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突然下了一場雨，雨水澆在窗玻璃上，又被室外灰藍(lán)的燈光映照到屋內(nèi)，像深海里的水波一樣靜謐。

    床上的男人被夢魘網(wǎng)著一樣，緊緊皺著眉，咬肌收緊，松散襯衫下，手臂的肌rou也猛然收緊。

    半濕的黑發(fā)貼在額角，怎么也撫不平緊皺的眉頭，額頭頸項(xiàng)上細(xì)密的水汽，不知是淋浴后的痕跡，還是噩夢的證據(jù)。

    喉嚨里發(fā)出聲沉悶的聲響，他猛地睜開眼，呼吸粗重，心跳得很快。

    江喻只恍惚了一下子，然后就撩開頭發(fā)坐了起來。

    驚醒的時候他還是習(xí)慣性地側(cè)躺著，手邊卻什么都沒有，睜開眼時只看到身前空蕩蕩的床被。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把濕發(fā)捋到頭頂，然后雙手撐在身后，想把冰冷的空氣吸到肺里，讓自己冷靜一點(diǎn)。

    可是沒有用，這只是杜淮雨不在的第三天，他就已經(jīng)要瘋了。

    他疲憊地起身下床，煩躁地撩開貼著腹肌的衣擺，去洗了把臉。

    他雙手撐在盥洗臺上，濕漉漉地抬頭時，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狼狽得不像話。

    滿眼的血絲，眼眸混沌，眼里晦暗無光，眼窩有些淤青。

    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側(cè)頭時半瞇著眼睛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出去時他沒有開燈，水珠從下巴往下滴，他也不管。

    他像個喝醉的人一樣，摸索搖晃著走到桌子前，打開電腦坐了下來。

    雨下得很大，雨聲澆得人渾身發(fā)冷。

    即使是杜淮雨在的時候，這樣的雨夜，他也沒有把杜淮雨抱到懷里過。

    那個人是他老婆，懷著他的孩子，睡在他的床上，卻捂著肚子側(cè)過身去，背對著他睡覺。

    那個人即使冷得在睡夢中蜷縮，也不會靠到他懷里。

    他煩躁地按了下太陽xue，不去想杜淮雨的背影，那樣的杜淮雨讓他生氣，同時也讓他的占有欲無限張狂。

    深夜里，他無數(shù)次想伸出手，拉開杜淮雨的腿侵犯進(jìn)去，看著杜淮雨挺著大肚子，因?yàn)樗淖矒舳澏渡胍鲿r，他心里會滿足一些嗎？

    可每一次，都有一種力道，把他的欲望撕扯著拉了回來。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一種習(xí)慣，一直支撐著他，又一直折磨著他的習(xí)慣。

    電腦屏幕灰藍(lán)的亮光點(diǎn)綴了整個漆黑的房間，他眼里反射著這種冷淡的光，手指從容地點(diǎn)擊著鼠標(biāo)。

    屏幕上出現(xiàn)了幾個窗口，開始播放同一時間，不同角度的監(jiān)控視頻。

    這些攝像頭就安在這個家里，藏在這個房間里。

    視頻里是各個角度的杜淮雨，他看著杜淮雨在床上驚醒，有些不支地沖到浴室，痛苦地嘔吐，咳嗽，打開淋浴頭沖刷污漬，卻無力地跪倒在地上，被水澆得渾身濕透，虛弱又可憐地顫抖時，還不忘護(hù)著自己的肚子。

    他看得很認(rèn)真，他把浴室的視頻窗口放在屏幕中間，放大了看著杜淮雨的一舉一動，看著杜淮雨的所有表情。

    他看到杜淮雨掙扎著出去時摔碎了玻璃杯，劃得滿手是血。

    他皺了眉，他感覺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了。讓他壓抑的就是杜淮雨，那個連受了傷都不肯告訴他的杜淮雨。

    看到杜淮雨跪在床邊打電話的畫面時，他渾身都冷了下來，他猛地關(guān)掉視頻，抬手撐著額頭，不適地閉上了眼。

    他既不安，又煩躁。

    杜淮雨可以不依賴他，可以什么都不對他說，可是不能忘了他們的婚姻，不能對他的出軌視而不見。

    連出軌都可以原諒，那他對杜淮雨來說，到底算是什么？

    還是說，在杜淮雨心里，他從來都不是杜淮雨的老公，所以他連出軌都稱不上？

    他想要的不是杜淮雨的報復(fù)，不是那樣的報復(fù)，那樣的代價太巨大了，他想都不敢想，他難以承受。

    如果他早預(yù)料到杜淮雨會用那種方式報復(fù)他，他碰都不會碰孟霖一下，一根手指都不會碰。

    他就像個孩子，什么都說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極端的哭鬧來換取想要的東西。

    可杜淮雨不可能明白他想要什么，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因?yàn)樗胍奶嗔?，可容易失去的更多?/br>
    他沒有任何一秒鐘，切實(shí)地感受到，自己是杜淮雨的丈夫。

