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成親
想著要土蛋村人新來,他們沒有直接回魔宮,轉而去了魔城,去了才發(fā)現(xiàn)時節(jié)已逼近年關,整座城熱鬧非凡。 北域寒冬漫長,為避嚴寒,起初魔城就建在一個大陣上,陣名謂之生生不息,是以城內四季分明,適宜人居。 血色的海棠穿街過巷,分割出商區(qū)、農區(qū)、工區(qū)、人居區(qū)等各大功能區(qū)域,這是一座實至名歸的大城,土蛋家的難民第一次看到高聳氣派的城墻時無不震驚得手足無措——只有神能在荒漠里建成這種龐然大物。 這些經年累世被被隔絕的人懷著忐忑、悲苦、仇怨還有背井離鄉(xiāng)的無奈跋涉千里,雖然帶他們走的人說得很好,但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從桐山的奴役變成魔修的奴仆,可那又如何呢,羔羊何來議價的權利。 來了幾天才漸漸安定下來,這座城對如何安排新來者經驗老道,在他們到之前已經規(guī)劃好臨時安居的區(qū)域,若一年后沒有沒有異議,這塊區(qū)域將變成他們長久聚居的地區(qū),從而正式成為魔城的一部分。 土蛋很喜歡這里,這不是他見過的第一座仙凡雜居的城市,卻是他見過的第一座仙凡魔妖混居的,且凡人不用對修者卑躬屈膝的城市,在度過磨合階段的局促后,新來者也跟著左右鄰里安心迎接來這以后的第一個新年。 師徒倆從西門低調入城,沒有上城主府,左右那有老屠和魔宮一眾干將主持大局,暫時不需要他們。 “這么久沒來,居然熱鬧了?” 戎克雙手揣在袖子里,領著沈劭這看看那逛逛,周圍擠滿了人,搬貨的、趕車的、擺攤的、雜耍的、叫好的,被燈火匯聚的長龍圍在中間,備年貨的人忙的熱火朝天,整條街的熙攘撐起了整座城的喧鬧。 “那橋是什么時候的?城里有河了?”前面不遠處臥著一條石拱橋,河道不窄,足夠兩艘貨船并行,但戎克依稀記得一開始自己只鑿了條溪道,融雪成水,勉強解決第一批人的用水問題。 “你差不多三十年沒來了吧?”沈劭調笑著看他,“聽說是八年前他們自己挖的?!?/br> 戎克驚訝:“我三十年沒來了?” 沈劭哼哼:“也許五十年了吧,有一個好徒弟,自己就不用跑腿了?!?/br> 戎克笑:“你還不情不愿了?” 沈劭頓作乖巧,把他的手從袖子里牽出來帶著往前走:“我更情愿師尊和我一起,今天應該有雜技,咱去看看凡人的絕活?!?/br> 戎克沒有拒絕,倆飛天遁地的大能在普通人的把戲面前一個比一個興致盎然,一個拽一個就差變成小崽子悶頭向前狂奔。 前面,也就是橋所在的地方是商區(qū),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倆正想發(fā)揮自己的身體優(yōu)勢擠進人群,就見人流如水遇石一樣分開,中間走出來一面冠如玉卻陰氣沉沉的家伙,他身后跟著幾張熟面孔,全是魔宮來人。 “見過尊上。”點燿潦草拱了拱手,嘴角翹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陰陽怪氣。 戎克把沈劭往前推了半步,自己躲在后面不自在地撓了撓下巴:“不用多禮?!?/br> “你怎么知道我們回來了?”沈劭掃了一眼圍觀人群,大多抻著脖子努力往他們這看——對于沈劭,很多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對于戎克,那是故事里的人物,要不是心里還有幾分敬畏,好奇的人海能瞬間把他們淹沒。 “大陣?!秉c燿克制著自己翻白眼的沖動,勉力恭敬道,“請尊上回城主府,屬下有事稟報。” “可是我們...”沈劭一指眼前的繁華,卻被戎克扯住袖口,偏頭,就見他一臉淡定的高人模樣,道: “那便走吧?!?/br> 沈劭瞬間懂了他的意思。 這個時期的點燿沒人敢得罪,他雖然戰(zhàn)斗力不如何,但處理事情的能力很如何。 不管是魔修還是仙修,一旦踏上修途,眼睛里就只有登天入魔這檔子事,雖說也有人會像戎克一樣組建自己的勢力,但這些勢力基本都是為修行服務的,不可能像凡間朝廷那樣管理到方方面面——可偏偏煉魔城就是這樣奇葩的存在,且因為混居,管理的困難程度遠超東洲人間界。 點燿當年追隨戎克時滿心以為此后自己就跟塵俗絕緣了,誰想一到魔宮就接手一堆爛攤子,持續(xù)性焦頭爛額了二十多年才把城里的事務導入正軌,然而為政之事沒有一勞永逸之說,何況他跟的尊上還特別喜歡往城里帶人。 雖說這對增加人口、補充勞力、繁榮經濟、擴大勢力都有好處,但都不是魔修的路,每到這時候麻煩的數(shù)量就會指數(shù)增長,點燿勞心勠力,環(huán)顧周圍竟沒有一個幫得上忙的。 不止幫不上,這些人還會嘲笑他婆媽,難怪修為跟不上去,要不是戎克在上面壓著,這些家伙準還給他添亂。 是以每逢新人落戶他總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戎克過來撐場子,就算大的不來,來個小的也可以啊。 結果大的小的一起來,卻是不聲不響,打主意要去玩耍逸樂,這一比較,他居然覺得以前人間那個昏君還有幾分可取之處,起碼不會讓大臣三五十年找不著人。 沈劭和戎克乖乖跟著去了議事大堂,他還握著戎克的手親密地跟他咬耳朵:“完事兒我們再來?!?/br> 這舉動惹得左右魔將側目——這兩人之前也親密,但現(xiàn)在的親密似乎透出點有違人倫的味道。 戎克不在意他們看,笑道:“只怕到時候都收攤了?!?/br> “不會,今天全城一起守歲,街市通宵都熱鬧的,白天反而還沒什么人。” “點燿定的規(guī)矩?”戎克好奇,“守歲都干嘛?” “他們自己定的...干什么的都有,待會兒就知道了。”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議事堂,戎克坐主座,沈劭次下,其余人按慣例依次坐下,點燿迫不及待站出來匯報情況: “這次新來的有二百三十一人,男八十八人,還只有一半青壯,這些人中老幼占大多數(shù),勞力不足已經讓屠老安排人手幫忙,但也不能長此下去,光開春后的墾地開荒他們就很困難,這些人閉塞久了,融入的過程艱難又漫長,未免糧荒,是否可以請宮里的人出手...” 他還為說完,天璽在旁嗤笑:“給他們住給他們吃給他們穿,還要養(yǎng)活他們,結果還不能殺來吃了,還不如去雪地里逮幾窩雪兔子,養(yǎng)肥了好歹能吃?!?/br> 雪兔子老屠眼皮一跳,暗暗瞪他一眼,旋即沖著座上的倆大魔頭露出可憐的苦臉。 點燿壓著怒氣:“這只是一時之計,又不是要你長期種地,墾荒是大事,城里普通居民都得干活,整座城里的凡人不足一萬,沒有多余的人手,修者不幫忙,是要這些新來的人餓死嗎?” 凡人無法驅使修者,他們手上沒有讓修者動心的東西,能保證相安無事、各自太平已是難得,有需要修者出手的地方總得魔宮領頭。 “怎么可能有糧荒...”天璽冷笑,卻見點燿怒目向他,“是啊,要不是你把千畝良田改種靈草,我想現(xiàn)在也不用擔心糧荒的問題?!?/br> 天璽臉色一黑:“這是經過大家同意的,那些凡人也肯。” 