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年尾最后一天,學校停了晚自習和晚課,算是元旦假期的正式開始。陳柏屹和一群人一下課就去了市中心的商業(yè)廣場,大伙兒在附近找了一家火鍋店解決晚飯,八九個人圍在一桌邊吃邊聊。 餐桌上的話題很隨意,一會兒說起一個月前校運會發(fā)生的那些事,等會兒又扯到高數老師講的太快沒聽懂課程,聊著聊著又變成了討論寒假準備去哪里。陳柏屹對這些話題沒太大興趣,但又不想太掃興,于是也跟著搭腔說了幾句。 一頓飯由六點多吃到九點,結束之后又有人提議去對街的那家清吧坐會兒,等到距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他們才真正走到廣場中心。 商業(yè)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有很多情侶依偎在一起,也有好些穿著初高中校服的學生互相打鬧。他們之間有個女生在最后一分鐘掏出了一張紙,說是新年愿望清單,希望來年能把這些愿望都實現(xiàn)。聞言便有人打趣她,說這又不是生日,許哪門子愿望。 沈鶴聞言便低聲笑了起來,卻湊到陳柏屹身邊問,“你呢?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嗎?” 陳柏屹沒想到對方會問他這個問題,愣了愣便笑了起來,剛想開口回答,就聽聞“砰”的一聲,廣場上空綻放絢麗奪目的煙火。黑幕下,一團光芒飛快地上升而又炸開,火星稀疏地往四周散開,短暫地照亮天空。 人聲鼎沸,喧鬧聲充斥耳膜,沈鶴湊到他耳邊清晰又飛快地說了一句“新年快樂”,陳柏屹反應過來,便轉頭朝他笑了笑,回應了同樣的話。身邊有人放開嗓子喊出了來年的愿望,說是希望考研上岸,惹得周圍的人也跟著一起喊。 陳柏屹看著煙火,想起剛才沈鶴問他的問題,他突然不恰適宜地想起大半年前方明宇湊到他身邊跟他說的那句話——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陳柏屹記得方明宇說過那是他的愿望,是他站在山頂誠心許下來的。他分明置身于熱鬧,卻還是忍不住地想,如今舊的一年已經過去,對方說過的話是否已經失去意義。 上周的那個夢依然印象深刻,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種放下與告別。陳柏屹在前幾天想起很多以前他們相處的細節(jié),但直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連方明宇是哪天生日,喜歡些什么都一概不知。 他們之間的了解淺薄又稀少,除卻在高中校園的那點相處,便再無共同的聯(lián)系。陳柏屹垂眸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最后還是低聲喃喃了一句,生日快樂。 他沒有為方明宇慶祝過生日,也沒有問過對方這個問題,只是憑著新年到來,借著這個日子,送回對方一句祝福。新的一年,方明宇也應該長大一歲了。 元旦過后便是期末周,所有人都忙著應付期末測評。陳柏屹和舍友挑燈夜戰(zhàn),醒了就窩在宿舍看書復習,認認真真埋頭苦讀,也算是熬過了末考,踏進了寒假。 宿舍里其余三人忙著收拾行李回家,唯獨陳柏屹申請了寒假留校。梁宇是桂城本地人,好幾次問過陳柏屹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過年。陳柏屹謝絕了對方的好意,只是說他過年的時候想自己出門走走,家里人也沒時間團聚。 年二十八的晚上,陳柏屹接到了何揚的電話。其實在他上大學后,何揚除卻每個月定期往他的銀行卡匯錢,根本就沒主動聯(lián)系過他。這一通電話,算是他們這半年來第一次溝通。 何揚的聲音聽上去很小心翼翼,撥通后只是喊了一聲“柏屹”,其余的話便什么都沒說。