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屋外的春景甚好,百花齊放,馥郁的芳香從窗子飄散過來,一直圍繞在蘇瀾的鼻腔,已經(jīng)是春末的光景,不久便要入夏。 難得是個晴日,蘇瀾卻只能躺在床上養(yǎng)傷,如今的自己跟了蘇溫一年有余,十四虛歲的年紀,二人的身高都如垂柳抽條似的生長,或許是年幼的時候傷了根本,蘇瀾察覺他好似怎樣都追不上蘇溫的身高,如果是這樣,那還能取而代之嗎? 也或許可以,畢竟誰會懷疑一個長得一模一樣,行為習慣字跡都一模一樣的人呢? 或許再有一年,蘇溫便可以上朝參政了。 他知曉蘇溫不簡單,可這一年多,他算是給了自己許多的驚喜,各種意義上的驚喜,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想殺了眼前人,也有那么一瞬間,他想他們?nèi)羰菍こ0傩占业男值茉摱嗪茫?/br> 之前,蘇溫給了自己一顆毒藥,這樣多疑的性子也因為這顆要對自己放心了許多,可見這是多狠的藥,也因此,蘇瀾也不敢下手,蘇溫既然說這藥只有他能解,那樣自信而篤定,而自己也私自去瞧過大夫,大夫診過脈以后卻什么也查不出。 蘇瀾心中有疑慮,一直到半年后蘇溫給自己第一顆解藥的時候,蘇瀾一直等到毒發(fā),親身體驗過了那種鉆心噬骨的感覺,身上的每一寸,是自內(nèi)而外的疼,疼得蘇瀾翻來覆去直冒冷汗,恨不得一劍結(jié)果了自己,蘇瀾這才服下了解藥。 如今這種情況的辦法便只有受制于人,蘇瀾自嘲了一聲,終究是自己小瞧了蘇溫,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武功平平無奇,這樣陰毒的伎倆倒是突出,突出的不像是一個太子,這不是太子該有的作為。 之后那位探花郎的事還是越王的事,蘇溫也并非真正的放任不管,他是什么人,蘇瀾算是看了個清楚,表面言笑晏晏,萬分無辜,骨子里卻是陰險狡詐至極,也虛偽至極。 “瀾哥哥,你替我去見陸青煙,她父親是大理寺卿,你將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她,她會知道該怎么做的。”這是蘇溫的原話。 蘇瀾將話帶給了陸青煙,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蘇溫交友的眼光倒是好,大家閨秀,落落大方,說起蘇溫的時候眼底盡是溫柔,情深如許也率性可愛,蘇瀾覺得,蘇溫這樣的人是配不上陸青煙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到了陸青煙的青睞。 蘇瀾不大懂得男女之情,卻在讀書的時候讀過許多這類的詩詞與故事。 “好,我知道了,你是溫哥哥的什么人?”陸青煙瞧著人有幾分神秘,又有幾分面生,卻是和自己一般的年歲,便生了疑心。 “屬下是殿下的影衛(wèi)?!碧K瀾只是一拜,便離開了,探花郎的事蘇溫已經(jīng)管了,越王的事,蘇瀾卻不信蘇溫沒有干預,只是這件事許是交給了旁人來做。 這長安城中,有一座花樓,名為醉夢樓,很少見有秦樓楚館,能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朝代更迭,它卻還在。 這世上沒有不亡的王朝,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長長久久地存在下去,水滴都能石穿,這世上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呢?有那么一瞬間,蘇瀾忽然覺得,他想要的東西也并沒有什么意義,既如此那他存在于這個世上又為了什么呢?為了證明什么,也或許是為了得到什么。 這醉夢樓卻不是普通的青樓,它游離于朝堂之外,也不屬于江湖,數(shù)百年前有一花魁名動天下,至此醉夢樓再無第二位花魁。 實際上,醉夢樓之所以這樣出名,是因為只要你付出足夠的東西,總能在它那里得到你想得到的消息,或多或少,總歸是有。 因著時間的限制,蘇瀾并不能離開蘇溫多久,青天白日的,長安街市上人來人往,出于方便,蘇瀾只在街市上一路疾行,未注意周遭環(huán)境,迎面撞上了人,還未來得及開口道歉,那人便先開了口:“這位兄臺,委實對不住?!?/br> “對不住的是我,是我行的太快了,沒看清路?!碧K瀾拜了一拜,抬眼看人才發(fā)覺眼前人的眼睛雖然漂亮卻是看不見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意,自有一股風流態(tài)度。 “兄臺這樣急是要去哪里?”那人笑著開了口,蘇瀾只覺如沐春風。 蘇瀾說了句:“醉夢樓?!?