只要有護具、解藥和報酬,大多人都是肯的,但這也造成了糧食的問題。 “所以現(xiàn)在我們就得幫他們把荒地墾出來?!秉c燿半步不退。 “就這么辦吧?!比挚舜驍鄡扇说臓巿?zhí),看向沈劭,“屆時你領頭,選好地區(qū)擴大陣法范圍,在城里宮里找一些擅長土木的修者把冰融了,種子種上,不要耽誤春耕?!?/br> 沈劭點頭應允。 這下沒人反對了,雖然高高在上的修者覺得俗事污手,但沈劭都肯了,他們就失去了反對的立場。 點燿神色一松,天璽卻黑著一張臉邁出來:“這點小事還用得著尊上費心,倒不如說說桐山的事?!?/br> 他跟到這里是魔域規(guī)矩,魔城乃魔宮道場,是每個魔將的責任,但更想探聽此次攻打桐山關具體。 厲情回來沒個好氣,屁都打不出來一個,綠綺倒是多話,卻絮絮叨叨不知真假,還有新蹦出來的叫同心的靈神,一看就是沈劭的手筆,也是個不理人的主,他對當時的戰(zhàn)局好奇到極點——他們殺了桐山多少人,誰出的手,沈劭還是戎克?用的什么手段?之后該如何布局? 點燿怒了,他不關心這個,他根本沒時間關心:“小事?吃飯、穿衣、住房、疫病、勞作、商貿、各種矛盾....每件小事做不好都得死一堆人?!?/br> 天璽卻不在乎,他沒有直接說,漠然的表情清楚傳遞了他的想法——死則死矣,有什么關系。 “天璽大人,好一個歲星堂主,沒有凡人你朝哪耀武揚威呢?” 天璽不屑道:“你熒惑堂上下全是廢物,難道不是因為癡迷這些瑣碎?” 見點燿氣的面色發(fā)青,他還挑釁:“怎么,不服,要打?” “要打?”沈劭從座上起來,笑著站到兩人中間,魔宮不禁對決,這也禁不住,點燿雖然也有些保命的手段,但用在這里太浪費了,沈劭都不用師尊指示,自覺下了場,對上天璽, “和我打,不是想知道我怎么對付桐山嗎?” 沈劭琢磨著,反正是頭惡狼,不介意現(xiàn)在就廢了他。 天璽頓時肅然,他莽不代表沒有腦子,沈劭的殺意太盛,真打起來他不死也殘,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看不出他的境界了。 “你...破境了?”這個懷疑讓天璽臉色更加難看。 “是啊,”沈劭不以為意,好像這很平常,還笑,“所以干雜事一點也不耽誤修煉,誰跟我去開荒誰就知道?!?/br> 綠綺嘴角抽抽:如果這么容易,現(xiàn)在登仙入魔的該是地里那幫泥腿子。 可這么沒腦的話也有人信,厲情霍地站起來:“我跟你去?!?/br> 說罷還朝旁邊指指點點:“她也去,沒誰比她更適合種地了?!?/br> 綠綺被指著鼻子,瞪了瞪眼,她是綠蘿不是蘿卜秧,但瞥見上面戎克含笑的目光,她倏地站起來,妖嬈地摸了摸鬢角: “去就去。” “那我也去?!毙U莽憨憨一笑,他是鎮(zhèn)星堂堂主,武力和天璽匹敵,智商和厲情齊平,但舉止沒有一點架子,他是魔城土生土長的凡胎,也是魔城最早的居民,對這里的感情不比戎克和沈劭來的淺。 “多謝各位大人厚愛,這次春耕沒有問題了。”堂下的凡人代表喜不自勝,其實在天璽說話的時候他就覺得懸,也唯恐這種小事擾了他們清修——可魔修沒一個是走清修路子的,他算杞人憂天。 “熒惑堂上下辛苦了,點燿也是,魔城多虧你cao持,沒有你本座都不知怎么辦才好?!比挚苏f著,溫和的語氣一變,氣勢陡然攀升,凌厲的目光掃向眾人, “其他人各自為政,我不拘你們,魔修天性如此,但有人要是覺得這里的規(guī)矩不好想改一改,可以,贏了我和沈劭就行?!?/br> 天璽瞳仁劇顫,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突破的不只有沈劭,連戎克都有了精進。 