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養(yǎng)之恩沒齒難忘,夜襲者身世驚人
常言道:山雨欲來風(fēng)先行,暴雨欲來波浪平,不論滿林風(fēng)抑或浪低平,均是不祥之兆。風(fēng)浪醞釀不知幾年,驟然爆發(fā),如山洪海嘯,一卷刮倒武氏名門,自西向東去,又掀了俞氏一家。不出兩日,武林名門四家倒了其二之事,江湖上已人盡皆知。不論是誰傳出消息,不論其居心是瞧熱鬧抑或敲警鐘,江湖亂局既定,武林因兩家慘遭滅門之禍而風(fēng)聲鶴唳,恐魔教暴動而草木皆敵。 俞升并未先去找?guī)熓逭\定自,而是決定獨自追兇。他輕功了得,不日便遠離王城,更想遠離俞家免得無辜師叔受牽連。 人武功再高也是rou體凡胎,俞升奔波一日兩夜才想起自己從家人受害那日飯后便不再進食甚至未能喝上一口水,他心知為了趕路而耗光體力實非明智之舉,便由小徑轉(zhuǎn)行官道,隨意尋一家路旁小驛站歇腳,向店家討碗水喝。 但凡是人歇腳之所難免有些閑言碎語可聽,俞升放下行囊,兀自在角落坐下。 此時已是白晝,這人一襲夜行黑衣本該格外惹眼,好在是驛站建在背陰處,角落里常年缺少陽光照射,木桌隱約透出些許霉味兒,桌面亦稍感濕潤。俞升并不介意,他只要別人不來注意自己。 俞升一路挑僻靜偏道而行,也未同什么人打照面聊上幾句時事,他趁喝水歇腳時支棱耳朵聽八方,從門外馬廄聽到江湖人的驚恐議論。 先是聽得兩人靠近馬廄,其中一名聲音低沉的漢子道:“師兄,我看那老頭兒沒說謊!武林四大名門果真倒了兩家!” 另一清澈男聲淡定接道:“師弟莫慌,我們也不過是小幫小派,在江湖上排不到前五十去,魔教要害咱們,想來還沒那空閑。” 漢子壓低嗓音道:“師兄!可聽那老頭說了罷?武家一夜之間百余活口盡數(shù)被殺不留一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呱呱嬰孩一個都沒放過啊……” 男子打斷他道:“師弟,江湖人那口舌,尤其說書先生口中的三寸rou,盡將故事夸大!要將百余人置于死地必是先下毒后動武,饒是俞盟主這等武功高強之豪杰英雄也不敵對手暗中放箭。咱們門派最擅長陷阱暗器功夫,如若有人偷偷潛入,他們很難避過那些精巧機關(guān)。而你再想,武家主宅是給老人少兒居住,江湖正道哪成想有人惡毒至此連弱者都殺,更別提俞盟主雖說武功蓋世但卻一人獨居,哪比得過我門派上下幾百人?莫慌,莫慌啊?!?/br> 俞升聽得心中酸楚,他拇指扣緊茶碗,面上巍然不動,碗中水面卻漾起微波。 眾所周知,當(dāng)今世界俠風(fēng)盛行,隨處可見武林人士,但可稱為“俠”者卻寥寥無幾。凡人若得了強力相助,必然會借此追逐名望財寶,習(xí)武者心術(shù)不正便容易利用所學(xué)武術(shù)恃強凌弱甚至壞事做絕。除去朝廷以法律約束惡徒之外,江湖中德高望重者自發(fā)號召群雄,組成正義聯(lián)盟,對抗為禍百姓之?dāng)☆?。其中四大豪杰作為號召者而備受尊敬,他們征得天子同意,于王城方圓百里之內(nèi),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各立門戶,鎮(zhèn)守四方、守護皇城。 