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白晝來得偏早，六點整，天空泛起魚肚白，半邊太陽露出頭角將云層染上淡黃。高三的教室內(nèi)開著燈，只有細微的說話聲和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陳柏屹一大早就到了班級，因為昨晚的數(shù)學(xué)附加題還沒寫完，此時正拿著黑色水筆一邊犯困一邊寫題。

    林逸成拎著湯米粉走到他旁邊，眼尾瞥了一眼陳柏屹的數(shù)學(xué)題，然后湊到他身邊小聲說，“奇了怪了，前兩晚你還逃掉晚修不知道哪兒去了，今天你突然之間這么猛回來補題？”

    解析幾何的題干又臭又長，畫在草稿紙上的雙曲線和橢圓纏著好幾條直線，固定的公式被潦草地寫在旁邊。陳柏屹沒理會他的吃驚，頭也不抬直接低頭算最后的結(jié)果。林逸成倒也習(xí)慣了他的沉默與忽視，坐下座位打開塑料飯盒，繼續(xù)問他，“老實說，你前兩晚晚修逃哪兒去了？媽的級長那晚來巡查，我還幫你編了個謊?！?/br>
    聽聞到這話，陳柏屹才頓了頓筆尖，淡淡地說，“謝了，那晚我跟對象約會去了?！?/br>
    平地驚雷。

    林逸成剛放了一筷子米粉進嘴里，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含糊地說，“我日，你以前不會這樣的吧？這是戀愛使人質(zhì)變嗎？”

    陳柏屹寫下最后的結(jié)果，蓋上筆帽，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繼續(xù)翻找資料，“咱倆晚修請假出去的次數(shù)也不少吧？你吃驚個什么玩意兒。”

    話音剛落，放在桌肚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陳柏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方明宇給他發(fā)的消息。

    【我想和你一起上晚自習(xí)。】

    這話下面還配了一張老鼠杰瑞比心的表情包。

    陳柏屹點出鍵盤，冷淡又簡潔地打了兩個字，不行。

    其實不是陳柏屹不愿意和方明宇一起自習(xí)，只是方明宇在他身邊總是有很多小動作，不是找他牽手就是干擾他學(xué)習(xí)，總而言之方明宇在他旁邊，陳柏屹根本就沒法好好寫題。一來二去，陳柏屹為了完成學(xué)業(yè)任務(wù)，直接拒絕了方明宇這種歪膩的要求。

    林逸成在旁邊剛好看見這條消息，兀的笑出了聲，手搭著陳柏屹的肩膀，咽下米粉，“你弟這是在撒嬌嗎？自習(xí)還跑來我們教室干啥??？”

    “少管，吃你的早餐去。”陳柏屹抖了抖肩膀，示意讓他拿開手。

    下一秒，方明宇發(fā)了一排哭著的小人，下面還發(fā)了兩句話。

    【這兩三天你就沒主動找過我?！?/br>
    【哥哥是想下床翻臉不認人嗎？】

    陳柏屹有些無語地看著他發(fā)來的消息，頓時不知道該怎么回。這段時間高一高二的在準備月考，高三的要全力應(yīng)付三模，黑板上每天倒數(shù)著日子，卷子多的滿天飛，陳柏屹有時候連睡覺的時間都在挑燈寫卷子，哪里還來得及理會方明宇那點心思。

    想了想，陳柏屹回復(fù)道，大課間去綜合樓一樓等我。

    對面的人似乎很滿意他這個回答，立刻發(fā)了三個親親摟摟的表情包。像是不滿足似的，方明宇又發(fā)來一句話，親親哥哥。

    陳柏屹笑了笑，然后打字跟他說，收起手機好好復(fù)習(xí)。

    坐在旁邊的林逸成用余光瞄到陳柏屹的笑容，語氣稀奇地說，“喲，這是跟對象聊天吧。笑成這樣你也……”

    話還沒說完，陳柏屹就冷著視線瞪他。林逸成頓了頓，最后憋出三個字，“挺好看?！?/br>
    語文早讀連著第一節(jié)課沒有休息時間，因為快要考三模，老師又一次上了考前復(fù)習(xí)課，陳柏屹也沒再神游，拿著筆和本子記了筆記。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鈴聲響起，臺上的老師許是講課講得太上頭，直接拖了十分鐘的堂。

    大課間剩下五分鐘上課，陳柏屹翻出一套寫過的文綜卷，急急忙忙跑去了綜合樓一樓。樓梯口一半灑滿陽光一半隱匿在暗處，方明宇靠著墻，站在陰影的邊緣，似乎因為等得太久而眉頭緊鎖。陳柏屹喘著氣停在方明宇面前，拿出一份文綜卷，緩了緩氣息，“拖堂了，給你的?！?/br>
    方明宇看著那一份滿是更改痕跡的卷子，拿到手上，有些不解地問，“你給我這個干什么？”

    “給你睹物思人，免得你總sao擾我?！标惏匾俟雌鹱旖切α诵Γ还善?，“不是嫌我不夠主動么？”

