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碾著暴雨向香山腳下前進著，這是應(yīng)晗第二次坐這輛車，巧合的是兩次坐車都是在淋雨之后，不同的是心境早已變得完全相反。

    到達(dá)別墅后，依然是開門迎接的蘇姨，她的腳邊蹲著兩只好奇探頭的小貓，還有警惕著蹲在不遠(yuǎn)處的冬兒，一切都是那樣熟悉，一切卻又恍如隔日。

    第一次踏進這棟別墅時，那些羞澀與拘謹(jǐn)、青澀與美好，都在真相揭露后變成更為復(fù)雜的情緒，它們摻雜著愛意與恨意，變成不同的砝碼被擱置在搖擺不定的天平上，在經(jīng)過這些天劇烈地晃動過后，天平開始在不知不覺間向著其中一端緩慢傾斜。

    廖司航看著應(yīng)晗進了浴室后，帶著半身潮濕雨水匆匆走進廚房，蘇姨見狀趕忙催促他：“你這孩子怎么不抓緊去洗澡？一會兒別感冒了?！?/br>
    “咳，蘇姨，”廖司航顧不上冰冷的身體，纏了一路的念頭急于脫口，他有些不好意思著搓搓手：“您那位宇宙第一嘴甜的可愛孫子明天在家嗎？”

    “宇宙第一嘴甜的可愛小光在家呀，怎么了？”

    廖司航一聽這話語速都快了起來：“那我明天能不能去您家接小光過來？我想帶他和晗晗去游樂場玩?！?/br>
    “行啊，小光也一直說想你了，但前陣子感冒老長時間都沒好，我就沒讓他來。”

    “哎好，謝謝您！”

    心中的大石頭落下后，廖司航這才放心去客房洗澡。

    －－－

    第二天一大早廖司航就出了門，去蘇姨家接上小光后，他在路上囑咐道：“小光，一會兒見了那個穿裙子的漂亮哥哥，記得叫他晗哥哥，知道了嗎？”

    小光將口中的棒棒糖拿出來，眨著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問道：“為什么要管穿著裙子的人叫哥哥呀？我們幼兒園的老師說，女生才穿裙子，男生都是穿褲子?！?/br>
    廖司航整理了幾秒的語言，緩緩開口道：“我們生活的地球非常非常大，每一個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是各不相同的人，他們就像幼兒園里別的小朋友一樣，大家都喜歡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喜歡不同顏色的東西，也會喜歡不同種類的人。因為大家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所以男生也可以喜歡穿女生的衣服，而女生也可以喜歡穿男生的衣服?！?/br>
    他站在孩子的視角為小光解釋了緣由的同時，又盡量不去破壞一個三歲孩童該有的天真爛漫。

    小光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番廖司航的話，隨后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啦！mama有一個非常帥氣的阿姨朋友，就是這樣的人！”

    “對呀，每個人都有喜歡世間萬物的權(quán)利。”

    廖司航把轎車停在鐵藝門前，停好車后牽著小光的手進了家門。

    應(yīng)晗聽到大門推開的聲音后，回過頭看到廖司航牽著一位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小朋友進了門，小朋友一進門就被去門口迎接的夏夏吸引了目光，開始追逐小貓玩耍。

    今天是去醫(yī)院復(fù)診的日子，應(yīng)晗收拾好一切后就坐在客廳等神秘出門的廖司航，結(jié)果又等來一個陌生的小朋友，他忍不住問道：“這位是……”

    “這是蘇姨的孫子，小光，今天蘇姨一家有事臨時回老家，就先把小光托付給咱們了?！?/br>
    “小光？名字挺好的……”應(yīng)晗愣怔著回了一聲，他的名字也是光的含義，只是性格與“光”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回想起昨天與生母交談的那番話，再看看眼前這位年幼的小朋友，應(yīng)晗心里多少有些畏縮。