陳柏屹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便沉默著聽她講話。 “快過年了,你還回來嗎?”他聽見何揚問。 “不了?!?/br> 其實放假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真要關心他回不回家過年,早就打電話給他,又何必拖到最后兩三天才問。 陳柏屹不知道對此該抱有什么樣的態(tài)度,若說何揚心狠,但她又不是徹底不管他;但要說何揚是關心他,其實這樣的噓寒問暖更像是一種敷衍。 兩人通著電話但都沒有出聲,就在陳柏屹想說些什么,就聽見對方那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是方明宇的。 猝不及防的,他清晰地聽見方明宇在同何揚說話,語調里藏著笑意。 陳柏屹連忙掛斷了電話,寂靜的宿舍里除卻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便再無其他。他以為他能用其他事掩蓋掉那段有關方明宇的日子,可到頭來,陳柏屹發(fā)現(xiàn)有些記憶不是想要忘記就能如愿消失,刻骨銘心的事他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外頭的溫度很低,陳柏屹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去了校外的一家超市,隨意買下幾瓶酒便趕回宿舍,里頭混了度數較高的白酒也有平常他喝的黑麥啤。 他其實不怎么嗜酒,以前和林逸成喝酒也會控制好分量,今晚主動買醉,也算是他人生的頭一遭。 陳柏屹酒量不算差,高中那會兒林逸成偷偷把家里的馬爹利藍帶拿出來跟他們一起喝,喝到最后陳柏屹還是清醒的。只是林逸成最后被他爸罵了一頓,還扣了一個月的零花錢。 白酒的度數很高,進口的那一瞬間滿嘴苦澀,滑入喉嚨的時候辛辣又刺激,喝下幾口便惹得胃部發(fā)熱。陳柏屹也沒分清這瓶酒的好壞,他只知道灌入嘴里那會兒的味道讓人能暫時放下其他的思緒,算是一種徹底的發(fā)泄。 酒精麻痹大腦神經讓人得到片刻的放松,可昏昏沉沉的感覺讓陳柏屹更加難受。神經放松的時候,他總會無意中記起很多平常刻意忽略的事情。 他想起何揚以前對他說的話,也想起和方明宇最后一次見面時對方噙滿淚水的眼睛。 陳柏屹向來克制又冷靜,總是權衡很多利弊關系才會做決定。有時候他也會想,當初決定保護方明宇這個念頭是不是錯的,答應對方的追求又是不是他的不理智與不清醒。他無法細究過往的那些對錯,卻依然忍不住懷念當時的那段日子。 昏睡之前,他還是放不下那些事。 第二天醒來時已然是下午一點多,陳柏屹頭疼地睜開眼,疲憊地收拾好昨晚留下來的殘局,剛打開手機就看見沈鶴早上給他發(fā)的消息,問他今晚有沒有空見個面。 宿醉的感覺并不好,神經像是懸在弓箭上的弦一樣緊繃,眼皮沉重,喉嚨干澀,就連四肢都覺得無力疲倦。陳柏屹沒心思回復那條微信,卻不料洗完澡之后,沈鶴會直接打電話過來。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連同語調都跟著上揚,“柏屹,今晚能一起吃頓飯嗎?我有事找你?!?/br> 陳柏屹以為是有關比賽后續(xù)的事,沒多細想就答應了。沈鶴在電話那頭說了許多他也沒留心聽,掛線之后就趴在桌上,直到臨出門時才匆匆忙忙穿好衣服。 臨近過年,大街上的氣氛很足。陳柏屹無心欣賞這些,只是去到和沈鶴約定好的餐館,頂著難受的感覺坐下吃飯。 可能是他沒胃口的樣子表現(xiàn)得太明顯,沈鶴停下筷子,問他,“柏屹,你是不舒服嗎?我今天看你臉色挺白的,好像也吃不下東西。” 陳柏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昨晚一時頭腦發(fā)熱的行為,只好扯了個謊,“還行,我就是昨晚沒睡好。” 擺在陳柏屹面前的餐食沒動多少,沈鶴沒有繼續(xù)問他,倒是吃完之后帶著他去附近的商街逛了逛,還順帶買了一根冰糖葫蘆給他。 