他們原以為他會困死于心魔,誰想出去一趟竟連這個問題也解決了,他和眾將齊齊俯首,大聲喝道: “恭喜尊上修為大進?!?/br> 戎克笑笑沒說話,他一眼就看出下面的人鉚足了勁好奇他如何破除心魔,可他不會說,就跟沈劭不告訴他們他是怎么修行的一樣。 “桐山的事還沒結果,結果出來的時候全天下都會知道,現(xiàn)在多說無益,沒其他事的話就散了吧?!?/br> 他揮退眾人,快步走下臺階,趕著和徒弟逛夜市,才走到門口,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他扭頭看天璽,那人眼里有種古怪的狂熱,是他在秘音傳信—— “尊上,你和沈劭雙修了?” ........ 點燿其實還有事,但在夜市說也一樣——他原是這么想的,結果師徒倆都混不吝,鉆進人堆就沒影了,氣得他差點讓手下的人滿大街搜人。 甩掉身后的小尾巴,兩人對視嘿嘿一樂,當即往人最多的地方擠過去,戎克仰著頭好奇地問: “他們在干嘛?”這把戲和他以前在東洲見的不一樣。 “畫...燈籠?”沈劭遲疑道。 臺上輕歌曼舞,琵琶、胡琴還有羌笛協(xié)奏的聲音傳得很遠,中間兩個衣衫單薄的歌女各咬著一支筆,飛旋的時候筆尖潑墨,染上空白的燈籠紙,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慢慢地,一株水墨蒼松躍然紙上。 “有意思,”戎克嘖嘖道,“rou體凡胎,沒有靈氣也沒有魔氣,一般修者也難達到這個水平?!?/br> 那是一個巨大的燈籠,燈籠骨架立在一旁,糊燈籠的師傅也在旁翹首以盼,就等著燈籠紙畫好糊上去。 “可不是嗎!”沈劭還沒應聲,擠在他們身邊的人熱情介紹說,“看旁邊那個大燈籠,做好以后就點上火,把它放到天上去?!?/br> “點天燈?”戎克問。 “是啊是啊,祈福還有感恩,能到這生活的人都不容易,多虧魔皇陛下護佑,這燈籠的錢是全城募集的,就等今天了?!蹦侨艘膊恢J沒認出兩人,說話時眼睛緊緊黏在臺上,不時還要舉起手猛拍叫好,唾沫星子干了就抿抿嘴,又樂呵呵地說道, “你們新來的吧,第一次見,好看不,壯觀不!待會兒還要放煙花,更好看,更壯觀!” 沈劭見戎克和那人說的歡,忍不住嘟囔:“我也會?!?/br> “噗——”戎克笑了,那人也終于舍得擺頭,“小哥這大話說的...” 他啞了,沈劭這張臉對凡人的殺傷力比修者更強,一般能長成這模樣的都不會是普通人,那人頓了頓,才笑:“二位是修魔的還是修仙的?。俊?/br> “魔修。”沈劭不欲多說,挨著戎克準備炫耀自己的本事,“我學過,畫的一定比她們好。” “??!尊上!”在沈劭即將沖上臺獻技的前一秒,后面的人堆里沖出兩個矮子,一頭撞在他們小腿上。 這聲音熟悉——沈劭和戎克低頭,看見土蛋傻咧著嘴,露出豁口的門牙,脆生生地道:“你們回來了?” “你怎么還長胖了?”沈劭一挑眉,掐了掐他長rou的臉,“路途遙遠,跋涉艱難,你居然還長rou了?!?/br> “不遠不遠,也不難,我每天都吃的飽飽的?!蓖恋靶ξ?。 “你meimei呢?”戎克揉了揉他的腦袋,左右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咸蛋的影子。 “meimei在后面,她長的更胖!”土蛋才說完,一個粉色的小rou團從人腿叢林里鉆出來,看到他們就喜笑顏開,咿咿呀呀地叫道: “哥哥!尊尊!” 她后面跟著同心——沈劭總算知道倆崽子是怎么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了。 “會說話了?”戎克笑著把她抱起來,小丫頭今天穿了一身喜慶的藕粉夾襖,裹得像只粉色的rou粽,衣襟堆絨,細看又像只白胖的兔子。 “還不連貫,差不多會講了?!蓖奈⑽⒕瞎χ氐?。 咸蛋聽得懂,得意地露出嘴里的小奶牙,又朝著沈劭張手臂:“少少?!?/br> “就是叫人只會叫一個字?!蓖穆朴蒲a充道。 沈劭接過丫頭團子,一臉正色:“劭劭不是你叫的,師尊才能叫?!?/br> 事實上——她想叫的是少尊主,同心沒說話。 咸蛋眨了眨眼:“沈沈?” “也不行,太難聽了?!鄙蜊肯訔墶?/br> 但尊尊已經有人了,咸蛋嘟了嘟嘴:“豬豬?!?/br> “.....叫劭爺。” “爺爺?” 沈劭當即把這聽不懂話的奶團子扔回同心懷里:“再教,不合格。” 同心笑著點頭,在咸蛋耳邊不知哄了什么,咸蛋眉開眼笑:“少尊尊。” “跟小孩子較什么勁?”戎克彈了下他的腦門,低頭問土蛋:“你怎么樣了?” “同哥哥說我很快就是一個真正的魔修了。”土蛋激動得小臉漲紅。 沈劭奇怪地看了眼同心:“你倒是越來越會哄孩子了?!?/br> 土崽子背后的金光依舊刺眼,證明入魔還在遠方。 “不用急,你還小?!比挚撕眯Φ孛念^。 可是——你說過你徒弟七歲就入魔了——土蛋用眼神質疑。 戎克哈哈大笑,拉著土蛋,抱起咸蛋往旁邊的燈籠攤走:“來買燈嗎?” 兩只蛋興奮地點頭:“要兔子的!”“要尊尊的!” 幾人在攤前站定,戎克掃了一圈都沒發(fā)現(xiàn)哪只燈籠畫著自己,沈劭亦然,土蛋如愿找到兔子燈籠,咸蛋也找了半天,正要問,還是同心從攤子上撿起一只畫著赤面黑衣,三頭六臂悍將的燈籠,示意就是這個。 攤主殷勤道: “這是最后一只了,過年了,大家都想請陛下回家供奉,好賣得很,再晚一點就沒了。” “你說...這是魔皇?”沈劭聽見自己的聲音里充滿離奇——他雖然不知道人間是如何崇敬帝王的,但絕沒有把人畫燈籠售賣的先例,更何況還畫的這么丑。 那紅臉黑衣的大漢雖然一身華貴,但黑臉闊面方耳,兇神惡煞,就差副獠牙冒充妖獸了。 “是...是啊...”攤主見他面色不善,心底發(fā)怯,干巴巴補充道,“陛下英武不凡,氣概攝人,能祛邪辟穢...” 沈劭怒了,同心手里的燈籠瞬間燃燒,一松手,就只剩一把灰燼掉在地上。 “燈燈...”咸蛋委屈巴巴地看著地上的灰燼,眼睛里立馬汪了一眶淚,同心拍了拍她的背,也可惜地看著地面。 攤主沒敢吱聲,圍觀的人不滿起來:“怎么不滿意你自己畫??!燒人家燈籠怎么回事?魔城不準修者欺凌百姓?!?/br> 沈劭從同心兜里掏了兩個金錁子遞給攤主:“我畫就我畫,紙筆在哪?” 和攤主一樣把視線黏在金錠上的還有土蛋——不出意外,那應該是他和咸蛋的壓歲錢。 “只剩大燈籠了,現(xiàn)畫現(xiàn)做,老師傅,手藝有保證?!蹦菙傊餍Φ囊娧啦灰娧郏舐暢瘮傋雍竺娼腥缕饋?,一個須發(fā)灰白的老漢從暗處走出來: “來了來了,誰要做燈籠?” ........ 燈籠紙橫滿長桌,圍觀的人從桌頭站到桌尾,擠得滿滿當當,一開始指責沈劭的人都沒了聲,專心致志地看著沈劭作畫。 這舉動其實孩子氣得緊,但今天特殊,戎克不想阻止他,也好奇他能把自己畫成什么樣。 沈劭筆鋒一頓,迎上他的目光,把自己的筆遞過去,無聲做口型:你畫我,我畫你,這只燈籠掛寢殿門口天天看。 戎克啼笑皆非,這就為難人了,他哪有閑情逸致去學畫畫,但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接過那支筆,在與他隔了三折的地方,對著空白的紙發(fā)呆。 