    他從來沒與小孩子單獨相處過，對于小孩的看法也十分誠惶誠恐，既害怕自己在小孩面前做不好一個大人，也害怕自己的無心之舉會傷害到小孩。

    廖司航把應(yīng)晗謹(jǐn)慎的表情盡收眼底，回頭招呼道：“小光，咱們走吧，等回家再跟貓貓們玩?！?/br>
    正在跟夏夏玩耍的小光十分聽話地走了過來，仰頭對著應(yīng)晗露出可愛的微笑：“晗哥哥，你好呀，我是小光?！?/br>
    “你……你好?！?/br>
    看著小光主動伸出的小手，應(yīng)晗把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局促地牽住了那只rou呼呼的小手。

    小朋友的手柔軟而稚嫩，擱置在掌心中像是握了一團柔軟的棉花糖，從門口走到車上的這一小段距離，應(yīng)晗的手心很快就沁出緊張的汗水，他心想，不懂得與小朋友如何相處的他可能對于小光而言，還不如小光自己的同齡人有趣。

    后車門打開后，應(yīng)晗看到他不會擺弄的寶寶椅，立刻回頭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廖司航。

    “我來?！绷嗡竞嚼鞯貙⑿」獗нM寶寶椅內(nèi)，扣好安全帶，三人出發(fā)前往醫(yī)院。

    應(yīng)晗默不作聲地陪小光坐在后排，小光一路上都在向廖司航問一些問題，不是“人為什么有兩只腳而貓咪為什么有四只腳”就是“天上飛的小鳥為什么有翅膀”這樣天馬行空卻充滿童真的問題，廖司航始終秉持著耐心一一回答，答案有趣又不失哲理，小光聽得十分認(rèn)真。

    應(yīng)晗在逃過被問問題的輕松之余，不免為自己貧瘠的口才感到羞愧，如果是他被孩子問到這些問題，他一定無法用孩子的想法將問題解釋出來，說不定還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但廖司航就能很好地保護孩子的天真想法。

    到達(dá)醫(yī)院后，應(yīng)晗兩手空空走著路，廖司航懷抱著小光，肩膀上還背著裝有保溫杯和零食的單肩包，再配上那副英俊的樣貌和健碩修長的身材，讓應(yīng)晗贏得無數(shù)路過的艷羨目光。

    說不得意那是假的，任誰被一個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愛護著，都是一份難以言喻的甜蜜。

    女醫(yī)生在看到小光后，歲月沉淀下的渾濁雙目亮了亮，隨后笑道：“剛才嚇了一跳，差點以為這位小朋友是二位的一胎，但是忽然想起來小妻子年紀(jì)還小，哈哈?！?/br>
    “哈哈，您說笑了，這位小朋友是別人家的一胎?！?/br>
    醫(yī)生開的一句玩笑話讓廖司航和應(yīng)晗都忍俊不禁起來，只有沒聽懂的小光眨巴著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在幾個大人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各項檢查都出了結(jié)果，醫(yī)生語重心長道：“嗯，還是得堅持吃藥和鍛煉身體，現(xiàn)在把身體養(yǎng)好了，也有助于過幾年懷孕，對母親和寶寶都好?！?/br>
    “好，我會監(jiān)督他每天鍛煉身體的。”

    打從上次從醫(yī)院回來后，廖司航給應(yīng)晗制定了嚴(yán)格的健身計劃，應(yīng)晗已經(jīng)從一開始鍛煉身體時的氣喘吁吁，變成了現(xiàn)在的勉強能跟得上，廖司航無論在床上還是在床下，可謂是功不可沒。

    出了醫(yī)院后，小光坐在車?yán)?，一張小嘴巴做了好幾次開合后又撅起的動作，顯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引得應(yīng)晗不自覺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關(guān)心這位小朋友又打算問什么無厘頭的可愛問題。