西方武家以人脈通達名揚于世,家族成員世代經(jīng)商走鏢,家財萬貫,因此出手闊綽。雖武氏家主于四大家族中屬武功最次,卻也足夠以一敵三。武家人丁興旺,住宅分號遍布全國,僅屠他主宅只能使其元氣受損,不能將武家連根拔除。 北方復(fù)家擅長柔勁暗器機關(guān)術(shù),另開醫(yī)館救濟四方,深得百姓民心。家主雖為女子卻巾幗不讓須眉。憑女子之機敏警覺,要傷她們也不容易。 南方暮海家本為外來家族,在中原大陸扎根數(shù)百年,早已融入中原文化中。他們家以各類奇學(xué)怪才見長,家人脾氣古怪但不妨礙他們多行善事。 最后是東方俞家,俞氏先祖乃武學(xué)奇才,千多年前,這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十五人自創(chuàng)武學(xué)著作百余本,囊括十八般兵器之用法,氣功醫(yī)術(shù)也不落下,十五人各自開枝散葉桃李滿天下,后世弟子至今已自立門戶創(chuàng)建不同幫派、改進所持武學(xué)自成體系、制定宗門規(guī)矩。然而不論如何更新?lián)Q代,天下武功唯俞家為首,但見俞家令牌,武林正道人士均需恭敬對待,哪怕手持令牌的是個黃毛小兒。 俞家為何最終落得只剩兩人?此與當(dāng)今禍亂無關(guān),暫且按下不表。 那兩人話罷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駕馬北去。 俞升心有所想,耳聞有人靠近但并未注意,忽聽得利劍出鞘,噌一聲嗡鳴,待俞升放下碗,一柄利劍已擱在俞升肩頭。 “大白日的穿一身夜行衣,你傻也不傻!” 男子說話似是故意挑釁,劍刃移動分毫,割破俞升肩部的布料。 俞升心中掛念血海深仇無暇顧及這找茬的,嘴唇一抿胸口一脹,噗地一聲吐出一口清水,猛地噴在對面男子鼻尖上! 男子大驚,急忙收劍后退,用手胡亂抹擦臉上穢物,嘴里不住嫌棄亂罵道:“你這小子不識抬舉!以為你坐角落里默不作聲就無人在意你了?小爺我好心提醒你,你倒好,竟吐人口水!沒娘教的!” 俞升淡定回道:“拔劍指人是你娘教的?當(dāng)真好家風(fēng)?!?/br> 男子氣急,就想按照“江湖規(guī)矩”給這黑衣小子來個下馬威瞧瞧,沒防備身后伸來一只纖纖素手,點住自己肩頭關(guān)節(jié)。 隨后一女子溫軟親切的聲音越過男子肩頭傳來:“這位大俠,真對不住,舍弟初入江湖見識淺薄,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了大俠,還請大俠多包涵?!?/br> 俞升朝男子身后的白衣女子拱手點頭,就當(dāng)這事揭過一頁。 女子在俞升面前坐下,首先自報家門:“小女子師承紅門當(dāng)代掌門顏霏雪,姓季單名一個憐字,敢問大俠如何稱呼,師承哪位高手?” 俞升抬頭,入眼便是一張瓜子臉,皮膚算不上白皙,好在五官端正,說不上丑,只算姿色平平。他笑道:“原來是紅門師姊妹,按照輩分在下得尊稱您一聲師姐。小弟師承俞氏武學(xué),師父名喚誠定自,鄙人在江湖上籍籍無名,羞于自報家門?!?/br> 季憐杏目一睜,驚道:“難怪那一招如此精準!師弟客氣了,如你這等功夫哪會是無名小卒?” 