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啟年間七月，正是金榜題名時，振國將軍府之子宋之嶼不出眾人所料，摘得三榜探花郎。

    宋之嶼，字蘭澤，貌比潘安，雖已年過二十有四，因其才子佳人集于一身，仍是京城出閣少婦與未出閣少女心之所向。

    若非容貌奇丑，蘭澤向來來著不拒。風(fēng)流多情種，無心插柳柳成蔭。

    “蘭澤哥哥，那日……”

    京城郊外，一小橋流水清雅之家，宋之嶼來與被掃出家門的表妹葉靈會面。

    “好meimei，千萬別落淚?！彼沃畮Z無奈牽起表妹一只細(xì)嫩小手，簌簌而泣的表妹抬起嬌娥般容貌，眼含熱淚苦楚地望向他。

    可憐的姑娘片刻又低頭用手心攥著的白絲絹輕抹眼旁淚珠，以無法隱藏的悲哀聲說道:

    “蘭澤哥哥，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宋之嶼手一緊，這種時候他只要給好些銀兩，再替姑娘尋一戶好人家，事情就算完美了解……但眼前之人，是與他沾親帶故的同族表妹。

    “誒?！彼沃畮Z長嘆一聲，與表妹寒暄之后急沖沖地走了。

    女子看他離去時的狼狽背影，愈漸心如死灰。

    宋之嶼走過小橋，聽到落水之聲，回眸一盼，河中飄起表妹的一片衣角。他忙下馬，翻過橋頭跳下河將落水之人撈上來。

    這翻動靜引得不遠(yuǎn)處的行人圍觀，宋之嶼將表妹推到岸上蘆葦叢中，抬頭忽然看不清橋上喧嘩的眾人神色，他眼前一黑，竟再栽入水中。

    當(dāng)天夜里，宋之嶼發(fā)熱癥，全身各處冒膿包，臉上一片紫青，眉心裂開一角閉口，流出些許黑氣，化形為一朵妖異小花。郎中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病癥，果不其然，第二日，宋之嶼不再留于人世。

    但宋之嶼醒了。

    他雖醒了，眼前卻不是那日落水時所見景象，也不是振國將軍府內(nèi)氣派的陳置。眼前，好似一間茅屋？

    余這是被哪位品好不凡的村姑所救？

    宋之嶼一邊瞎想，一邊起身打量茅屋的布置，茅屋雖小，但是五臟俱全。他在左側(cè)見好些瓦罐，走近了聞到干麥粉的香味與藥鋪中的藥香，看來瓦罐里應(yīng)當(dāng)是麥粉，上方泥階上外殼較為精致光滑的小瓦罐里放有藥草。

    一邊書桌上有一扇圓形窗戶，未糊有窗紙，宋之嶼湊進(jìn)窗口，沒感到風(fēng)，他向窗葉伸手，竟碰到了冰涼堅硬與陶瓷觸感相似的質(zhì)地。宋之嶼從未見過透明的陶瓷，但更讓他驚異的，是窗外的景象。

    兩側(cè)茅屋聳起的黑煙囪上炊煙裊裊，街上行人穿著怪異、容貌粗魯，與人交談時不時露出憨笑，更有甚者衣服下擺竟冒出了毛絨絨的動物尾巴。

    他身處滿是精怪的蠻夷之地！

    宋之嶼一下跌坐在木椅上，等心中驚奇過后，他仍決定先看看屋內(nèi)其他物品再做考慮。他能感覺到這一切不是夢，遂掐斷了逃避的心思，認(rèn)真思考起如何從這怪誕荒謬的經(jīng)歷中脫身。

    他先翻了翻書桌，桌上放有許多書籍，果然是他看不懂的蚯蚓般的字體。宋之嶼還找到一面鏡子，和異國的窗戶是同樣的質(zhì)感。

    宋之嶼看見了自己現(xiàn)在的樣貌。

    雖然醒來時他已發(fā)現(xiàn)身材走樣，手臂大腿肥壯許多，還都是硬邦邦的rou塊，一雙大手滿是厚繭，他還掂量了這具身體下身的玩意，比他還短一些。但這些都不重要，直到他看清了自己的臉。

    鏡面清晰地將他的模樣映在了眼中，一雙眼睛大得出奇，木愣愣地看向他，微微一瞪就像要彈出來的樣子，眼下有許多麻子，塌鼻梁，額頭扁平，由褐色的短發(fā)勉強(qiáng)修飾發(fā)際線，和又短又圓的下巴組成一個不能再正的圓形。

    “……”探花郎罵不出臟話。

    他一個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容貌俊美非凡的當(dāng)朝第一美男子竟然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宋之嶼崩潰了，鏡子落在桌上，他似要向后倒去，忙撐著桌角恍恍惚惚地站起來，走到床邊癱倒在粗麻所織的被褥上。

    生得如此丑陋，余不活了……

    在宋之嶼對奪舍之人的樣貌徹底失望之際，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勇者。’

    門外的人說出的話宋之嶼當(dāng)然沒聽懂，這蠻夷語語速這般快，宋之嶼想起書籍中的蚯蚓字，怕不是一個單詞好幾個音。

    女聲沒聽見回應(yīng)，再問一句:‘敦，你有在里面嗎？’