    終于，轎車在紅綠燈停下后，小光鼓起勇氣看向應(yīng)晗問道：“晗哥哥，為什么你是男孩子，醫(yī)生卻對你說懷孕的事情呀？我知道懷孕就是生小寶寶，我就是mama懷孕后生下來的?！?/br>
    應(yīng)晗的身體僵了一下，語言系統(tǒng)偏偏在這時進入死機狀態(tài)，他無法做到像廖司航那樣用生動的語言為孩子解釋這個尷尬的問題，廖司航的聲音在這時適時響起。

    “因為晗哥哥身體比較特殊，可以當(dāng)男孩子，也可以生小寶寶，但是這樣特殊的人非常少，一百個人里面也不一定有一個這樣的人，所以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小光可以替哥哥們保守秘密嗎？”

    小光的大腦只能暫時理解其中的幾個字：“嗯……可以生小寶寶？”

    哪怕廖司航解釋地再通俗，這樣的說法對于一個三歲的孩子而言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對呀，以后如果晗哥哥有了小寶寶，小光也能做哥哥啦。”

    “那小寶寶是不是就有兩個爸爸了？”

    “可以是兩個爸爸，也可以是爸爸和mama?！?/br>
    雖然是廖司航跟小光解釋，但小光一直噘著嘴看向應(yīng)晗，應(yīng)晗心虛到連一個三歲孩子的眼神都不敢看，只能攥著裙子的布料獨自緊張著，害怕兩人的事會給小光造成不好的心理影響。

    但小光的眼睛下一秒忽然帶上閃爍的光芒，大聲興奮道：“哇，小寶寶有兩個爸爸！超酷的好嗎！”

    這句天真爛漫的孩童話語像是一股guntang的春風(fēng)，注入進應(yīng)晗僵硬的身體內(nèi)，他愣了幾秒后，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怯懦一般，忍不住無奈笑著吐了一口氣，小光見他笑了以后也對他露出小白牙笑了笑。

    “這是我們的秘密！那航哥哥跟晗哥哥要一直幸福哦，就像我的爸爸mama那樣。”

    這句話讓應(yīng)晗的眼眶感到微熱，他總是悲觀消極地看待任何問題，從來不對任何事情抱有希望，甚至從沒認(rèn)真了解過孩童的世界，也無法站在孩子的視角來看待問題，最后差點自己把自己嚇出病來。

    廖司航緊握著方向盤的手臂肌rou帶動全身緊緊繃著，視線緊緊盯著車內(nèi)后視鏡，直到看到應(yīng)晗笑了以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大口氣。

    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是中午的時間，廖司航特地選了一家位于游樂場附近的杭菜餐廳，就位后他把菜單遞給應(yīng)晗：“你看看你想吃什么?！?/br>
    應(yīng)晗接過菜單，拿起筆來開始低頭研究著菜單上適合小孩子口味的菜品，他正把菜單上的龍井蝦仁勾畫上時，袖子被一只小手輕輕扯了扯。

    應(yīng)晗向身旁看去，小光正用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看著他，捏起的腔調(diào)與古裝劇里向皇帝上奏的大臣有得一拼：“晗晗大人，微臣有一事相求，微臣想吃冰激凌。”

    “不行，”晗晗大人還沒開口，對面的廖大人立刻否決的小光大臣的請求，“明天就立冬了，這么冷的天，你萬一吃了肚子痛怎么辦？”

    小光立刻撅起嘴，小聲反駁道：“不會嘛，我前幾天剛吃了冰激凌，都沒有肚子痛，航哥哥凈會嚇唬人?！?/br>
    “我可不是嚇唬你，這家店的冰激凌吃了真的會肚子痛?！?/br>
    “航哥哥騙人！吃冰激凌才不會肚子痛?！?/br>
    一直沒說話的應(yīng)晗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吃一口……應(yīng)該也沒事吧？”

    有人撐腰后，小光的士氣增長了不少：“就是就是，吃一口沒事的！”