俞升斜眼看去,見季憐身后的玉面公子瀕臨發(fā)作,便及時轉(zhuǎn)移話題接道:“師姐與我之間不必客套,有話直說便是?!?/br> 季憐垂首一笑,隨即抬頭嚴肅道:“那我便直問了,請問俞氏大宅遭人入侵,俞家俞得閑盟主與其子俞清聰少俠皆受戕害一事,是虛是實?” 俞升不怒反笑,他故作輕松,起身欲走,丟下一句:“是實是虛與你們外人何干?” 男子下意識橫身擋在俞升面前,卻被俞升略施巧勁撥到一旁,待要追上去,只見俞升一出門便直上房頂,輕功勝那男子不是一星半點,已然不可能追到了。 俞升從不愛走平路,反而在樹上如履平地,總被俞清聰戲稱為猿猴投胎轉(zhuǎn)世。如今可再也沒人能如此取笑他而他卻不生氣了,思及此,俞升不禁悲從中來,握緊懷中那只斷足,提氣狂奔,眨眼間離開小驛站數(shù)十丈之外。 一路上俞升顧不得思考太多,只顧計劃著去平山的路線,捷徑需要經(jīng)過北方復(fù)家,還可順道去提醒那群不輸男子的巾幗英豪小心歹人偷襲。 單靠人力趕路總歸不行,俞升決定牽一匹馬兒來代步,他又在一個驛站前停下,只盼別遇到愛打聽事兒的嘴碎閑人。他自然是聽得進那男子的提醒,上馬之前找店小二買了他一身粗布衣裳換上,又購置幾袋淡水幾塊干糧才重新上路。 俞升即便專心趕路,歇息時仍是不免想起過往點點滴滴,他今年二十歲整,在俞家生活十九年。 或許是傳自從未見過面的父母之秉性,俞升自幼頑劣,攀高爬樹、下水泅泳,乃至于惡作劇似的小偷小摸,不昧錢財只是將他人物品藏起,叫人一通好找,還仗著天生聰敏常常私自從學(xué)堂逃課,夫子奈他不何,向俞得閑告狀也無用。俞得閑對孩子們從不說重話,孩童頑劣,他當(dāng)是天性使然,長大了自然會改。與俞升不同,俞清聰從小聽話懂事,雖然資質(zhì)不佳但卻極為刻苦,堅信勤能補拙,亦不惹是生非,還會拉俞升一把,阻止他去挑釁作惡。俞升口齒伶俐,偏偏在俞家父子面前甘于低頭。俞家父子知他感恩圖報,自打他懂事起,便主動包攬家務(wù)活兒,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栽樹種花無所不能,唯有條件一個:要義父將幫傭放走。 俞升行事總令人摸不著頭腦,因其個性灑脫不拘小節(jié),與俞得閑先祖頗為相像,俞得閑考驗他品性,試得他胸存正氣,便不介意傾囊相授。也是俞升天賦異稟,未及弱冠便盡得俞得閑真?zhèn)?,還自己琢磨出些花樣繁多的招式來。為精進武藝,俞升心里向往走南闖北游歷四方,卻苦于俞清聰不喜長途跋涉、向往安寧閑居而每每出行都不敢走遠。 俞得閑有心扶孩子們繼承俞家家風(fēng)名望,常教育兒子義子要互相扶持,俞升主外,俞清聰背后拿捏主意,二人配合必能維持江湖穩(wěn)定。 話及此便不得不提俞家為何只剩下這三人了,俞得閑曾向兒子講述:他而立之年才娶妻,可惜愛妻體弱,生下一對孿生男嬰后便撒手人寰。俞得閑要強得很,耐下心來獨自撫養(yǎng)兩名雙胞胎幼子。某日半夜里俞清聰生了一場大病,哭鬧不止,即便是尋常藥物,俞得閑也不敢濫用,他略一思索,果斷抱起長子、背上還背一個次子,施展輕功前往名醫(yī)家中求助。 天黑路滑加之俞得閑救子心切,不慎一腳踏空跌落水中,俞得閑生平最怕水,是他小時候曾差點被jian人溺死所致心里有結(jié)難解。