    宋之嶼精神一緊，喉嚨發(fā)癢，驀地咳嗽出聲。

    ‘唉？’女子便推門進(jìn)來，宋之嶼臉色煞白，卻看見是一位身形玲瓏嬌小的小女子，她穿著淺色圍裙，蓬起的裙擺帶有細(xì)小的蕾絲花邊。

    她兩手抱著一個草編簸箕，一雙翠綠色的眼眸，小臉微紅，偏頭時修飾發(fā)帶的青色蝴蝶結(jié)貼與臉頰上，無辜地看向宋之嶼。

    這位美貌的夫人便是原身的發(fā)妻了，宋之嶼更加緊張，忽然腦中暈眩，他再克制不住低吟一聲，虛弱地閉上眼不再窺探外界。

    見丈夫不適，夫人忙將簸箕擱在案上，小跑到宋之嶼身邊，在圍裙上拂了拂手，再覆上丈夫的額頭。

    她手中隱隱有綠光閃動，宋之嶼從對方傳達(dá)的體溫中感到一絲清涼，頭痛愈漸削弱。

    ‘勇者，你是感冒啦?！娝沃畮Z好轉(zhuǎn)，小夫人放下手擔(dān)憂地說道，隨后她小步離開，過了好一會，用黑色瓷碗盛著一碗黑糊糊的粘稠湯藥遞給宋之嶼。

    宋之嶼碰到冰涼的碗壁，他狐疑地將藥喝下，入口像是冰涼的清水，他還聞到了花草的清香。

    藥下肚后，宋之嶼便覺得精神充沛起來，也更有力氣，真是神奇。

    這女人兩個照面都沒有看出破綻，還對原主保有善意。宋之嶼逐漸放松，面帶笑意將碗還予婦人，對方大概沒什么心機(jī)，很是天真地接過碗，用宋之嶼聽不懂的蠻夷話嘰里咕嚕囑咐了許多，遂離開了。

    木門合攏后，宋之嶼才徹底松了一口氣，他捂住左胸弓背，壓在被褥上的手止不住地發(fā)力，胸腔中的內(nèi)臟正活躍跳動著，證明他還是一個活人。

    但他已不在是宋之嶼了，變成了另一個人，所在地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活著，活下去，然后回家。

    宋之嶼下定決心，來了精神，他便繼續(xù)研究屋內(nèi)陳列。

    房門沒鎖，那位小夫人隨時可以進(jìn)來。宋之嶼倒也沒慌，腳下木板松動，稍稍用力便會發(fā)出聲響，于是他光腳下床，無視了床邊擺放整齊的木屐。

    他在儲物柜里翻到了原身的衣服，比身上像是將灰色簾布圍在身上的衣服復(fù)雜很多，不知如何穿著，而且審美奇特，縫制有許多不規(guī)則的黑色金屬片。

    房間里的東西不再一一查看，他回到書桌旁，小心翻動里面的紙張書籍。

    因不懂文字，雜書宋之嶼只是潦草翻過。當(dāng)他的手從最下面的抽屜中摸到了上方的松動木板時，宋之嶼便輕笑一下，從隱藏的夾層里找到了一本格格不入的黑皮書。

    這可能是原主的秘密了，但可惜的是，他依然什么也看不懂。不過和其他手工裁定的雜書相比，這本書上的文字明顯又不一樣，但有些眼熟。

    這些古怪的形狀比起文字更像是符畫，類似于甲骨文？宋之嶼忍不住用手觸摸書頁，眼前驀地出現(xiàn)異象——

    一片昏暗的天際里，烏云翻滾，飄出許多雪來，將地面上幾個手持劍相斗的綠色皮膚矮小大頭尖耳朵的妖怪（哥布林）全部凍成了冰塊。

    飛、霜。

    宋之嶼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這兩個字，忽然指尖發(fā)燙，他看到這一行字滾過一瞬的紅色，隨后書面周圍淡淡的黑色消失了，而旁邊兩個蚯蚓字組也變得清晰。宋之嶼明白了，這兩個單詞就是飛霜的意思。

    而他心中也出現(xiàn)一種力量，只要他念出它們，再將注意力集中在某個事物上，方才的幻覺就會在它身上出現(xiàn)。

    這類似于一種巫術(shù)。宋之嶼想著，便興致勃勃地研究起其他的巫術(shù)術(shù)語來。

    炎之息、風(fēng)之息、水龍卷。

    炎之息的幻境里，火燒到一只綠妖怪身上，把它燒熟了。風(fēng)之息則是吹滅了一只蜘蛛身上的火，火熄滅后蜘蛛也縮在一塊，像是死了。水龍卷從高處砸在一只綠妖怪頭上，它暈倒了。

    這幾個巫術(shù)都沒那個飛霜好看。宋之嶼隨后出現(xiàn)了幾個猜測，巫術(shù)根據(jù)自然事物取材，相互之間有某種克制的規(guī)律，類似于道家相生相克的五行。

    宋之嶼還想再研究幾個巫術(shù)，忽然感覺到nongnong的疲憊感，他在快倒下之前爬上床，就睡著了。

    他半夜被餓醒，醒來發(fā)現(xiàn)小夫人有來到房間過，桌上的黑皮書保持翻開的狀態(tài)，只過多了一張紙條，旁邊還有一碟瓷碗，上面奇怪的巨大東西應(yīng)當(dāng)是食物了。

    大晉子民什么不敢吃。宋之嶼當(dāng)即抓起這一大塊的食物塞了一口……普普通通的面食的感覺。

    宋之嶼失望之余不便在意，摸黑將小夫人送來的長條面食吃了，那四個巫術(shù)還在他的腦子里。宋之嶼還明白了，飛霜可以對一群敵人使用，其他的都是對單個使用，但是飛霜除了把敵人凍住，沒有傷到敵人，而且用它的疲憊感比其他三個更甚。

    怕是和道家一樣，使用巫術(shù)也需要身體里的氣力之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