六角燈籠的這個位置正好是沈劭對面,他不由瞄了瞄身邊的徒弟,旁邊的徒弟也在瞄他,還笑了笑,笑的曖昧又繾綣。 他筆下人物已有神采,雖未點睛,就輪廓已氣勢非凡,看客里也有懂丹青的,一面看一面點頭: “不知是哪里來的大家,這一手不知讓這燈籠漲價多少?!?/br> “說南洲有個水墨閣,修的就是一手丹青,據說他們畫的東西都能從紙上走出來。” 圍觀的人眼熱起來,如果這樣,那這就不單是一只燈籠而是一個法器了,就是不知對方有沒有這個本事,這燈籠賣不賣。 沈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聽到這種議論,即便有也是不以為然,他可以做到,可不會這么做,他畫的人就在他身邊,何必多此一舉。 喧鬧的街市多出安靜的一角,議論的人也都噤聲,紙上的人越來越清晰,眉目和他身旁赤發(fā)玄衣的高大男子越發(fā)相似,他們有些驚奇地看了看兩人,警醒的人已經猜到什么,目光中多了些敬畏。 沈劭的筆尖在紙上戀戀不舍,描眉畫目,點唇上色,像只溫柔的手滑過男人的額頭、眉骨、鼻梁下頜,一星一點,每根毛發(fā)都不偏不倚,深邃的五官成型,鼻梁高直,眉眼鋒銳,飽滿的唇似挑非挑,不羈中透著狂氣。 戎克緩緩愣住,一時眼中只看見沈劭在的一角天地——他的筆在描畫,他的筆也在訴請。 那幾乎昭然若揭,筆下的深情從精雕細琢的線條,流暢飽滿的弧度,鮮艷深沉的色彩慢慢流出來,匯成一股濃暖的愛意。 他看著他,而他眼里也只有他。 戎克動容,指間懸停的筆墜下一滴濃墨,他毫無所覺。 他突然想起剛剛天璽低訴的話: 【他是你徒弟,你一手養(yǎng)大的,他從來沒有離開你單獨闖蕩過,從這一點來說他幾乎是個孩子,現(xiàn)在他滿心滿眼只有你,可你能保證他見識過廣闊天地以后還這樣嗎?如果有一天他有了真正傾心的人,你待如何?他待如何?】 天璽當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在譴責他勾引徒弟,這是魔宮日常發(fā)生的,對他們師徒關系的挑撥,唯恐天下不亂的魔修日思夜想的都是騎到他頭上,所以他回答說: 【我是他師父,他是自由的?!?/br>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有了別人,我還是你師父; 如果你想離開,我也還是你師父; 若有天你一如我曾經舉世皆敵,我也會像人師父一樣,豁出性命護你周全; 而即便有天你我互為仇讎,我也允許你把刀捅進我胸膛,再颯然離去,我允許你,因為你的善惡jian邪都是我的功過成敗,因為我是師,你是徒。 ........ 戎克想了很多,可莫名的,在沈劭勾完最后一筆,抬眼看他的瞬間,他眼眶生疼,心跳如鼓,想到也許有的以后,嫉妒就如剔骨刀剝離他的血rou靈魂,于是——隱約有一聲艱澀的嘆息從靈魂里鉆出來: 不準離開我,既然說了喜歡,就得是一輩子,幾輩子,生生世世。 “師尊?”沈劭看他愣了半天沒有動筆,就笑,“要我?guī)湍銌幔俊?/br> 戎克回神,看了眼他那栩栩如生的自己,又看了眼自己這糊成一團的墨漬,嘖了一聲,皺眉,自暴自棄地畫了個火棍拼的人,撂下筆,抱臂: “畫完了?!?/br> 沈劭身邊圍著稱贊的人下意識看過去,已經打好腹稿的贊美如鯁在喉——別說攤主,這一圈人都認出他倆了。 眾人正想在兩人面前花樣開開臉,沈劭這邊好說,那吹的是真心實意,雖然他畫的魔皇凌厲霸氣,可眼角又含著一絲隱晦的媚意,但無論如何真心實意是個好;可戎克那邊不好說了,好在他在火棍人旁邊提了字,以免旁人認不出這是他寶貝徒弟,他們順桿爬,開始夸字好。 