    因為這幾天兩人都在忙，方明宇便總發(fā)微信sao擾陳柏屹。一會兒說陳柏屹不夠主動，一會兒又嫌陳柏屹久久不回他消息。又因為這段時間陳柏屹忙著寫發(fā)下來的卷子，沒怎么看手機，方明宇就天天借題發(fā)揮說陳柏屹不夠關(guān)心他，甚至還扯上了單相思這三個字。

    綜合樓除卻上課要用一般沒什么人經(jīng)過，陳柏屹看了看附近，直接伸手將他按在墻上，然后飛快地親了親方明宇的嘴角。

    可能是沒想過陳柏屹也有這樣的一面，方明宇錯愕地看著他，過了好幾秒才揚起嘴角得意地說，“陳柏屹，你主動親我的?！?/br>
    陳柏屹挑了挑眉沒做聲，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腕表，催促道，“快上課了，回去吧。”

    方明宇當真將那份文綜卷好好地收了起來，只是上課無聊時就會翻出來看看。結(jié)果當他看到政治的哲學(xué)大題時，就意外地發(fā)現(xiàn)，題干中唯心主義四個字被人用彩色筆圈了起來，旁邊還寫上了他的名字。

    他有些開心地翹起了嘴角，心里像是打翻了＊＊＊＊＊熊的蜜糖罐一樣甜膩。方明宇在桌肚翻出手機給陳柏屹發(fā)微信，本想打字說我看到了，卻在發(fā)出去的那一瞬改成了——今天中午能一起吃飯嗎？

    還有二十幾分鐘才下課，方明宇也沒打算能得到陳柏屹的回復(fù)，哪知過了兩三分鐘，陳柏屹真的給他回了消息——我們放學(xué)還有加訓(xùn)練習(xí)。

    這話發(fā)出來的言外之意就是我還要寫題你自己吃飯吧，可方明宇偏偏要裝作看不懂，恃寵而驕地打字說——那我等你。

    還故意發(fā)了一張兩只貓咪抱著一起又親又啃的表情包。

    陳柏屹收到這兩條消息的時候有些無奈，但上揚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的小心思。林逸成在一旁看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小聲地吐槽他，“媽的談個戀愛你用得著這么大變化嗎？”

    陳柏屹也沒理他，倒是按著一貫的作風(fēng)不冷不淡地回了句，隨你。

    早上的課程雖多但過得也飛快，五節(jié)課下來，上完就到了中午的加訓(xùn)時間。今次數(shù)學(xué)加訓(xùn)出的題是回歸方程和數(shù)列，陳柏屹在這兩塊知識點上學(xué)的不錯，寫的也比平常要快一些。所以加訓(xùn)時間還沒結(jié)束，陳柏屹已經(jīng)寫完壓在桌面上，拍了拍林逸成示意讓他等會兒幫自己交了。

    林逸成看著他收拾東西的動作，嘴癢地問了句，“你趕著見對象？”

    “對。”陳柏屹挑了挑眉，一臉坦蕩地回答他。

    中午的太陽熱辣，陳柏屹拎著復(fù)習(xí)資料去飯?zhí)玫臅r候恰巧在門口看見了方明宇。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戲弄地在方明宇左邊打了個響指，然后又跑到右邊說，“方明宇?！?/br>
    “提前下來了？”方明宇笑著問他。

    “嗯?！边@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怕你等急了。

    這個時間恰好是飯?zhí)萌俗钌俚臅r候，高一高二的大多數(shù)剛吃完飯，高三的還沒完全放學(xué)。兩人隨意去窗口看了看，最后打了兩份咖喱牛rou飯。

    兩人坐在角落的位置，陳柏屹本想坐他對面，哪知方明宇不肯，偏要挨著一起坐。陳柏屹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了句，“方明宇，你怎么那么黏人?！?/br>
    “我不黏你的話，你都沒時間理我了?！狈矫饔畹恼Z氣帶著幾分委屈的意味，似乎是在控訴陳柏屹總是冷落他這件事。

    陳柏屹知曉他的性子，于是哄著說，“我們考三模那天你也得月考吧？先準備好考試行嗎？”

    “行，”方明宇彎起嘴角，眼睛盯著陳柏屹說，“哥，我們月假去爬山吧。”

    陳柏屹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計劃了這事，但轉(zhuǎn)念一想也沒什么問題，就直接答應(yīng)了，“好。”

    兩人吃完飯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半，陳柏屹讓方明宇回教室午休，哪知后者死活不肯，偏要找一堆理由黏著他。陳柏屹其實也不介意，于是就半推半就地帶著方明宇回宿舍。

    南方的四月已然很熱，兩人并肩走在樹蔭下，鼻尖不停地冒汗，前額的碎發(fā)和鬢角被微微濡濕。校道安靜，只有零星幾個人走在這條路上。方明宇的小心思蠢蠢欲動，指尖碰了碰陳柏屹的掌心又調(diào)皮地在他手背上劃幾道痕跡。