    “你要是真吃一口，我把這家店給吃了?！?/br>
    應(yīng)晗認(rèn)真道：“沒事，我監(jiān)督他?！?/br>
    廖司航的眼神在一大一小兩張帶著祈求的臉上轉(zhuǎn)了兩圈，最終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呀，你就寵吧?！?/br>
    應(yīng)晗實在是無法拒絕一個自帶星星眼的小朋友，吃飯時，他從一開始不敢跟小光牽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照顧他吃飯，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被這個小朋友吸引走了注意力，一頓飯吃得格外愉快。

    飯后三人邊步行去游樂場，邊消食，今天是最近難得的好天氣，昨天的暴雨將天空洗刷成蔚藍(lán)色，周末的游樂園充滿了熱鬧熙攘與歡聲笑語。

    小光坐在廖司航的肩膀上，把一切能玩的項目都玩了個遍，應(yīng)晗倚著護欄，看著廖司航帶著小光坐碰碰車，目光不自覺就隨著廖司航臉頰上那兩顆深邃的顯眼酒窩追隨而去。

    奇怪的是，周圍分明縈繞著各種各樣的音樂聲與交談聲，這兩人的清脆笑聲卻能清晰地傳進他的耳內(nèi)。

    他看著廖司航寬闊的臂膀?qū)⑿」庾o在懷抱當(dāng)中，忽然出了神，眼前廖司航懷里的孩童不再是小光，而是一個看不清樣貌的孩子，而廖司航的模樣也比現(xiàn)在成熟了一些，兩人正歡笑著玩碰碰車。

    應(yīng)晗從小就沒有父親的觀念，五歲之前與母親獨自生活，五歲之后與外婆獨自生活，周圍沒有出現(xiàn)過父親一類的角色。

    他無法通過觀察各式各樣的父親來感受這一角色，可僅僅半天的相處，他卻能從廖司航身上看到了父親的擔(dān)當(dāng)。

    風(fēng)趣、率真、負(fù)責(zé)。

    他想，或許，廖司航真的能成為一個好父親。

    應(yīng)晗的腦中冒出這個想法后，猛地回過神來，他的視線下意識地在碰碰車中尋找廖司航的身影，卻看到兩個人正齊刷刷地望向剛發(fā)完呆的自己，過分關(guān)注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

    玩完碰碰車后，小光的體力都已經(jīng)透支完畢，廖司航剛把他抱進寶寶椅內(nèi)，他兩眼一閉睡得天昏地暗。

    應(yīng)晗看著光禿禿的香山，心情卻不似這般荒蕪，反倒涌出千萬分春天萬物復(fù)蘇的活力。

    他歪頭看向?qū)Ｗ㈤_車的廖司航，眼神從他飽滿的額頭一路滑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吻過無數(shù)次的嘴唇，他的內(nèi)心從來沒有什么比這一刻更想說出那三個字。

    “謝謝你?！?/br>
    “嗯？謝我什么？”

    應(yīng)晗看著廖司航一臉裝傻充愣的無辜表情，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打從他被這個男人強吻時，對方口中飄來草莓味糖果的香氣，他就發(fā)覺這個男人高大的外表下是細(xì)膩的內(nèi)心，只是他從前過于遲鈍，也未曾將目光在廖司航身上多做停留，所以才總是察覺不到這份心細(xì)。

    應(yīng)晗故意回道：“那既然你不知道我在謝你什么，就權(quán)當(dāng)謝你今天請我吃飯吧。”

    廖司航搖頭笑道：“我請了那么多頓飯，傻老婆就只謝今天這一頓啊?！?/br>
    他知道應(yīng)晗的心結(jié)在慢慢打開，他昨晚這份突如其來的想法并沒有造成唐突的局面，反倒讓這一天過得格外有紀(jì)念意義。

    等紅綠燈時，廖司航回頭看了一眼依然在呼呼大睡的小光，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應(yīng)晗的嘴唇，低沉的嗓音滿是真摯。

    “我愛你，你可以反復(fù)向我確認(rèn)我對你的愛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