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水被秋風(fēng)吹皺，湖畔的樹木染上秋色時，陳青竹才發(fā)現(xiàn)韓曠宇已經(jīng)兩個星期沒有來學(xué)校了。

    最近都在軍訓(xùn)，晚上還沒有什么作業(yè)。陳青竹空閑的時候喜歡去圖書館看書，他來自一個小縣城，那里的文化建設(shè)還很落后，整座縣城唯一能稱得上有文化的地方就是新華書店了，還是獨此一家。他所在的高中是縣城里最好的中學(xué)，沒有之一，但那所高中的圖書館也是不值一提，里面只有寥寥幾本書，還都是經(jīng)典名著。陳青竹翻來覆去的看，也就那么幾本而已。

    到了B大，再沒有高考的壓力，他終于實現(xiàn)了自由，是資源和時間上的雙自由。陳青竹就像一只擱淺的海豚躍進了屬于他的海洋，每日空閑時間都去圖書館報到。

    他對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喜歡，，散文，文學(xué)，歷史，所有種種，在日常所有的空閑時間里，他將自己埋進書海。

    軍訓(xùn)、看書、偶爾和室友聊聊天，每天的時間都安排的很滿很滿，不留一點縫隙。

    可是，可是，即使如此。每天晚上一躺下來，腦子里就鉆出那個人，把他弄得心神不寧。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長了17年，現(xiàn)在快18年，早就習(xí)慣了獨處，對于一些要好的同學(xué)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哪里有人像韓曠宇那樣，空氣似的進入他的生活，他看不到他的存在，可是一呼一吸間，心里、肺里、腦子里都充滿了他的身影。

    就像氧氣，經(jīng)過化學(xué)作用，隨著血液在他周身流淌。

    他從未試過這樣想念一個人。也從未感覺這樣寂寞。

    現(xiàn)在他知道了。原來想念一個人，是會寂寞的。寂寞和孤單不一樣，孤單的時候未必會感到孤獨，一個人孤單的人可以很快樂，可是一個寂寞的人就未必。

    寂寞是你期待的那個人沒有出現(xiàn)，即便是身在萬人簇?fù)淼膹V場上，也是要感到寂寞的。亦或是他在身邊，卻對你不聞不問，那也是要感到寂寞的。

    以前他只是孤單，而現(xiàn)在卻感覺到了寂寞。

    白天人多的時候還好，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萬籟俱寂，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明明只是一面之緣，自己跟他說的話都沒有超過10句，可是他的眼眸，還有說那些不著調(diào)的話，他嚼口香糖的樣子，一遍一遍在腦子里重復(fù)播放。

    “嗨。你來了。”

    “在收拾東西啊?！?/br>
    “喲，行這么大禮啊……乖，不用這么客氣！”

    “會說話啊。你再不說話，我要親你了都?！?/br>
    ……

    他記性很好，特別是對聲音和畫面的記憶，而且他還有一個本領(lǐng)，能夠?qū)⑺袝娴臇|西，轉(zhuǎn)化成畫面圖像，這是他的一個長處，為他的學(xué)習(xí)提供了很多方便。他一直以為自己能考上B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對他這樣沒有任何資源背景，智商也不算很高的一介白丁，考上B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陳青竹這樣淡然的人，也難免會暗自得意的。

    可是，現(xiàn)在對于一個暗戀中的人來說，這樣好的記憶力卻無端生出了許多苦。盡管那時陳青竹還沒覺得自己這是暗戀。

    他已經(jīng)幾天睡不好覺，有時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卻反反復(fù)復(fù)做著一個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從韓曠宇的被窩里，鉆出一條大蟒蛇來，兩人的床鋪是挨著的，大蟒蛇順著床沿爬過來。那條蛇很大，吐著信，將他緊緊地纏繞住。

    使得他又熱，又漲，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這種感覺讓他感到陌生恐懼，又隱隱有些期待。

    在夢里，蛇伸出細(xì)長的舌頭向他吐信，先是舔吻他的脖子，然后是他的胸前那兩枚不應(yīng)該存在的乳rou，再然后沿著他的小腹蜿蜒而下，來到他腿間的隱秘處。

    每次醒來，他身上那個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地方都又濕又癢，恨不得伸手去撓一下，可是又生生忍住了。前面的莖身也勃起著，硬得他發(fā)疼。雖然略通醫(yī)術(shù)的爺爺也同他說過一些男女之事，可是他臉皮薄，就連自慰也是不好意思的。

    他以前從不賴床，現(xiàn)在每天早上醒來之后，都要在躺在等好一會兒，等那地方慢慢軟下來之后，才會下床。還在他從小養(yǎng)成了自律的好習(xí)慣，醒的就早，即使來一會兒窗，也比其他室友起得還要早。以致于姚司琦還一直嘲笑他是老年人的作息。

    姚司琦是他進入大學(xué)之后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他的室友。

    他們宿舍有四個人，韓曠宇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參加軍訓(xùn)，而且不知所蹤，音訊全無。周政凱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也考到了B大，他沒事兒的時候就會去找女朋友，或者是在外面“活動”，反正經(jīng)常不見人影。

    所以宿舍雖然有四個人，但常常只剩下陳青竹和姚司琦兩人相依為命，用姚司琦的話，那是結(jié)下了革命友誼。

    由于是軍訓(xùn)期間，沒有學(xué)業(yè)壓力，姚司琦經(jīng)常從cao場上回來之后，就掛在電腦上打游戲。他為了打游戲方便，早在開學(xué)初就給自己弄了一個頂配的臺式機。

    姚司琦打起游戲來，那可真是廢寢忘食，昏天黑地，不知今昔是何夕。他廢寢忘食起來，是連泡面在手邊都懶得泡的那種，實在餓了，就干吃幾口面餅。陳青竹有時看不下去，會給他帶飯。