    這段婚姻里，他什么都沒有得到，什么都沒有拴住，甚至被杜淮雨無情地在心上挖了個洞，那這段婚姻還有什么意義呢？

    可這樣的婚姻，是他親手編織的牢籠，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杜淮雨的。

    杜淮雨就是一只好看的，誘人的，會到處亂飛的鳥兒。

    這只鳥會停在任何人的枝頭，也會在任何時候離開。

    可他從一開始就想得到這樣的杜淮雨，他想把繩子拴在杜淮雨纖細(xì)的腳踝上，他想把項(xiàng)圈套在杜淮雨脆弱的頸項(xiàng)上。

    他想捕鳥，所以要設(shè)下陷阱，所以要讓獵物麻木。

    他把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欲望，自己的所有感情，都深深地藏了起來，成了一種習(xí)慣，成了一種本能，然后杜淮雨才能毫無防備地在他懷里撲騰。

    只有這樣，當(dāng)籠子落在杜淮雨身上時，他才不會懷疑，他才不會掙扎，他才會乖乖聽話。

    他一直都知道，杜淮雨只是短暫地落在他的枝頭，他們的關(guān)系，既復(fù)雜又簡單，是由性開始的曖昧，可這種曖昧永遠(yuǎn)不會更近一步。

    杜淮雨清醒地明白，他們不會有未來，也不要求未來。他是看得很清，可對江喻來說，他太無情了。

    但江喻只能配合他，兩個人觀念和身體都契合，才能維持那種微妙的關(guān)系。

    杜淮雨從來不讓他內(nèi)射，他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杜淮雨每個月的受孕敏感期都會吃避孕藥，他甚至?xí)鲃犹嵝选?/br>
    可這不過是表面上的默契罷了。

    每一次，他都想射滿杜淮雨的肚子。

    每一次，他都想讓杜淮雨懷上他的孩子。

    他一面極度理智冷淡，一面極度憤怒瘋狂。

    杜淮雨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哪一天杜淮雨要結(jié)婚了，對象只會是杜奕辰，那個整天纏著他，只會裝乖搖尾巴的狗崽子。

    而他和杜淮雨，永遠(yuǎn)只是短暫的，像生意一樣，彼此受益的曖昧關(guān)系。

    看起來像戀人，卻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戀人，誰都不可能真的走進(jìn)對方的心里，多少甜蜜都不過是逢場作戲，閑著找樂子罷了。

    可沒人知道，他心里藏了多少東西，壓抑了多少欲望。

    他嫉妒，他憤怒，即使抱著杜淮雨，即使讓杜淮雨在他懷里高潮，他還是不滿足，他還是不安。

    他一定要把杜淮雨死死捏在手里，清楚地摸到對方的呼吸和脈搏，切實(shí)地感受到對方的愛意和渴求，才能滿足。

    他忍了那么久，壓抑得那么痛苦，就是為了編織這個籠子，只為了關(guān)住杜淮雨的，婚姻的牢籠。

    某個月規(guī)律的日期，杜淮雨像以往一樣，吃了避孕的藥，可那一天杜淮雨喝醉了，那一天的藥，是江喻遞給他的。

    那是江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床上放縱自己的欲望。

    不用遮掩，不用壓抑，因?yàn)槎呕从曜砹?，即使激烈的交合泄露了他的感情，也沒有關(guān)系。

    杜淮雨渾身濕透，滿臉的淚，顫抖著求他不要射了。

    那是他第一次把杜淮雨干哭，可杜淮雨的求饒，只會讓他更瘋狂。

    不久后，杜淮雨“意外”懷孕了。

    當(dāng)他如愿以償?shù)哪且豢?，他以為漫長的計(jì)劃和等待終于結(jié)束了，他終于得到了杜淮雨，他終于不用忍耐壓抑了。

    可他沒有意識到，他用婚姻拴住杜淮雨的那一天，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只是把杜淮雨關(guān)在了這棟房子里，除了杜淮雨的背影，和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他什么都沒有得到。

    他甚至在失去本就匱乏的東西。

    從前杜淮雨還會和他調(diào)情，說曖昧的話，撒嬌一樣和他親密接觸，除了性，他們之間還有很多讓人沉醉的東西，即使那種甜蜜轉(zhuǎn)瞬即逝，永遠(yuǎn)不能被他抓在手里，可起碼存在過。

    現(xiàn)在卻什么都沒有了，就像燃燒的蠟燭被玻璃罩住，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地窒息了。

