的。

    他很餓,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從記事起他便在這個街巷里摸爬滾打的討飯吃,可是乞丐也分三六九等,他住不了破廟,只能住在郊外的野甸子里,勉勉強強支了一個草棚,風(fēng)一刮便搖搖欲墜。他生得丑,白天到了街上便要被打,只能夜里出來尋一尋有沒有大人愿意行行好,給他口吃食。

    實在沒有了,他便只能在郊外弄些陷阱打些獵物,只是錦城的位置不好,郊外只有一小塊,其余便是那可怕的禁地“廢墟”,踏足一步便是尸骨全無。

    有時候他守在陷阱旁守了一整天,獵物卻全進了別人的肚子里。

    心里不是沒有問過,不是沒有怨過,也不是沒有問過為什么。阿丑有時餓著肚子在廢墟邊上聽見那些枉死的靈魂嗚咽著哭,千百萬的哭聲和在了一起,委屈、憎惡而又滿是不甘與憎恨,竟和自己心里住著的那個自己一樣悲苦。

    只是苦也是有限的。

    沒有人關(guān)心,沒有人愛,不懂得微笑和握手,人便成了動物。麻木了,習(xí)慣了,只為了那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便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顧。

    阿丑看準(zhǔn)了時機瘋了似的沖出去縫隙,拿起兩個剛出鍋的rou包子便往懷里塞。兩個還不夠,他又拿了兩個,懷里塞不下了就在手里抓著。包子燙得他手都紅了也不撒手,直直地往前面瘋了似的跑。

    “??!怪物搶我的包子了!”賣包子的胖子再也不和氣了,抄起掃把桿就往外沖,看樣子氣急了眼。

    阿丑飛一般的跑,那包子在他手里快成了兩個烙鐵,燙得慌。他邊跑邊咬了一口,真燙,卻也真香,他忙又咬了一大口。

    “怪物又來禍害人了啊!”只是他第二口還未咽下肚去,后面便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腳,直將他踹倒在地,口里的包子一口吐在了地上。

    阿丑沒功夫回頭看是誰打他,只是瘋了一樣的吞咽自己手里的熱包子,仿佛荒原上餓了數(shù)月的狼,生怕有了這一口沒了下一口。

    “你看看這怪物,打他都不覺得疼了,就他娘的知道吃,跟頭豬似的。”拳腳一并落在背上,他不是不覺得疼,只是習(xí)慣了疼。也顧不得回頭看看是誰在打自己,只是囫圇地吞咽著口中的食物,那樣子,真的像極了豬圈里除了飼料眼中別無他物的豬。

    人也會把自己的同類逼成只會覓食的動物。

    那拳腳似乎打了許久,打得那人也累了,再臟的字都已經(jīng)罵不出。阿丑正巧混著口中的鮮血咽下了手里最后一口包子,血液的腥氣混著包子的rou香一并在喉嚨里相聚。

    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他抬起了那顆丑陋的頭顱,忽然覺得有些眩暈,剛剛被打過的地方現(xiàn)在開始隱隱作痛,頭頂上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陽,照得他睜不開眼睛。

    好亮啊,好暖啊。

    街上忽然傳來了一群孩童的哄笑聲,由遠(yuǎn)及近,慢慢地越來越清晰。

    “東城有仙人哥哥要買命了,五百兩一條命呢!”

    那些稚氣的聲音參差不齊地喊著,孩子們手里清一色拿著漂亮的糖人,跑著跳著一起挽著手來了。

    阿丑還維持著那個防御的姿勢,胸前全是包子被擠扁后流下的湯汁,油油的,燙燙的,沿著胸口一路滑了下去,癢的難受也膩的難受。

    “仙人哥哥要買命了!不看文采,不看出身,五百兩一條命呢!”孩子們仰著頭跑著,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留下了一片叫人羨慕的歡聲笑語。

    阿丑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立即被那些孩童明亮的笑容灼傷了眼睛。

    “仙人哥哥要買命了!不看武功,不問相貌,五百兩一條命呢!”

    不問相貌哈。

    阿丑掙扎著起了身,佝僂著背脊,努力把自己丑陋的臉容藏在枯黃凌亂的長發(fā)里,貼著墻壁,一步一步蹣跚地走著。

    好疼,好疼。

    餓極的時候不覺得,一旦好了些,便覺出了那疼來。新傷疊舊傷,每一拳都活生生打在了他的骨頭縫里。

    索性剩了兩個,足夠再撐一天。阿丑下意識摸了摸懷里那兩個被壓的翻腸倒肚的包子,如此想。

    一路上混混僵僵地走,陽光明媚地照在臉上、身上,暖得他忍不住想要在這光明處多待一會兒,就一會兒就好。哪怕之后就是又一頓拳打腳踢,就是又一次深不見底,他也想要在這樣的溫暖中多活一刻。

    習(xí)慣黑暗的人,卻不習(xí)慣那片刻溫暖的光明。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

    遠(yuǎn)處慢慢嘈雜起來,人和人說話的聲音夾在了一起,亂七八糟的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丑往那邊看去,一眾人群中間圍著一輛華貴的素白色馬車,旁邊擺了一張大大的牌子。

    漆黑的牌子上用朱砂寫了幾個大字:“五百兩一條命?!?/br>
    竟是東城那買命的仙人么?

