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賭的是你
長安東市最繁華處的一家酒樓中的雅間里,主位上坐著一位錦服玉帶的少年略帶幾分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銀筷,木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大半,包間里的氣氛帶著幾分緊張和尷尬。 年長者不坐在在桌上只烏泱泱地跪了一地。 將御林軍從自己手上拿走不過是小懲大誡,蘇溫難以理解的是,父皇竟然將這樣重要的兵權,整個皇城的安防交給路行安。 且不說他是文臣,再說歷朝歷代這相位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一不小心便會坐到皇帝頭上去,謀逆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難道他就這樣相信路行安的忠心? 難道說,父皇真的是老了? 蘇溫只帶著幾分不安遣人去查路行安,若是查不出便去他的家鄉(xiāng)查上一查。 那日他從天牢里出來,太子位置還是自己的,有些人卻已經背叛了自己,而這長安城更是變了天。 如今蘇溫在意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前幾日路行安連同鎮(zhèn)北侯等一眾大臣諫議:允許突厥客商自由出入長安。 而這條諫議是因為我國騎兵不足馬匹不夠,更無多少良駒千里馬而獻的計策。 說是將人當做自己人,他們才會心甘情愿地將良駒販賣給我們。 這樣的言論看似合理,實際上卻是愚昧至極,數百年來突厥人都在我國北部游牧,屢次犯我邊境,隔著許多血海深仇。雖說商人重利,但也并非無家國之情,他們?yōu)楹我溬u良駒壯大鄰國國力從而削弱自身呢? 誰都不想國破家亡。 若是真的有心,倒不如放棄突厥馬,從而與自己并無多少糾葛的西域下手,西域大宛馬、汗血寶馬一樣是良駒。 這樣的諫議還被父皇采納了,按理說如今蘇溫的情況不應該去摻和這些事情惹父皇不悅,可一旦突厥人自由出入長安,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蘇溫卻不敢想。 只想去歲東巡的時候發(fā)生的事,蘇溫便覺得后怕。 這朝堂上有突厥人的jian細,也或許不止是jian細,那人或許是個瘋子,想讓國將不國,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若說路行安心懷不軌,他且是個文臣,那鎮(zhèn)北侯不知其中利害? 他戰(zhàn)功赫赫,功勛卓著才封了王侯,世人皆知鎮(zhèn)北侯一家忠烈,可這忠烈是真是假? 蘇溫深知人性,這人的欲望如同高山滾石,一開始便停不住了。 功高蓋主誰又愿意屈居人下?就像現(xiàn)在跪在這里的這些官宦,高喊著千歲千千歲,難道對自己難道就無二心? 不過是因為利益而聚在這里而已,真心實意為國為民的終究是少,但為官者多多少少都會做一些事,畢竟誰也不想背上jian臣的罵名,誰都喜歡被夸贊。 “太子殿下,臣等已經聯(lián)名上過奏疏了?!?/br> “太子殿下,臣等已經盡力了?!?/br> …… 跪著的幾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替自己開脫。 “文死諫,武死戰(zhàn)。 你們是當真不知曉此事的嚴重性?”蘇溫無奈,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人少,都以為是那次刺殺造成自己對于突厥人的厭惡。 蘇溫是記仇,可不至于如此,話說出口又轉了個語調:“你們先回去吧,父皇決定了的事,我等也無可奈何?!?/br> 一眾官宦這才起身弓著腰往外走著,蘇溫又叫住了人,順便給人倒了杯酒:“江大人留下,來,坐到本宮身邊來,你我痛飲幾杯。” “殿下。”江睿便是許多年前自己托人救下的那位探花郎,看人面貌,秋水為神玉為骨,白玉誰家少年郎,只恭敬地坐了下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們不懂本宮的心思,你可知?”蘇溫給人夾了菜擱在人眼前的碗中。 “殿下年少,心思已非常人所及,他日必大有所為。 只是殿下著急過甚,心中有家國,可卻忘了,您的父皇是天子,是這世上的九五之尊。 天子是不會錯的。”江睿話說到這里便已經足夠。 皇帝怎么可能會錯呢?這世上的人都會犯錯,但皇帝不會,蘇溫這才恍然,即便這個決策是錯的,但事已至此,父皇是鐵了心了。 “不說這個,來,喝酒。”蘇溫又替人倒了一杯,“據本宮所知,江大人已是而立之年了,可曾婚配?” “回殿下,不曾。”江?;卮鹆司?。 蘇溫又問:“那可有心上人?” 