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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里,室外偶爾途經的車聲與陳舊膠管里的水流聲變得遙遠,方明宇只聽見了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他把左手摁在左邊胸腔上,一下下變快的心跳讓他愈發(fā)清醒。他想起了陳柏屹嘴唇的溫度以及它的柔軟,聽到了陳柏屹睡夢中細微的呼吸聲。這偌大的宿舍里,他只感覺到這三樣東西的存在。 他,陳柏屹,還有那個毫無理由的親吻。 眼角不知何時有些濕潤,他蹲在陳柏屹的床邊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尾,才發(fā)現那可能是剛才睡夢中因不舍而落下的眼淚。夢境太過真實,方明宇至今仍在害怕,他從被褥里找到了陳柏屹的手,溫柔又強勢地將自己的手指插入對方的指縫,與其十指相扣。 方明宇的后怕讓他格外清醒,他對著仍在睡覺的陳柏屹說,“哥,你不能丟下我?!标惏匾偎藳]有回答他,繼而方明宇接著說,“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他搖了搖兩者相牽的手,撒嬌道,“我想和你一起睡啊哥?!苯又闩郎狭岁惏匾俚哪菑埬景宕?。 幸好陳柏屹睡相比較好,方明宇跨過他哥的身體擠到了床的里面,然后側著身子躺下,將手橫在他哥的腰上,似乎這樣就能把人拴住。 “晚安,陳柏屹?!彼吐曕?。 * 第二天清晨,鬧鐘響起,陳柏屹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被一種怪物纏著手腳。等到身邊的鬧鐘被人關掉,陳柏屹漸漸清醒才發(fā)現,關掉鬧鐘的那個人是方明宇,而對方正坐在他床的內側,斜著身子越過他關掉了他五點半的鬧鐘。 天將明未明,陳柏屹借著外頭熹微的光看著方明宇一臉坦蕩地坐在他身旁,前者看的有些愕然,啞著嗓子問,“你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床上?”隨后,陳柏屹看見對方橫在他腰間的手以及被子下面兩人交疊在一起的雙腳,原來那個纏他手腳的是方明宇。 陳柏屹惺忪地睜開眼看著他,似乎在給他時間編出個合理的解釋。然后方明宇倒是利落直白坦坦蕩蕩,挑著眉冷靜地跟他說,“你那套床被我睡著難受就跑這邊了。” “還有就是宿舍太空我害怕。我得找點東西靠著。” 他沒敢說做了噩夢的這件事,可能是在心里排斥自己對陳柏屹離開時這么激動的反應,但更可能是他發(fā)現了藏在心底里那卑劣且不見得人的感情。 春季萬物都在滋長,他內心的小心思每天都因陳柏屹而鬧得他心煩意亂。他蹙起眉頭將自己的東西帶走,松開了對陳柏屹的束縛,一個人下了床,拿起臨時買的塑料杯和牙刷準備去浴室洗漱。 沒過多久,浴室門外響起陳柏屹的聲音,“方明宇,我先走了。你等會兒記得鎖門。” 方明宇還在廁所刷著牙,莫名其妙就聽見陳柏屹收拾東西要走的聲音。他抓著牙刷,含著一嘴泡沫星子沖了出去,含糊地問,“你這么早出門干什么去?” 他們高三早讀是六點半才開始的,現在才五點多,就算要去教室也沒必要這么早。除非…… “我給你們高一的一個同學輔導啊?!标惏匾僖贿吺帐拔募贿呎f,“不然你真以為補貼金那點錢夠我用?” “那……我能跟著去嗎?”方明宇第一次開口問這種問題。他不是想去看看輔導內容,他是想知道為什么對方指定要陳柏屹,而陳柏屹不可能真的這么缺錢,除非那小高一的對陳柏屹懷了別的心思。 沉默了幾秒,陳柏屹見他一臉認真地問,到也沒阻攔,只是說了幾句,“我去高一一班。你在門外等我就成?!?/br> “行?!?/br> 等兩人一起走到高一一班的時候,那里已經有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子在那里等著。聽說那女生是他們高一級的級花,長得倒是挺漂亮,身子骨細瘦又挺拔,站起來估摸是個出落大方的美人。方明宇跟在后頭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心里的那點小心思再一次翻涌而起,像是要螞蟻爬行般要吞噬掉他的心臟。他做不到在教室外干等著,于是便直接闖了進去,警告似的故意用力拉開一張椅子,翹著個二郎腿坐在他們一邊看他們教學。 陳柏屹也沒辦法,只能由著這祖宗胡鬧。他不動聲色地翻開上次這女孩兒給他的數學試題,身子往她的方向靠近,然后開始在草稿紙上圈圈畫畫替她列式子。