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批的資料都在這里了，要我?guī)湍阋黄鹂磫?？”佘回明把資料放到桌上，又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坐在桌子后面的人，“你臉色不太好?！?/br>
    蘭鄴點了點頭，“多謝，我自己看就行。你去忙吧?！?/br>
    佘回明聽了，卻并沒有動。

    兩人這樣僵持了一陣，不得已，蘭鄴只好先退一步。他略仰起些臉，牽出一個安撫的笑：“昨晚沒睡好而已，沒有什么問題，你不要擺出這副嚴肅的樣子?！?/br>
    佘回明狐疑地看著他，“真的沒事嗎，那怎么突然要看這些人的材料？……昨天許家才來了人，把那個叫喬雀的omega的手續(xù)都辦好了，款項也結(jié)清了。我沒見到他人，不過那個小孩以前來找過我?guī)状危际菃柲愕氖虑?。你們……?/br>
    原來手續(xù)都辦好了，難怪留給他的通訊號也打不通了。退得真干凈。

    蘭鄴心里極快地抽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澀感旋即沖涌開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么承諾，算起來什么也不是，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不可避免地眼睛發(fā)酸。

    他想起喬雀含笑的眼睛，里面糯軟的笑意又綿又纏，裹著藏不住的光，像是冬日里曬過溫柔的棉絮，埋進去，整個人都被盛住了，不必擔(dān)心落空。

    原來眼睛是會騙人的。他想。

    走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他眨了眨眼，很快面色如常，對入佘回明的眼睛，語氣肯定：“沒事，我只是隨便看看，和他沒有關(guān)系。倒是這批人進來這么久，我還沒有時間好好了解，今天正好有空?！?/br>
    他讓佘回明把和喬雀一起進來的那批人的資料全都拿來了，明明心里清楚他真要看的只有那一個，卻偏偏還是讓人將那個人和許多別的人混在一起，好像這樣就有理由再去看一看。

    他需要一個能夠騙過自己、同時還要能夠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過狼狽的借口。好像也只有這樣，才不算輸?shù)锰珣K……不然，他現(xiàn)在的樣子，又算什么呢？

    大家少爺換了個扮相，想體驗一下生活，他不知怎么被選上了，陪著演了一場對手戲?，F(xiàn)在少爺身份被揭穿了，又或者……玩膩了，拍拍屁股走了，他這個作陪的，難道還要認不清現(xiàn)實，慘兮兮地抓著稻草，抱著幻想妄想那人能回頭？

    ……太難看了。

    他不允許自己這樣。

    說起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小少爺脾氣挺好，嬌憨乖巧。如果是真的，那肯定是個很可愛的戀人。如果是真的……

    蘭鄴笑了笑。

    然而從胸腔里呼出的氣流似乎有點涼，凍得他面目都要木然起來，嘴角僵成一個奇異的弧度，像是提線的木偶。

    其實，他又有什么損失呢？還該要謝小少爺給的美夢一場，將他拉到陽光底下暖了暖，讓他不至于太快被凍死在這一路的寒夜里。

    只是陽光走得太快，他追不上。而他因為想要曬曬太陽脫下的殼子，在地上摔裂了幾道，撿起來拍拍干凈還能再穿上，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抵御以后夜來的風(fēng)雪。

    蘭鄴記下喬雀在資料上留下的地址，又在辦公室磨到了快下班的時候，這才出發(fā)去了。

    縱然知道這可能也是一個假的地址，但他還是想要去看看。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區(qū)，有些年紀了，連著里面的住的人也是。

    蘭鄴在樓下替一位老婦人扶了門，對方朝他笑了笑，臉上那些時光留下的紋路也顯得慈祥起來。

    “沒見過你啊年輕人，來找人？”

    蘭鄴剛好帶上了門，有些生銹的鐵門轟然闔去外面泄入的陽光。樓道里暗了些。

    他回過身，笑道：“是啊。剛好路過，來看看他。”

    老婦人點點頭，提著菜在前面上了樓。

    蘭鄴跟在她身后，默然瞧著腳下的臺階，又安靜地一階階邁過，虔穆地像是在等待誰的審判。

    前面的老婦人停下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樓層。

    “我到啦?！崩蠇D人笑瞇瞇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身后跟的年輕人愣愣地站著。被她的聲音一提，才回了神，又露出剛才見過的謙和的笑：“好巧，您住這兒?！比缓笾噶酥笇﹂T，“我要找的人就在您對面。”