江睿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猶豫了一瞬還是說了句:“有。”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蘇溫無奈,這樣的酸腐書生,若不是自己,只怕是早就死了或者被誰人搶去做了男寵:“是誰家的姑娘得了我們探花郎的喜歡? 不如本宮給你做主?” 其實江睿這樣的人是最忠心的,不過是救了他,他胸中有家國,率性單純滿腹學識,可偏偏是他的忠心,蘇溫更想拉攏他。 蘇溫可以接受有些趨利避害的人的背叛,但有些人的背叛他接受不了,一旦出現(xiàn),或許他真的會將人殺了。譬如眼前人,也或許還有陸青煙他們。 “或許殿下做不了主,微臣喜歡的是陛下的九公主?!苯Q壑袔е鴰追职妥猿啊?/br> 是啊,江睿的身份終究還是太低了,皇室婚姻不由自己,如今九公主年過二八,若不聯(lián)姻便是許給哪位朝中重臣。 都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世上又有多少真正成眷屬的,左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蘇溫悶下一口酒,若父皇不收回旨意,這長安怕是要亂,只拍了拍人的肩頭:“江大人,如今本宮的太子妃也不是自己選的?!?/br> 蘇溫起身回宮,這日子已是快要入夏了,長安城中飄散著柳絮飛花,街市上人來人往,一片盛世景象。 其實這樣的盛世卻是假的,天子腳下,乞丐和流民皆不讓入內,出了長安才能看見真正的風土人情。 上次蘇溫入獄,他是未想過,瀾會來獄中,他以為瀾是巴不得自己死在獄中的。 瀾救了自己一命,心中交織著莫名的情緒名為侵略和占有,他貴為太子自詡為心狠手辣,卻為了一個人屢屢退讓,那個人雖為奴才卻比誰都有傲骨。 蘇溫自覺,他是有底線的。 出獄之后,蘇溫忙著給人制藥,足足制了一個瓷瓶大概有十余年的量遞給了瀾,這些藥丸若是吃足夠讓他再活上十幾年。 若是帶出去找個大夫研制出來,瀾便可以一生無虞,反正如今朝堂這樣亂,再亂一些又何妨?蘇溫想知道,失去了藥物的鉗制的瀾想要做什么。 自己許是瘋了,才會想要這樣放虎歸山,瀾是怎樣一個人呢?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這兩句,無論是形容人的外表還是心性都是襯的。 他心高氣傲,可自己終究是萬人之上的太子,蘇溫如今將解藥給了人,當然也要防著人,他在賭,賭那個對所有的事物似乎是漠不關心的人對自己的情,賭對了便將人圈進來,賭錯了也將人囚一生。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既然皇帝都不在意了,那自己又計較什么?這些人追名逐利,受苦的不過是百姓。 蘇溫出了酒樓在路邊看見了瀾的蹤影,他知曉自己不信任他,這種時候總是莫名的自覺。 “瀾哥哥,我們去放紙鳶吧?嗯?”蘇溫從背后牽上了人的手,覺得人的指尖有幾分微涼不自覺地握緊了,“或許去京郊踏春騎馬?!?/br> “殿下決定便好?!睘懙男乃硷@然不在這里,他在想什么?想怎么對付自己?亦或者是朝中的那些雜事? 蘇溫是便服出宮的,也未帶那樣多的侍衛(wèi),皆隱藏在人群中,蘇溫對人冷淡的態(tài)度倒也不惱:“既如此,那便先買紙鳶再去京郊踏春騎馬放紙鳶。” 蘇溫很想看看策馬揚鞭的瀾是何模樣,那時候的他眼底是否帶有幾分自己未見的神采?瀾會的事物可多,自然也包括騎馬,只不過從未在自己眼前騎過。 京郊溪水潺潺,桃花流水,天空偶爾飛過一只雀鳥,微風帶來陣陣的花香,雨后初晴的景致總讓人覺得是心曠神怡。 在這樣的天地里,似乎一切的困擾都淡忘了,瀾的長發(fā)被風帶起,衣袖翩翩,腳踏著馬鐙,手抓著韁繩,平淡的眼里帶著幾分肆意和瀟灑。 若是此刻,他穿著的是一襲紅衣,那又是該多勾人的景象,蘇溫的心跳快了幾瞬,他在腦海中肆意描摹著人不著寸縷的模樣。 莫名的情緒上涌,又被生生的拉了回去。 “殿下,該回宮了?!睘懲O聛硖嵝阉澳脑勒蓵诮裢韥戆葜]東宮。” 蘇溫的情緒一下被壓了回去,是啊,又該去逢場作戲了。 他被架在太子的位置上,便只能往上爬,其實如今的蘇溫或許有了比皇位與權勢更想要的都存在。 蘇溫從自己的馬上跳了下來,躍上瀾的馬匹從人的身后抱著他,頭搭在人的肩上,輕聲地告訴他:“瀾哥哥,帶我回家吧。” 其實屋子是屋子,和家是不同的,小時候的蘇溫總將那座偌大的宮墻稱作家,可是那家里卻沒有絲毫溫度,還沒有眼前人的后背來的溫暖。 光線漸漸地暗了,暖金色的光灑在人的身上,蘇溫只這樣近的盯著人瞧,仿佛要透過面具瞧出一些什么來,放低了音調在人耳邊呢喃:“瀾哥哥,過幾日我們去寺廟祈福吧?就當是慶祝我劫后余生?!?/br> 瀾并未回答自己,不過啊,蘇溫才不管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