    陳青竹還調(diào)侃過他，莫非你是靠打游戲這個特長才是考上B大的？

    興許是這句話勾起了姚司琪的痛苦記憶，他終于從屏幕上抬起高貴的頭顱，暫停了游戲，用一種說正事兒的語氣道：“咳咳，那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距離高考只剩150天了，我爸媽把我拉到書房，準(zhǔn)備和我來一番促膝長談?！?/br>
    姚司琦擼了擼袖子，挪了挪椅子，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角度坐著。陳青竹面帶笑意，認(rèn)真地聽他繼續(xù)道：“其實他們的那些說辭沒什么新鮮的，什么高考是你人生中最后一場戰(zhàn)役，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跨過去你就自由了；什么最好的時光在大學(xué)里，到時候想怎么玩兒都沒人管你啊之類的。我爸媽說上一句，我都能接上下一句，早就不耐煩了?！?/br>
    “我剛想起身走出書房，回房間再打一局。沒想到，這時候他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一看，一雙AJ限量版球鞋孤寂地躺在里面。天哪，那可是全球限量，非常貴不說，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姚司琦邊說邊演出當(dāng)時的情景，陳青竹被他既夸張又虔誠的模樣逗得咯咯笑。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那雙夢中情鞋，我爸媽又一下子把它拿走了。他們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我，要拿到那雙鞋是要有所付出的。”姚司琦的語氣嚴(yán)肅起來，“我就又乖乖地坐回去，聽他們講條件?！?/br>
    “然后，他們就和我簽了一個白紙黑字的合同。只要我考上Top10的大學(xué)，他們就把那雙鞋給我。為了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他們也算是費盡心機了，他們知道恐嚇，說教，威脅都對我沒用了。把電腦鎖起來不讓我玩什么的，也是我小學(xué)三年級就玩過的把戲了。就只能激發(fā)我內(nèi)心真正的渴望，所以又下血本，又托關(guān)系，才買到了AJ限量版。而且都把做生意那套用在我身上了，跟我玩什么契約精神?！?/br>
    “你爸媽很愛你?！标惽嘀窨粗λ剧Z氣平靜地道。他同人說話時，習(xí)慣看著對方的眼睛，黑亮亮的眼珠，真摯而懇切。姚司琦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啊，對了?！币λ剧酒鹕恚叩阶约旱囊鹿衽?，打開柜門，拿出一只黑色的鞋盒，“你看，就是這雙鞋。”

    姚司琦像對待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鞋子，朝陳青竹晃了晃，“只能看，不能摸哦?！?/br>
    他想了一會兒，又朝陳青竹走近一點，“算了，給你摸一下也不是不行，就一下啊。”

    陳青竹和一般男生不同，他對籃球，球鞋這些東西并無太大興趣，唯一吃驚的是這樣一雙鞋子，居然要十萬之多。十萬，恐怕他們一家人一整年都掙不到這個數(shù)目。但看姚司琦視若珍寶的模樣，還是象征性地摸了摸鞋面上的logo，笑著捧場道：“很好看?！?/br>
    “那是！”姚司琦美滋滋地把鞋收起來，又回到座位上繼續(xù)打游戲了，陳青竹也繼續(xù)看手上的書。

    想起姚司琦對他那雙鞋小心翼翼又忍不住炫耀的模樣，他就忍俊不禁。事實上，他也笑出聲來了。

    在陳青竹成長的環(huán)境里，還沒見過有家長會為了鼓勵孩子考學(xué)，給他買一雙10萬的鞋子。他考上B大，他們學(xué)校給的獎金都沒那個多?？墒沁@家伙在一個富裕經(jīng)商的家庭長大，居然如此毫無城府，也是讓陳青竹覺得很神奇。

    在姚司琦的話嘮的日常絮叨中，短短兩周時間，陳青竹就把他摸的透透的了。他是S市人，為了脫離父母，安心玩游戲，特地考到了北方的城市。

    這家伙有三大愛好：籃球、游戲，球鞋，其重要順序為從左往右依次遞增。玩起游戲來，是可以不吃不喝大戰(zhàn)三百回合的那種，但為了買一雙鞋夢中情鞋，可以半年不給游戲氪金。

    至于打籃球，可能是為了炫耀一下自己買的新鞋……

    至于另一個室友周政凱，似乎跟姚司琦完全相反。這倆人就不太對付。

    陳青竹記得有一次，姚司琦又和陳青竹炫耀他的鞋子，姚司琦摸著新買的一雙綠白相間的AJ，叫它們“伙計，伙計”。那場面確實有點像神經(jīng)病……管自己的鞋叫伙計，舊鞋叫老伙計。

    對，姚司琦喜歡管自己的鞋叫伙計，舊鞋叫老伙計。

    周政凱挺不屑的，小聲罵了一句：“SB?！?/br>
    姚司琦聽到了，立馬跳腳。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鞋。”姚司琦琢磨了一下，又覺得不對，“不，你憑什么侮辱我啊，你TM算老幾？”

    此后姚司琦和周政凱發(fā)生了口角，結(jié)下梁子。

    不過他經(jīng)常不在宿舍，喜歡參加學(xué)生會、社團的活動，陳青竹對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一點，周政凱喜歡打聽人，而且他對于韓曠宇似乎很感興趣。

    陳青竹關(guān)于韓曠宇的一點認(rèn)識，除了自己七拼八湊的聯(lián)想之外，也是來源于周政凱。周政凱有時會在宿舍里提起韓曠宇，他表面上淡淡的，但是每次耳朵都豎起來聽得仔細(xì)。

    即使只是知道他一星半點消息，也足夠讓陳青竹回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