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華瑾忙之又忙，焦急非常，主因便是水鏡失靈，無法同莫彥溝通。然而他卻不知，莫彥怎會任由自己心尖上的寶貝在外奔忙，自己卻枯坐等待。

    “師兄就安心等我回來吧。”　青年溫和清澈的嗓音猶在耳畔，令月尊不禁悠悠嘆了口氣。他眷戀又似無奈地?fù)崃藫徵R面，便離開書房，到了前廳。廳內(nèi)客座的椅子上赫然是近日使九界四域陷入混亂的夕數(shù)魔尊。

    不過這些日子不見，他卻蒼老了許多。原本強韌張揚的紅發(fā)不僅顏色黯淡，甚至摻雜著些孱弱的灰白發(fā)絲；一張面容雖未垂垂老去，眼睛卻滿布血絲，眼眶青黑，唇色慘白。

    “如此規(guī)模如此威力的大陣，便是借了九界四域各小陣的勢，你怕是也支撐不了太久了?！薄∧獜┞渥谙?shù)魔尊對面，細(xì)細(xì)打量這位魔界的老前輩。

    “只要支撐到陣法大成不就行了？”　夕數(shù)魔尊漠然答道，“縱使是事成后衰竭而死，也好過被所謂上古神明的屏障攔住，永遠(yuǎn)活得像只螻蟻。”　他語氣平淡，眼睛卻死死地盯著莫彥，仿佛是終于承受不住心頭的種種重?fù)?dān)，要將一些傾瀉給這位年輕的后輩一樣。

    莫彥毫不畏懼地對上了那執(zhí)著的眼睛，態(tài)度依然平和：“說到屏障，自從那日前輩將我困于山上并發(fā)動了對人間界的進攻，我便重新翻閱了些書籍，查找九界四域間的屏障相關(guān)記載。”　夕數(shù)魔尊冷笑一聲，稍稍坐直了身子：“看那些做什么？大多是謊話連篇?！?/br>
    “也許是吧?！薄∧獜┎粸樗鶆樱敖^大部分書籍都說，這些屏障是創(chuàng)世大能布下，為的是斷絕世間連續(xù)不斷的征伐混戰(zhàn)。但魘族流傳出的一本古籍中模糊提到，早在那些大能之前，這些屏障已經(jīng)布下，分割了各界各族不假，但實際上也是為了加固一個陣法?！?/br>
    他話音未落，夕數(shù)魔尊的眼神便如寒鋒一般刺來，少了淡然，多了戒備。然而瞬間之后，那眼神便消失無蹤，老魔尊仍是悠哉地蹺著腿：“然后呢？”

    莫彥一笑，繼續(xù)道：“我近日唯一接觸過的陣法，便是魔尊將我困于山上的陣。將二者比較，原本只是個自然而然的念頭罷了。我于陣法雖不精通，基本的原理卻是懂的。細(xì)細(xì)看來，九界四域屏障之所在，表面看是順應(yīng)了原有的地形，實際上觀其走勢布局，與我體內(nèi)陣法不無相通之處。敢問前輩，可是如此么？”

    夕數(shù)魔尊沉默不語，打量了莫彥片刻。莫彥嘴上向他征詢，實際上心里還有更多猜測，便也氣定神閑地任他看。老魔最終一聲長嘆，還是妥協(xié)般地開口了：“我早看出你是個聰明人，卻沒想到你連魘族那些低賤東西的記載都肯信?！?/br>
    他似是講給莫彥，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輕聲慢言：“月尊可曾想過，為何近千年來，不論哪族哪界，飛升成神的人物與傳說中相比寥寥無幾？與此同時，靈氣日益衰微，靈獸靈植漸漸絕跡。常人可太平度日，修士卻逐漸衰落，斷絕傳承？我們是自然而然淪落至此，還是早已落入了旁人規(guī)劃好的隕落之途？”

    夕數(shù)魔尊起身揮袖，空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副色彩斑斕，風(fēng)格古拙的畫。畫中人明顯分為了兩派，一派人物穿著黑袍身后有著浩浩蕩蕩被描畫得渺小的小人，個個衣不蔽體。另一派則穿著飄逸美麗的白衣，身后跟著數(shù)條金龍。他們指尖發(fā)光，像是在施法，光芒萬丈。兩派人之間已倒伏著許多尸體，血流成河，極其慘烈。

    “上古神明與世界一同誕生，不分男女，不分善惡?！薄」女嫷墓饷⒋蛟谙?shù)魔尊臉上，使他明顯蒼老了的面龐多了幾分詭異的色彩：“然而各族誕生繁衍后，世間卻憑空多出了個天魔，引得神明血戰(zhàn)，紛紛隕落。你道這是為何？”

    “前輩若要泄露什么天機給我，也得將話說明白些?！薄∧獜┮桓辈荒蜔┑臉幼樱淠溃骸叭羰遣辉刚f，干脆不要廢這些功夫，晚輩再多找些書來也就是了。”

