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雨樓的院子里飄起nongnong的藥香，微苦而回甘，正是春煙兢兢業(yè)業(yè)煽著爐子釋放出來的，偌大個院子已經(jīng)完全被浸染了。

    酈辛癱在放平了的竹躺椅上，早就累得想打瞌睡，可出于對那服藥的期待，強撐著沒有合上雙眼。安小魚幾次踏進半只腳，總是被藥味逼退，他連呼吸都想屏住，立即轉(zhuǎn)身回到自己住處，更不用說尋人斗嘴。

    安雨樓敞開衣襟，自己在給肩上那處“亂七八糟”的傷換藥，光用單手也熟練靈活之極：先口含酒液噴灑創(chuàng)面，后以干凈布巾蘸去陳舊的藥膏，旋即敷上新的傷藥，再取來煮過暴曬的繃帶，一端咬在嘴里，另一端單手扯開一層層纏裹上去，打結(jié)束妥，整理好衣服，瞥見酈辛昏昏欲睡的模樣，不禁一笑，伸手去他臉頰上摸了一把。

    酈辛頓時驚醒，若不是今日實在累得腰酸背痛、兩腿酸軟，連側(cè)身扭轉(zhuǎn)都難，他怕是連滾帶爬從椅子上滾下去，也要離安雨樓的手遠一點。

    饒是身體沒動，眼神可也夠驚恐不安的了。

    安雨樓看著很無奈，本是溫柔的輕輕撫摸，卻像拿了一把鈍刀在他脖子上鋸似的，只好溫言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會……”他說著頓了頓，覺得自己好像確實會“吃了”他，遂改了后半句話，接著道，“在今晚還對你做什么。”

    暮色四合，天邊余霞把院里一切涂得回光返照般的明亮又暗淡。安雨樓的臉就像鍍了金的銅像一樣，從各個角度看去都很完美。酈辛最終只能別開臉去，他也同樣染上那久違的霞光，只是他近來太瘦，瞧著實在瘦骨嶙峋。安雨樓真想抱著他安撫一番，卻又知道這種“安撫”不但不能叫酈辛輕松下來，反而會令他更加緊張，最后只有悵惘一嘆，目光落在酈辛雙腿上，忽然把手移下來，按在他大腿根側(cè)。

    酈辛幾乎咬碎了牙，回頭怒瞪他。安雨樓手指有力地在他腿上按揉，酈辛只覺腿根既酸又疼，想要呻吟，又強自忍住，但覺他兩只手都沿著大腿肌rou往下而去，方被捏過的地方酸疼感竟不太明顯了，緊繃的小腿肚也正在他的揉捏下松弛下來。

    按摩？

    好半天，酈辛腦子里才蹦出這個詞。安雨樓已經(jīng)按到另一條腿上，仍是先酸疼，再松快，并無色情意味。酈辛渾身的緊張總算略微消除。他多日不曾動彈，今天一下子走了太多山路，回程再怎樣想逞強，卻也掙扎不動，只有聽任安雨樓抱他回來，本來很是沮喪。此刻安雨樓細致地給他疏松肌rou、筋骨與脈絡(luò)，他在明白過來后，松了口氣，便感到那十根手指按到之處，無不舒適，亦令他想要呻吟，只是顧及春煙就在院子一角煎藥，叫起來未免太丟臉，仍舊忍耐住了。

    安雨樓給他按完兩條腿，雙手握住他的腰，道：“這里也痛么？”

    他的聲音很好聽，尤其是刻意放低時，柔軟而沉穩(wěn)有力，在夜幕張開，漸漸看不輕面目的情形下格外撩人。酈辛不但腰痛，背也很痛。他從被御心閣捉住至今，少說也過了五六個月，沒有內(nèi)力調(diào)息，肌體竟脆弱至斯，故而對能恢復(fù)體力的那服藥愈加渴望。但對安雨樓恰到好處的體貼安撫，他縱是沒有拒絕，卻也不想主動迎合，便沒有說話。只是腰上那兩只手掌的溫?zé)嵩俣韧敢露鴣?，去除不懷好意的憂慮后，暖烘烘的竟十分熨帖。

    安雨樓也不需要他回答，指掌輕輕捏揉，正揉著腰側(cè)后方痛得厲害的肌骨。酈辛閉上眼睛，腦海里忽然晃過年少初習(xí)武時，也曾這般疼痛難受過。只是那時，完全可放心交由師兄捶打按揉，何其坦然。如今卻似驚弓之鳥，被安雨樓挨近一些，便要懼怕他又是想作什么惡。

    安雨樓這回沒有作惡，按揉得他整個身子都柔軟下來，愈發(fā)睡眼朦朧，神情懨懨。安雨樓極想俯身下去親吻他，卻怕又令他恐懼驚醒，只得仍以雙手為他舒筋活血，連點兒多的想法也不敢?guī)А?/br>
    春煙已經(jīng)煎好了藥，nongnong的潷了一小碗來，十倍的濃郁苦味撲鼻而來，只是嗅著便叫人胃里難受，更不知喝起來是什么滋味。安雨樓騰出一只手接過碗來，道：“我來吧?！?/br>
    春煙很是懷疑：“你伺候得來？”

    安雨樓覺得深受輕蔑，道：“喂藥而已，有什么伺候不來的？”他聳了聳鼻子，臉色更不好了，瞧著春煙，道，“只是太苦。”

    “良藥苦口?！贝簾熀苡幸娮R，“何況是又不是你吃?！彼@是嫌安雨樓太嬌氣，連藥苦也要抱怨，畢竟連酈辛自己都沒有抱怨。

    “我吃倒無所謂了。就怕他脾胃虛弱，吃了要吐?！卑灿陿前櫫税櫭碱^，春煙發(fā)覺他擔(dān)心的也是正理：“我拿點蜂蜜砂糖來？”

    “那味道只有更怪的?！卑灿陿遣⒉皇窍胪塘?，說罷一揚下巴，真正的頤指氣使，“你收拾東西去，不準(zhǔn)看我們。”

    春煙“嗯？”了一聲，全不明了他這話的意思，只是下意識覺著他話里的“我們”聽著有點別扭。她疑惑地挪著步子走向還未熄火的爐子，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別扭點，扭頭道：“你什么時候……”

    她沒能說完。

    頭頂月鉤星淡，天邊一線朦朧橘光，竹椅旁輪廓已有些模糊的兩人交疊在一處，雖是遮住了些許，單從動作上她卻能判斷出來：安雨樓正一只手捧起酈辛的后腦勺親吻著他。

    也許并不是吻。

    酈辛掙扎了兩下，后卻順從了。安雨樓微抬起身，把藥碗送到嘴邊一飲而盡，再度俯身，貼面吻去。這回卻是丟了藥碗，雙手摟著酈辛了。

    是……是喂藥，喂藥。

    春煙有些呆滯，又有些說不清的古怪感受。用嘴喂藥和用嘴喂飯有什么不同？本該沒有的。然而她給酈辛喂飯那次，便絕沒有眼下安雨樓喂藥這般……這般……叫人面紅耳赤，心跳不已。這般……纏綿？

    嚇！那還了得！春煙被自己嚇了一跳，急急轉(zhuǎn)身去收拾藥罐，封閉爐子，拒絕再想。

    沒準(zhǔn)是安雨樓更會伺候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