    暗示性十足的動作讓陳柏屹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他，方明宇一臉坦蕩，眼睛噙著笑意，嘴上的話依然甜膩膩的，“我想和你牽手。”

    “這是在學(xué)校。”陳柏屹小聲地提醒他。

    方明宇沉默了幾秒，退而求其次，“能勾著尾指嗎？”

    這次陳柏屹沒答話，只是伸出尾指讓他勾著。方明宇笑了一聲，繼而又小聲地跟他說，“哥哥你怎么這么可愛?！?/br>
    陳柏屹挑了挑眉，反駁道，“不是我可愛，是你太黏人了。”

    高三宿舍樓離飯?zhí)貌贿h，穿過芒果樹校道就是宿舍樓。方明宇剛想開口逗他哥，就看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等到陳柏屹猛地抽回手，他才看清楚，那是他媽，何揚。

    方明宇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陳柏屹倒是一聲不吭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可能是沒想到他們兩個會一起出現(xiàn)，何揚的臉色有些尷尬。

    陳柏屹掏出鑰匙讓方明宇先回宿舍，后者也沒多問，只是接過鑰匙就走了。何揚看著他們兩個的相處方式，心里滑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于是開口問，“你和明宇……相處得不錯吧？”

    陳柏屹蹙起眉頭，沒有心思跟她玩互相試探的把戲，于是開門見山，“你找我什么事？”

    “是因為陳肖吧。”陳柏屹說的是肯定句。

    聞言，何揚的臉色有點糟糕，她開口說，“柏屹，他是你爸爸。”

    “我爸？”像是聽到滑稽的笑話，陳柏屹笑了一聲，“年近五十了，所以找回我打算拉攏人心養(yǎng)老送終么？你們的算盤打得還挺好?！?/br>
    “你怎么能這樣說話！”何揚掛不住面子，激動到聲音都比剛才大了幾分，“他想找回你這不是好事嗎！而且……”

    陳柏屹聽得厭煩，直接打斷她，“是對你來說是好事吧。我怎么就不能說呢？何揚，你自己做得出來你還怕我提么？”

    陳柏屹其實是知道的。當年何揚想憑借他的出生和陳肖在一起，想兩個人纏纏綿綿遠走高飛，只是何揚怎么也沒料到陳肖最后不愿意，于是何揚只能迫于無奈和方凡一起結(jié)婚生活。說句直白的，何揚到現(xiàn)在還惦念著陳肖。至于這些推論怎么得知，那是因為陳肖之前就發(fā)過短信跟他說的一清二楚。

    他清楚地知道，他是他們錯誤的結(jié)果，更是多余的存在。

    見何揚不說話，陳柏屹也沒開口，本打算抬腳上樓不再理會她，哪知這時候何揚又一次出聲。

    “柏屹，你和他不應(yīng)該這么親近。”

    意識到何揚嘴里的他指的是方明宇，陳柏屹的心臟猛地收縮，跳漏了一拍。

    “關(guān)你什么事？”陳柏屹皺著眉說，“你……”

    “因為你們不止是親兄弟，”何揚近乎直白又殘忍地說，“他是我名正言順的兒子，他不能有任何污點，但你不一樣。”

    他不一樣，他是何揚用來求得成全的工具，也是和方明宇截然相反的存在。他活得吊兒郎當肆意瀟灑，但方明宇要耀眼燦爛地活著；他可以走上同性戀這條坎坷的道路，但方明宇不行。

    在何揚眼里，陳柏屹是錯誤念頭的結(jié)果，方明宇是她維持婚姻的紐帶。

    陳柏屹聽著這番話，心猛地往下墜。他想過何揚會將一切事實攤開來說，也想過何揚的自私與冷漠到底有多傷人，但當對方真的將事實全盤托出，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覺得荒唐又滑稽，就像被人打了當頭一棒，腦子嗡嗡地發(fā)響。

    他抿著嘴唇不說話，收回視線打算直接離開。何揚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他臨走的時候還輕飄飄地說了句，“柏屹，你不要毀了他?！?/br>
    何揚離開后，陳柏屹在樓下冷靜了好幾分鐘才上樓。天氣悶熱，方明宇打開了宿舍的空調(diào)，屋內(nèi)一陣涼爽。陳柏屹進去后什么話都沒說，只是走到方明宇面前，捏住他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方明宇也沒問其他，任由著陳柏屹親他。這個吻不像之前的那般青澀，反倒是親得很重，像是在確認什么東西一樣，熱烈又繾綣。

    一吻結(jié)束，方明宇拉著他坐在床上，手扣著他的掌心，安撫性地牽著，“我媽……和你說什么了？”

    陳柏屹扯了個笑容，搖了搖頭，“沒什么?！?/br>
    他不想把這些丑陋的事實擺在方明宇面前，同時也不想他的自卑和羞愧被人發(fā)現(xiàn)。他只能把這些事實掩埋起來，讓它爛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