陳柏屹看到這東西的時候一時啞然,有些不解地看向沈鶴。對方笑了笑,耐心地解釋,“我看你胃口不太好,就想著給你買來開開胃?!?/br>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陳柏屹不知所措,但他不好意思拒絕,倒也順從地接了過去。 冰糖葫蘆外層的殼很甜,一口咬下去便是滿嘴甜膩,混雜了一些酸澀的果rou在其中。陳柏屹磨磨蹭蹭地吃了一顆,剛想說聲謝謝,就看見沈鶴把自己的圍巾脫了下來,直接把帶著溫熱觸感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 “今天很冷,你怎么圍巾都沒戴就出門了?!鄙蝥Q說這番話的時候并無責備之意,倒像是一種關心與愛護。 陳柏屹來不及拒絕,剛碰上對方的手背就被沈鶴反握在手里。沈鶴皺了皺眉,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又開口說,“我去前面那家奶茶店給你買杯熱飲暖手?!?/br> 拒絕的話卡在喉嚨吐不出來,看著對方匆匆忙忙往前趕的身影,心里的感情瞬間變得復雜。他不是傻子,他能察覺到沈鶴的心意。 陳柏屹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等到沈鶴拿著一杯熱可可遞給他時,他才反應過來。手里的熱可可非常暖,將他冷僵的雙手捂熱。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一起走了一段路,由街頭走到街尾,在快要走完時,沈鶴還是開口打破了沉默。 “柏屹,你應該知道吧?”沈鶴說這話的時候顯然很緊張,聲線都有些不自然。 陳柏屹錯開視線,冷靜又不忍心地回答,“知道。” “但我還是想對你說一次,”沈鶴緊張地笑了笑,像是在做準備,“我喜歡你,我們能在一起嗎?” 當晚陳柏屹又一次失眠,他回想起當時他拒絕的話,又想起沈鶴跟他說讓他先追一段時間才考慮答不答應。心里很是混亂,如果陳柏屹沒有遇見方明宇,可能他還會答應對方。問題是,如今他自己都沒能徹底放下以前的事,現(xiàn)在去開始一段感情無疑是對三個人都不負責。 過年這段時間,沈鶴給他發(fā)了好幾次消息。陳柏屹看了也沒回,但依舊沒打消對方的熱情。開學之后沈鶴是真的徹徹底底執(zhí)行了他的追求計劃,只是他很有分寸,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xiàn)并給予陳柏屹幫助,也會給陳柏屹一定的空間。 身邊的人都逐漸看出來了沈鶴對他的喜歡,也有不少人跟他說沈鶴是個很不錯的人,可以一起試試。如果對方是個關系一般的人,或許陳柏屹還能直接和對方斷絕聯(lián)系,可沈鶴不僅是他的師兄,也是他關系不錯的朋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向對方坦白。 他也不想說出他和方明宇的那一段感情。 沈鶴會時不時找他一起吃飯,像往常一樣跟他相處,但也會細心地幫他打好飯照顧好他。這分明是一件挑不出問題的事情,可陳柏屹還是覺得渾身難受,因為他想起高三那會兒吵著鬧著纏著他一起去食堂的方明宇。沈鶴是體貼且適度的,但方明宇是黏人又吵鬧的,總是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一大堆話,又喜歡吃著飯就動手動腳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親他。 周末的時候沈鶴說要約他出去看電影,陳柏屹連忙拒絕了這個邀請。他一個人跑回宿舍,卻不自覺在網上搜那部觀感不怎么好的動作片,一個人默默看完了全程,因為那是方明宇第一次跟他去看的。他記得方明宇那晚紅著眼睛說喜歡他,也記得對方發(fā)來消息說要追他。 再后來沈鶴故意在圖書館逮他要同他一起自習,陳柏屹沒有拒絕,卻仍舊能記起方明宇為了和他待在一起故意不回家,去高三的教室黏著他。說是寫習題,卻最后弄得他根本沒法靜心學習。 