    老婦人有些驚訝，“啊……”

    蘭鄴因為這件奇妙的小事，繃了快一天的神經(jīng)放松了許多。他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真是緣分?！?/br>
    老婦人看了看那緊閉的門，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他像一個跋涉而來的旅人，疲憊不堪，看見落腳的地方以為終于能歇一歇，卻不知自己即將被拒之門外。他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只是安然地松了口氣，滿心期待。

    這讓老婦人忽然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消息對他來說可能太壞了：“可是……對面沒有人住的，那間房子也是我的。之前有個好漂亮的娃娃租下了，房租都繳到明年了，但從來沒看見有人來住過。那個漂亮娃娃是你朋友吧，他沒有和你說嗎？”

    蘭鄴離開了那個略顯昏暗的樓道，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然后在一個花壇邊駐步。他坐了下來，有些漠然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街心公園。他低著頭，瞧著眼下灰白色的石磚地面沉默著。

    不遠處有小孩子咯咯的笑聲，間或夾雜著稚嫩而興奮的叫聲，看樣子是在做游戲。

    不知道他的樣子是不是太過失魂落魄，以致于將一個小孩子吸引了過來——

    一雙黑色的小皮鞋先出現(xiàn)在低垂的視野里，緊接著一個清脆的童聲響起：

    “叔叔，你怎么了？”

    蘭鄴微微抬起頭，一個穿著小西裝的alpha小男孩正站在他面前：白嘟嘟的臉小大人似的繃得有些嚴肅，只是那雙黑亮的眼睛中難掩好奇。

    他顯然不是在旁邊瘋跑的那些小孩子里的一個，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會注意到自己。蘭鄴想。

    小孩看清了他的模樣，眼睛頓時瞪圓，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小大人的模樣也端不住了，嘴巴因為吃驚而無意識地張大。

    “……”

    這是什么意思？蘭鄴也看著他，但沒有說話。這小孩有些奇怪，可他現(xiàn)在沒有力氣理會。對方既然沒有什么舉動，那想看就看著吧。

    兩個人對視半天，那小孩驚訝過后臉上的激動之色越發(fā)明顯。他用短短的手指抓過蘭鄴的搭在膝上的手，高興道：“你是正希叔叔的兄弟嗎？你們長得好像！”

    原來是認錯人了。

    蘭鄴搖搖頭，輕輕晃了晃他被小孩緊張地抓握住的手，“很抱歉，但是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人?！?/br>
    小alpha臉上的喜色還沒有盡盛，就生生僵住了。他看起來非常失望，扁著嘴，泫然欲泣。

    蘭鄴沒想到竟然一句話就要把人弄哭了，正苦惱要怎么應(yīng)對，小孩已經(jīng)自己吸了吸鼻子，又在褲子口袋里摸了一陣，遞出來一顆糖，“那對不起啊叔叔，打擾你了……不過你也不要難過哦，我的糖給你吃，甜甜的！”

    難過？

    蘭鄴一愣，然后就在小孩黑亮的眸子里看見了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

    臉色蒼白，眼眶發(fā)紅，看起來確實不太好。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難過，就是心里有些空……僅此而已，怎么就看起來這么狼狽，還要一個小孩子來安慰。

    他正想說什么，然而小男孩的身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車，快步往這邊走來，停在他們面前，微俯下身溫聲朝小男孩道：“小少爺，不早了，該回去了?！敝心耆苏f完，又禮貌地朝一旁的他微微頷首，不過顯然是希望他能與小男孩盡快道別。

    于是他只好簡短地向小男孩道了謝。

    然后中年人彎下腰，把小男孩抱了起來。

    小男孩被自己的管家抱在臂上帶走時，還一直回過頭來看他，像是很不舍的樣子，最后還朝他揮了揮小手，才乖乖收回了目光。

    蘭鄴看著他們上了那輛停在路邊的車。

    那輛車窗漆黑的加長轎車在原地默默地停了一陣，然后安靜駛離，并入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