/br> “那里是我家,要不我跟你回去吧,也方便一些,就當是賠個罪。”那人言笑晏晏只告訴自己,“在下鹿陌,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第一次聽見有人將青樓當做家的,蘇瀾覺得有趣:“便稱作瀾吧,波瀾的瀾?!?/br> “感覺瀾公子去樓里總不是尋歡作樂的,否則我也不會請纓,在醉夢樓想知道些什么可是難?!甭鼓芭c人并肩而行,蘇瀾本想去攙他,卻被人拒絕了,只說:“其實我只對這一段路熟,卻不想撞見了你?!?/br> “你……”蘇瀾有疑惑,張了張口卻終究沒能問出口。 “公子想問怎么又不問了?我是在醉夢樓里長大的,以色侍人,公子會看不起嗎?”鹿陌的語調(diào)溫柔里帶著幾分勾人。 “不會?!?/br> “是我自愿的?!甭鼓暗难劬斩礋o神,卻總像在四處張望著什么,“醉夢樓救了我,眾生皆苦,醉夢樓或許是走投無路之人的居所,我很小的時候就在樓里了。這副皮rou,賣或是不賣,全憑我自己,沒有人為難我。” “我在這樓里也算是說得上話,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先來找我,只是即便如此,也是明碼標價的。”鹿陌帶著人進了樓,輕聲細語地告訴他。 鹿陌說話很令人舒服,很真誠的言語,如果不在這樓里,或許是一位溫潤如玉的公子,蘇瀾心下微動,他想結(jié)識眼前人,君子之交淡如水,沒有那樣多的糾葛:“既如此,便謝過鹿公子?!?/br> 這是自己從那煉獄里出來后,第一位想結(jié)識的人,明知不該,但或許也無妨。 而自己淪落到如今的慘狀,卻不是因為背著蘇溫偷偷做的事情, 前幾日,細雨迷蒙,天空明凈,不是冬日般陰冷,帶著生的氣息,世間萬物是被春雨浸染過的溫柔,柔軟的柳枝與溪流汩汩。 蘇溫同蘇池在賞春,共賞春景是假,商議一些事情卻是真,如今蘇溫羽翼未豐,只能依賴皇帝,而能用之人也是少,值得信任之人更少,這才冒險三分偽七分真的同蘇池商議,也冒險去用一個不值得信任和重用的影衛(wèi)。 陸青煙畢竟是女子,月望舒終究是武將世家,沒那樣多的心思和彎彎繞繞,至于其他的官員出入東宮也不方便,會被皇帝以為是結(jié)黨營私,如今這樣的法子是最好不過的法子。 蘇瀾本在聽人墻角,順便想一想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卻聽東宮有異動,其余的影衛(wèi)和侍衛(wèi)或許還未發(fā)覺,蘇瀾敏銳地皺了眉,顯然東宮似乎被什么人監(jiān)視了。 憑借著聲響判斷方位,寒芒一出,蘇瀾起身飛鴻掠影追著人跑,這樣大的動靜,早就驚動了蘇溫。 等侍衛(wèi)和蘇溫趕到的時候,蘇瀾已經(jīng)將這幾個人殺了,本身他就是以少打多,從許多年前開始,他的劍只要出鞘,便是會死人的。 何況眼前的幾個人武功高強,已然威脅到了蘇瀾自身,沒多想便將人殺了。 這樣的事情于自己而言稀松平常,等事后才反應過來或許該留一個活口,有幾分懊惱,或許是自己嗜血成性,總有幾分控制不住,那個魔窟終究將自己也變成了惡鬼。 蘇瀾是無意,事后跪在了地上,只說:“請殿下責罰。” “你何罪之有?”蘇溫坐在高位,只居高臨下,難得沒有來扶自己。 “屬下該留個活口,問出幕后之人?!碧K瀾將自己的背脊伏的又低了些。 “本宮怎么覺得,你是刻意為之?”蘇溫的笑里帶著點旁的什么,看著這張臉的五官逐漸鋒利,蘇瀾心緒總有幾分復雜,或許是太過相同。 蘇溫從高位上起身在蘇瀾的眼前蹲了下來,深深地看著自己轉(zhuǎn)而換上了一抹無辜的笑容:“瀾哥哥,自己去領(lǐng)罰好不好?” “是?!碧K瀾應了下來。 之后的二十廷杖并不留分毫情面,比不得蘇溫的毒藥的疼痛,但卻是另一種疼,打得人皮開rou綻,若是狠一些,三四十廷杖便可要人性命,二十真不算少。 蘇瀾只昏了過去,等再睜眼眼前便是蘇溫。因著眼前人的面貌加之剛醒來過后的不清醒,蘇瀾有一瞬間的驚嚇,正欲坐起,卻又被人摁了回去。 摸了摸臉上的面具,只疑惑地看著蘇溫。 “放心,沒有碰你的面具,這是你的命根子,我還是知道的?!碧K溫的手在自己的發(fā)隙間梳理著,有幾分溫柔,“瀾哥哥,你乖一些好不好?” 蘇瀾當然知曉眼前人沒有摘下自己的面具,否則定不會是這幅表情,聽及人的言語,只點了點頭。 “我替你上過藥了?!碧K溫坐在床榻邊,用軟軟糯糯的語調(diào)說著,“瀾哥哥對不起,等你好了,我們?nèi)ゾ┙继で嗪貌缓???/br> 這樣反復無常的蘇溫,蘇瀾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總歸說了句:“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