陳柏屹在所有的事上都能看見方明宇的影子,也能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他擺脫不掉,也注定無法接受對方的感情。 趁著沈鶴又一次找他吃飯的時候,陳柏屹最終還是坦白了他的想法。 “師兄,”陳柏屹想了很久,組織了一下語言就說了出來,“我有一個,沒法忘記的人。我不知道我還喜不喜歡他,但你做的所有事,我都會想起他?!?/br> 沈鶴一時沒說話,有些難過地看著他。 陳柏屹緩了緩,接著說,“如果我沒有和他在一起過,我可能早就答應你了。” “其實你很好,你比他會照顧人,也懂得給彼此一些空間,很多地方你都比那個人要做得好。”陳柏屹沒敢直視對方,垂眸看著餐盤,讓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他又煩又粘人,只會圍著我轉,總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一點也不成熟?!?/br> “但我就是沒忘記他。” 那一次之后,沈鶴沒再頻繁地找陳柏屹,兩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怎么聯(lián)系。部門開會,準備比賽的交流,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疏遠。 直到一個月后,沈鶴才算是真正放下,跟陳柏屹說退回做朋友。 校級比賽的最后一個階段在陳柏屹大一下學期期末進行,他們團隊成績不錯,最終以新穎的方案拿得第一。大一過得匆忙,但陳柏屹的成績也很漂亮,申請獎學金也得到了二等。 大二時他更加繁忙,參與學生會工作的同時還參加了省內大學生模擬創(chuàng)業(yè)大賽,很多時候時間根本不夠用,有時候睡覺都睡不夠。身邊的同學雖然也忙著學習,但很多都交了男女朋友,宿舍里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依然單著。 和他關系不錯的人都好奇陳柏屹為什么沒談戀愛,甚至有人大著膽子問他是不是心有所屬,瞞著所有人當情圣,一開始陳柏屹還跟他們打趣,后來他也沒再否認,聽聞也只是笑笑作罷。 一路風光漂亮的進入了大三,陳柏屹也成了文藝部的重要負責人。他策劃過很多活動,也擔任了好幾次活動指揮,所以他也負責今次和大學城里另一間大學搞聯(lián)合活動的任務。 沈鶴今年大四,雖然還是副部長但很多事已經不怎么管?;顒映跗?,兩間學校要聯(lián)合討論方案,陳柏屹和沈鶴兩人負責去開會,卻沒想到遇見了熟悉的人。 另一間學校就在陳柏屹他們對面,是一所以理工科為主的211大學。陳柏屹一邊和沈鶴討論他們之前談過的想法,一邊往對面走。結果視線一掃,陳柏屹突然停下腳步,眉頭緊鎖,盯著眼前的景象,像是在確認些什么。 他以為自己看錯,畢竟那只是一個男生的側臉,但當對方轉過頭,看見正臉的那一瞬間,陳柏屹感覺呼吸都變得急促。 那人剪著利落的短發(fā),額前的碎發(fā)被撩了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遠遠看上去有些高冷,和以往吵鬧又粘人的他完全相反。 記憶里的方明宇總是喜歡撒嬌又喜歡說話,而眼前的人卻是安靜又疏離。他和同伴走在一起,但他并沒有出聲,反而是一臉疲倦地皺著眉,沉默地聽著對方說話。 這和印象里的他有太多不一樣了。 陳柏屹深吸了一口氣,最后還是選擇跟沈鶴撒謊,“抱歉,我有點不舒服想去一趟廁所,要不你讓別人和你去開會吧?!?/br> 他以前也想過如果再次看見方明宇他該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陳柏屹只想逃跑。 他不想面對方明宇,也不敢再和對方接觸。 陳柏屹說完便落荒而逃,就連繼續(xù)往前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