沈劭無奈一哂,過去拿起他的筆,低聲吐槽:“這是我嗎?這分明是土蛋。” 土蛋不信地著紙上光溜溜的頭,努力搖頭,他才不長這樣。 “不滿意?”戎克瞄了眼越縮越小的人圈,“給我出題等看我出丑是吧?” “哪能啊?”沈劭拖長聲音拉了拉他的手,繼而為難地看著被糟蹋的燈籠紙,攤主壓著痛心疾首不敢說話,可對比另一頭能給燈籠漲價的畫,戎克這邊的簡直是糟蹋。 沈劭斟酌片刻,大筆一揮,將多出來的火棍糊掉,就勢畫了半張屬于自己的臉,那顆突兀的球被作了眼珠,含情脈脈地看向不遠處的人。 幾筆下來就化腐朽為神奇。 戎克從紙上收回視線,微微勾起嘴角:“還不錯?!?/br> “師尊等等我。” 沈劭索性畫滿整個燈籠,末了拿去給師傅糊裱,咸蛋蹬蹬地跑過來抱住他的小腿: “要,要?!?/br> 沈劭掐了掐她圓軟的臉盤:“不行,那個比你還大呢,給你換個小的,諾,這個,老虎,比兔子厲害。” 他從攤上拿了個虎形燈籠敷衍她。 咸蛋卻很執(zhí)拗,又跑去抱戎克的腿,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渴求:“要燈燈?!?/br> 戎克卻叛變到沈劭一方:“老虎也很可愛啊,可以抓兔兔。” 咸蛋不情不愿地被打發(fā)了,提起虎燈去追土蛋。 戎克站在沈劭身邊看倆孩子嬉鬧,突然來了句:“成親嗎?” “什...”沈劭猛地怔住,擺頭看向身邊,那人沒用回頭,燈火軟和了他深刻的輪廓,他眼里分明含著笑。 狂喜霎時將他淹沒,沈劭莫名濕了眼眶,緊緊握住他的手:“要。” “那走吧。”戎克拉起他往回走。 “燈籠...”沈劭看向攤主,那人震驚的合不攏嘴,但立馬回過神:“一做好給您送過去!” 點燿也在圍觀的人群里,剛剛見兩人玩的投入沒有上前打擾,現(xiàn)在看人要走了,忙跟上去,就聽戎克吩咐了什么,隨口應下,但下一秒回神,錯愕了: “什么東西?” “成親!”沈劭大聲道,“我和師尊,我們倆?!?/br> 點燿顧不得驚愕了,只恨不得捂住他不把門的嘴,但轉瞬又想他們成親關他什么事,魔修我行我素,干什么都不稀奇,可是這兩人地位尊崇,行事怎么還能肆無忌憚,怎么給天下人做表率?但是魔修為什么要給天下人做表率.... 他陷在凡人思維與魔修邏輯的悖論中一時出不來,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面前已經沒有兩人的蹤影了,不由氣急敗壞: “怎么成?流程呢?誰娶誰嫁?納吉問征,迎不迎親?擺不擺席?賓客有誰?什么時候?都沒定,玩呢?” 他們玩笑似的要成親,一路跑到南邊最高的城墻上,頂著繁星皓月,隆隆寒風,身前是無邊無際的莽白,身后是人間的輝煌燈火,戎克一揮袖,兩人衣衫紅染,勝似紅梅凌冬。 沈劭情難自抑,臉上的笑怎么也壓不下去,城墻下的人都在仰頭看他們。 他定住神,看著戎克含笑的臉,又一次心潮澎湃,退了一步,溫柔但堅定地說: “我之一生,天不尊地不敬,無有父不知母,天地高堂皆無須跪拜,唯有師尊,救我、養(yǎng)我、教我、護我,沈劭拜謝師尊,謝師尊...愿與我,共度此生?!?/br> 說到后面他漸漸哽咽,跪下來,額頭貼地,虔誠無比。 戎克紅了眼,也撩開衣擺也跪在他面前,沈劭有些驚慌地抬頭,戎克按住他,俯下身,以同樣虔誠感激的姿勢把頭貼在地上: “我也謝謝你來到我身邊,不曾讓我的心...凍死在風雪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