    丑陋的乞人嘲弄的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看才華,不問相貌。

    呵。

    若是真的,那位高高在上的謫仙一樣的人物又拿什么評鑒呢?

    難道是他所謂的無上神力么?

    阿丑所處的地勢較高,于是比那些拼了命想要往里面擠的看熱鬧的人更有優(yōu)勢,只見一個俊秀的少年倚坐在馬車的橫梁上,長長的腿幾乎無處可放,眉目張揚地打量著他面前的幾個漢子,皺了皺眉頭,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極不客氣地道:“不要不要不要!你們幾個一看就尖嘴猴腮,不像好人,我這是要買命,又不是買猴子!通通都不要!”

    人群立馬變得更加喧嘩,那幾個漢子生得憨憨傻傻,又幾時像了猴子?這位不知來歷的買主在這兒已經(jīng)快待了三天了,架子擺得不小,卻一再挑三揀四,也不知道究竟是存了什么念頭。

    阿丑遠(yuǎn)遠(yuǎn)地瞅著,見了少年說話,卻不知他究竟說了什么惹得如此群情激奮。他豎起了耳朵,只這耳中聲音交雜難辨,也沒聽出個所以然。

    他想,事情如何都是與自己無關(guān)的。

    “十二?!?/br>
    只是回身要走的瞬間白色的馬車?yán)锖鋈粋鞒隽艘粋€公子清朗如風(fēng)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很低,人群依舊嘈雜,可阿丑依舊在遠(yuǎn)遠(yuǎn)的那頭聽見了,聽清了,印在了腦子里。

    那聲音好聽得如同山澗里潺潺而出的流水;如同清晨里升起的第一抹暖陽;如同大雪初霽,清風(fēng)徐來;如同阿丑這十幾年貧瘠生命中見過的所有風(fēng)光與美景。

    不!

    過往一切都比之不及,這才是他此生遇見過的最美的東西!

    那轎子里的公子,當(dāng)真是九重天上誤落凡塵的仙人??!

    阿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留神錯過了那人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

    仙人一般的公子說,十二,他在附近。

    他在附近?那樣謫仙一般的貴人,也會等人么?

    仿佛宿命般無法言說的力量推著阿丑,他透過干枯骯臟的長發(fā)怔怔地望著那個白色的馬車,眼睛生了病,一瞬也移不開。

    他看見一只纖瘦的手慢慢拉開了錦緞做成的簾子,他看見那公子從馬車?yán)锾匠隽祟^,他看見了他的樣子,白衣黑發(fā),頭發(fā)一半在頭頂上束了一個漂亮的發(fā)冠,另一半散在肩膀上,傾瀉下來,像極了黑色的瀑布。

    他看見那張白皙得仿佛從不曾曬過太陽的面孔上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清冷里是無邊無際的溫和意味。

    人的三六九等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這世間有個詞叫做判若云泥。公子是云,圣潔的、高高在上的云;阿丑是泥,任人踐踏的、污穢不堪的泥。

    他本該垂下眸子,掩起臉容,把自己藏在逼仄潮濕的巷弄里,可他卻著了迷一般往那邊走去,一瞬間不怕被打了,也不怕死了,就那么癡癡傻傻地往前走。

    人群或因嫌惡或因厭棄,都不約而同地為阿丑開了道。

    直到他走到那輛馬車前面,走到那個俊秀的少年前面,走到那公子前面。

    名喚十二的少年侍從很是厭惡地皺緊了眉,一下跳下馬車,剛想出言呵斥。

    那神仙一般的公子卻只是微微笑了笑,他略一抬首,用那樣好聽得不似人間能有的聲音問道:“你也是要來賣命的嘛?”

    阿丑睜大了眼睛去看他的眼睛。真奇怪,里面沒有厭惡,沒有同情,沒有不屑,沒有鄙夷,有的,只是那樣讓人著迷的溫和包容。

    那是從來沒有人給過他的眼神。

    他想都沒想,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人笑了,笑容舒展如風(fēng)。他又問:“你知道我買你的性命來做什么?”

    阿丑搖了搖頭,他不知道,甚至之前也未曾想要知曉過。可是現(xiàn)在,他渾身臟污面目猙獰地站在那兒,對上了這公子淡薄的笑意、溫和的眼眸,便覺得這條賤命沒那么重要了。他這一生從未被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直視過,也沒被誰那么耐心的詢問過,甚至從沒被人正經(jīng)當(dāng)成過人。

    他是個人人喊打的怪物啊,怎配得這謫仙一般的人物與自己說話、對自己笑?云泥有別,他不怕臟了自己一塵不染的白衣么?

    他愿意為這一個笑容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不知道。”

    “但為了公子,我什么都愿意做?!?/br>
    “死也行?!?/br>
    春風(fēng)拂面,吹開了丑陋的乞人遮擋臉龐的干枯長發(fā),露出了那張丑得慘絕人寰的臉容,他站在陽光下,站在眾人鄙夷和嘲弄的視線里,挺直了脊背、揚起了頭顱,仿佛對自己的缺陷一無所知般無畏無懼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

    那是阿丑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在活著。

    “好?!闭l都沒有想到,那仙人一般的公子竟笑著發(fā)了話。

    “便就是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