    現(xiàn)實(shí)和他預(yù)料中的一切，截然相反。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也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糾正。

    內(nèi)心深處的他，已經(jīng)要崩潰了，要壓抑不住了，可無論腦子里的想法多么可怕又不講道理，白天的他都和從前一樣理智冷漠。

    他被撕扯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搖搖欲墜，一個完美無瑕。

    杜淮雨預(yù)產(chǎn)期快到的那陣子，他突然開始害怕，杜淮雨懷著的孩子，就是一塊沉重的，壓得杜淮雨哪都去不了的石頭。

    他不敢想象，杜淮雨生下孩子以后，他該怎么把杜淮雨拴在身邊。

    再找不到出口，他就要瘋了。

    他太不安了，他太焦躁了，他急于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所有的。

    那一天他喝醉了，他記得自己遇上了誰，再清醒過來時，是在浴室，推開孟霖前，他甚至恍恍惚惚，以為是杜淮雨在吻他。

    那種錯覺讓他興奮了，可尚存的理智讓他冷靜了。

    他對杜淮雨以外的人，沒有任何興趣，可孟霖卻以為他只是在顧慮。

    他厭惡地想離開時，孟霖貼到他身上，摟著他脖子熱切地說：“就算你上了我，那個大少爺也不會在意的?！?/br>
    那一瞬間，他的怒火被點(diǎn)燃了，讓他憤怒的，不是孟霖的自以為是，而是那個讓他無比清醒又無比痛恨的事實(shí)——孟霖說得沒錯。

    他壓抑的所有情緒，都在那一瞬間爆發(fā)了出來，他粗暴地把孟霖甩到床上，發(fā)泄一樣兇狠地cao干。

    滿腦子都是杜淮雨，他心口沉悶，好像有刀子在進(jìn)出，既疼又解癢。

    就像個病入膏肓的人，越是無藥可救，越是不要命地瘋狂，反正不會有比死更糟的事情了，所以怎樣送死都無所謂了。

    只要杜淮雨還是個正常人，只要杜淮雨還拿正眼看他，只要杜淮雨還認(rèn)可這段婚姻，就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快渴死了，他已經(jīng)不想要汪洋大海了，他只要一滴水，一滴水就能救他。

    可當(dāng)他坦白自己出軌的事實(shí)后，等著他的只有一片荒漠，他以為這已經(jīng)是最糟糕的情況了，可他沒想到，杜淮雨用殘忍的沙塵暴掩埋了他。

    杜淮雨千百倍地報復(fù)了他。

    他得不償失，他自食其果，可即使已經(jīng)憤怒得神志不清了，他還是把自己的理智撕扯了回來。

    杜淮雨好狠啊，就這樣在他心上挖了個洞，讓他那么疼，自己卻不知道。

    可他還是要忍著疼，他只能忍著疼。

    咽下去就算了，還能怎么樣呢？

    他已經(jīng)沒什么能失去的了。

    直到杜淮雨親口說出“離婚”兩個字，他才突然清醒過來。

    那一刻他真正地?zé)o法呼吸，他真正地要死了。

    沒什么能失去的了？

    他有的不過是這段婚姻，自始至終他只有這段婚姻。

    他只犯了一個錯，那么致命的錯。

    可他壓抑得太久，壓抑得忘了在這段關(guān)系里，他不能犯任何錯，犯了就是萬劫不復(fù)。

    陷進(jìn)去的是他，愛那個人愛到無法自拔的是他，不擇手段得到杜淮雨的是他，舉步維艱不能犯任何錯的也是他。

    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但是他忘記了，他著急了，他貪心了。

    他寧愿杜淮雨永遠(yuǎn)不正眼看他，永遠(yuǎn)不把他當(dāng)成丈夫?qū)Υ?，永遠(yuǎn)背對著他，永遠(yuǎn)不愛他。

    只要不和他離婚，只要不離開他……

    他好害怕，怕得渾身發(fā)冷，神志不清，他難以保持一絲冷靜，他走投無路了。

    到最后他說不出任何威脅質(zhì)問的話，他只是搖搖欲墜地，想說喜歡，想說愛。

    可一切都那么蒼白。

    他甚至崩潰地，想跪下來求杜淮雨。

    可他的偏執(zhí)，他的占有欲，他壓抑的愛，都脆弱得說不出口。

    因?yàn)樗忉尣涣怂膼?，他坦白不了?dāng)初的事。

    如果說了，他就真的沒有一絲機(jī)會了。

    從一開始他就輸不起，賭不起，松懈不起。

    從他被憤怒支配，自殺一樣，瘋狂地想從杜淮雨那里得到一絲感情起，他就輸了。

    他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

    他親手，把杜淮雨送到了別人懷里，他親手，把自己逼到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