方明宇在一邊看著有些受不了,那女的一直不是撩頭發(fā)就是摸鼻尖,怎么看怎么想都是把心思放在陳柏屹身上,不是題目上。看多了這種情況,方明宇自然是了解那女的意圖。他趁機作亂,走到他們的桌子面前,站著說了句,“這道題老師講過的,我會,我來告訴你?!?/br> 方明宇的舉動讓陳柏屹覺得愕然,畢竟以他以往的性格,不應該趁機好好嘲笑他一番么?怎么突然這么好相處了。陳柏屹聞言,讓開了女孩兒身邊的那個位置。早上起得太早至今腦子還是暈沉沉的,陳柏屹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就去走廊歇一會兒。 方明宇轉過頭看回那個女孩兒,轉而想了想,說出了一個名字,“高曉麗,我沒記錯是你吧?!?/br> “以你的水平根本不會說連卷子都要他給你分析和解答吧,”方明宇一針見血,“你想追我哥?!?/br> 高曉麗聞言也沒什么波瀾,反而坦坦蕩蕩地給了答案,“是,而且我愿意等他,只要我學習好我也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br> “哦,”方明宇突然想起陳柏屹之前說的那番話,于是拿來忽悠道,“那你死心吧,陳柏屹不上大學也有補貼金領。你呢,你能行嗎?” 聞言,高曉麗的臉色果然黑了下去。再沒交談幾句話,高曉麗就借著有東西落在宿舍的由頭走了。 陳柏屹剛從走廊回來就看見高曉麗從后門出去的身影,他看著方明宇,似乎是在詢問你干得什么玩意兒?方明宇沖他說,“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倒好,上趕著給人家當景色?!标惏匾俜磻^來,一掌往他后腦勺呼過去,“造反了小兔崽子,都敢用古文罵我了?!?/br> 折騰了好一會兒,太陽剛從地平線冒頭,點線面成一片,曦光照亮一小片街區(qū)?,F在才六點零幾分,方明宇賴在他哥身邊,沒說要回家吃早飯也不提回教室的事,就這么站在陳柏屹旁邊賴著不走。 陳柏屹受不了,直接跟方明宇說,“我回教室補覺,你自己去食堂買點早餐什么的吃了也回去吧?!?/br> 方明宇盯著他哥率先離開的身影,腦子里的夢境于此再一次浮現出來漸漸重合。唯一不同的是,夢里的他還會開口挽留,而現在的他只會干癟癟地不說話。 方明宇著實覺得自己神經,隨便買了份早餐就回教室打算問問有女朋友的胡明孝。 * 方明宇在外面糾結了很久,兜兜繞繞,回到教室已然快將近七點。他看了一眼胡明孝的位置,對方人還沒來,于是有拍了拍斜前桌的肩膀,“李煜賀,胡明孝他人呢?” 對方見他找人,想了一下說,“好像和女朋友吃早飯去了?!?/br> 方明宇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找李煜賀問道,“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心情嗎?” 李煜賀轉頭看向他,似乎想看出點怪異出來,然而方明宇并不上當,反而只是一臉正色地問,“你到底知不知道?” 李煜賀被他纏的沒辦法,直戳了當,“這有什么難的?問問自己內心怎么想的不就知道了?” “最簡單的一個判斷方法?!崩铎腺R湊過來,小聲地笑著和方明宇說,“春夢對象是誰?嘿嘿?!?/br> 方明宇愣了愣,笑著小聲地怒罵了一聲,“滾,沒這玩意兒?!?/br> 如果說,這個判定標準就是喜歡。 那么,他就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哥哥,陳柏屹。 * 方明宇這兩三天開始沒再頻繁地找陳柏屹。當蓋在真相前的面紗被自己不經意揭開,他頭一次感到迷茫和糾結。他以為他對陳柏屹的占有欲是因為厭惡作崇,對他和別人接觸的不爽只是單純地討厭這個人。他知道自己最近的各種行為在陳柏屹的眼里都很奇怪,都像是為了彌補之前對他犯的過錯。 可實際上,這就叫喜歡。 他喜歡上了他哥,這是木已成舟的事。 方明宇不知道怎么面對陳柏屹,他糾結來糾結去,最終都找不到一個可以釋放這些情感的出口。兜兜轉轉,方明宇再一次繞到了陳柏屹的宿舍樓下,他又一次站在那棵大樹下,心里有些害怕,卻又希望能看見陳柏屹。 “哥,”他看見了陳柏屹,“我有話想對你說?!?/br> 吵雜的校道里,方明宇只看見了眼前的人,聽見了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和漸漸加快的心跳聲。 我想告訴你, 一件有關我心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