他在水中掙扎,恰好不知哪里飄過來一個木盆,他情急之下抓住木盆,將懷中孩子放在木盆里頭,借著木頭浮力兩腳亂蹬終于回到岸上。所謂禍不單行,他方才狂亂掙扎之下竟甩脫了身上的繩索,背后的次子因嬰兒裹被吸水變重而下沉,從俞得閑身上脫離,這會兒天黑,而俞得閑又不識水性,剛剛脫險驚魂未定之下亦不知那孩子沉到何處去了。 俞得閑抱著長子悲痛欲絕,一想還有一個幼子在自己懷中,即便對失去的那個無能為力,也不能丟下這個不管,他長嘯一聲發(fā)泄心中懊悔自責(zé),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卻聽腳下木盆里傳來微弱哭聲…… 失一個卻得另一個,俞得閑霎時以為這便是天命,次子與自己無緣分,卻叫這被人放生的孤兒遇上了自己,若非這救命的木盆,恐怕父子三人都得交代在河里了。俞得閑知道自己無力救回次子,索性將木盆中的嬰兒抱起,將他當(dāng)作自己的親兒子帶回家撫養(yǎng),以求償還欠下次子的人命債。 俞得閑曾與孩子們說起原本俞清聰還有一個弟弟名喚俞清敏,無奈那孩子落水早夭,先去與他母親做了伴。 知曉俞得閑為救自己而失去親生兒子,俞升心里對俞得閑充滿愧疚,因此極力討好俞氏父子,十三歲后他不再偷偷摸摸,一門心思撲在習(xí)武練功上,卻也不免為了正義而得罪些無恥小人。 不知不覺間,俞升接近北方復(fù)家所住的莊園,連日趕路上躥下跳已是十分疲憊,俞升心想自己幾日來都沒洗澡,自己臭不要緊,可不能連累阿聰跟自己一起臭。 肢體從活人身上斷下,過不了多久便會滋生白蛆,俞升小心解開斷足上的裹布,見斷足仍舊完好,不由松口氣,帶著它步入小城中的客棧,隨手要一間上房,囑店小二準備熱水。 合上客房門扉,俞升終于得閑,腦中又不住地想起親人來,他心忖俞家父子倆淡泊名利,也早已從江湖隱退,俞清聰更是為了遠離江湖紛爭而在弱冠之前一年甩袖離家,到城郊一座小平房內(nèi)獨居,整日撫琴讀書,自稱快活過跟俞升這惹禍精一起。俞升也不惱怒,隔三差五地去sao擾俞清聰,以兄弟之名為他送去各種自己從各地搜羅來的珍稀玩意兒。俞清聰也不似嘴上說的那般無情,他從俞升送的那些玩意兒中挑挑揀揀,拿了些心喜的出來擺在書桌上,石雕根雕奇石美玉皆有,還有些不知用途為何的西洋物件。 俞升想起這茬兒,猛地一拍腦袋,決定報仇之后一定要去俞清聰?shù)摹扒彘e小居”里瞧瞧,將俞清聰所有的心愛之物都好好收藏。 入夜,俞升一碗黃米飯就炒菜咸rou吃完一頓囫圇晚餐,剛洗漱完畢,頭發(fā)都來不及梳理,便聽窗外好似有人掠過,布料呼地一晃烈烈乍響。 不等他傾身細聽,隔壁客房的窗戶突然被人從外踹開,未聽有人出聲便緊接著傳來鐵器碰撞聲。幾招過后才響起男聲怒喝:“來者何人?!半夜里偷摸襲擊,怕不是魔教渣滓!” 俞升一驚,急忙將斷足往懷中一揣,貓腰行至墻邊,仔細聽辨隔壁的打斗招式路數(shù)。憑他的性子,今夜肯定會動手協(xié)助正道一方。只聽得隔壁兵刃交接叮當(dāng)聲斷斷續(xù)續(xù)時短時長,憑他俞升的聽力功夫,竟隱隱察覺其中一柄長劍武器揮擊劈刺破空蕩起的音波好似非常耳熟。 直至隔壁男房客一聲驚呼:“輕舟蕩劍訣?!”俞升這才醒悟,刺客竟然使的是他俞家秘籍絕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