    見莫彥不為所動，夕數(shù)魔尊痛斥了一句：“愚蠢！”他狂亂地?fù)]散了古畫，惡狠狠地盯著遠(yuǎn)處檐下露出的天空，冷冷道：“你不關(guān)心那些陳年舊事，總該關(guān)心自己。說來月尊也是繁花境的修為，然而上古時期一個普普通通的陣法就能將你困于此處，這還不能使你警覺么。天下之大，能人輩出，若是不能成神，遲早要被人踩在腳下?！?/br>
    “若說不想再有進益，莫說騙過前輩，連我自己也知道是假話。”　輕笑著，莫彥的一雙眼隱約變成了狼眼，蠢蠢欲動，“只是想要的人已在身邊，一晌貪歡已是極樂，對旁的自然也就看得淡了?！?/br>
    “也不過是現(xiàn)在在身邊而已。”　夕數(shù)魔尊疲憊又嘲諷地扯了扯嘴角，“上古神明尚且無法隨心所欲，月尊又如何肯定到了手的東西不會再失去？”　他張了張嘴，本想再說些什么，又好像xiele氣般擺擺手：“罷了罷了，說這些有什么意思？我沒有一開始就將你除去，不過是看你還算聰明。誰想到是個癡情種，愚蠢至極。”　他話已至此，整個人便消散成煙霧，不知去向何處了。莫彥卻是收起了方才的淡然，閉上眼敲打著椅子扶手，細(xì)細(xì)回想起方才夕數(shù)魔尊透露的每片細(xì)小線索，許久才睜開眼。他看向廳外仍不知憂愁，自由嬉戲的幾只靈獸崽子，唇邊浮起了個略帶苦澀的笑容。

    小瑾何時才能回家呢？師兄……實在想你。

    ……

    望著近在眼前的巨業(yè)山，華瑾按捺不住激動之情，整個人像是只嘰嘰喳喳的小鳥，一邊扯著妙葉心諱說個不停，一邊將身上穿戴的衣飾打理了一遍又一遍，真?zhèn)€是近鄉(xiāng)情怯?？僧?dāng)二人真到了山門前，以往的口令卻怎么也不起作用了。

    華瑾擼起袖子，氣鼓鼓地盯著無動于衷的山體：“怎么啦？出去幾天，不認(rèn)識我了嗎？”　他躍躍欲試，仗著山里的陣法應(yīng)該不會傷到自己，想硬往里沖，卻被妙葉心諱拉住了。

    僧人面色略顯凝重，拉著華瑾向后躍出幾丈，施了個法咒。之間那咒文觸及山體的瞬間，巨業(yè)山表面浮起了一層狀若龜甲的屏障，隱隱泛著青色。

    “這是什么？”　華瑾瞠目結(jié)舌，隨即焦急萬分：“怎么又多了一道陣法？”　“是道防御陣法。”　妙葉心諱看清陣法后，反而松了口氣，“里面的人應(yīng)該平安無事?！?/br>
    華瑾二話不說，將水鏡召出，但鏡面波動片刻，那頭仍是沒有絲毫動靜。他泄氣道：“家就在眼前卻進不去，怎么回事啊。”　他扁著嘴別過身去，忽地委屈起來，眼淚霎時盈盈。

    他不是不明白，事態(tài)緊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指不定又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但是從遙遠(yuǎn)而荒涼的西域回來，他是多么想見莫彥，盼著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能笑著抱抱自己，親親自己。

    又或者，在此生死存亡關(guān)頭，他實在不該再有這種任性的心思。

    華瑾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抹了抹眼淚，正想回頭和妙葉心諱說話時，就聽到背后傳來了無比熟悉的一聲輕喚：

    “瑾兒？”

    如同瀕死的花朵接到了雨露，明月的光輝驅(qū)散了絲縷烏云，眼淚還未抹凈，華瑾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如一只歸巢的鳥兒投入了莫彥的懷抱。是歸巢不假，而撲入那人懷中的一刻，他就恨不得自己從沒離開過。而世間又怎會有第二個如此溫暖安全的巢xue呢？兩條無比熟悉有力的臂膀圈著華瑾，他將臉?biāo)浪缆裨谀獜┬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洶涌地流了下來，吞沒了所有話語。

    “好啦，好啦。”　莫彥輕柔地拍著懷中人的后背，極盡憐惜地在他發(fā)頂落下一吻?！岸际菐熜植缓?，擅自切斷了聯(lián)系，害我們瑾兒擔(dān)心了。”

    “你……你還好意思說！”　華瑾哭得口齒不清，糯糯地罵他，真像只可憐巴巴的小貓，爪子都揮不出力氣。莫彥深深望著他，渾身的疲憊都隨著意中人的眼波散去，化成更為深沉的愛意包裹著二人。

    哭了好一會兒，寶慧尊者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算是客人的僧人，忙不好意思地把臉抬起來，對還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莫彥道：“我……我太開心了，把正事都忘了?！薄∷_口要介紹妙葉心諱，卻猛然悟到這一幕是何等尷尬。雖說師兄好像從沒過分介意過自己和諍寰真人的事，但華瑾卻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這次與妙葉心諱云雨一番，說是為了快些解救師兄，但畢竟是和旁人做了親密之事。

    何況……他絞了絞手中莫彥的衣角，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若說他沒有因妙葉心諱的美貌心動，那才是假話。

    莫彥看著他有些不安的神情，不動聲色地將他摟得緊了些，客氣而不失威嚴(yán)地向方才就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的妙葉心諱點了點頭：“不知這位前輩是？”

    “失禮了?！薄∶钊~心諱施了一禮，溫和道：“以前就聽說月尊莫彥有巨狼血統(tǒng)，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尊者既然能感知到我體內(nèi)上古金龍的血脈，想必也已發(fā)現(xiàn)我與寶慧尊者間的事?！薄∪A瑾立即倉皇抬頭，使勁拽住了莫彥，年長的男人卻只是無奈地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背，回話道：“是。而且若我所猜不錯，前輩該是佛宗中人，前來幫助我等?！?/br>
    “沒錯！”　華瑾高聲插話，小臉兒漲得粉紅，“他可厲害了，師兄，師兄，我們進家說吧?！?/br>
    “前輩請。我們回去后坐下再說?！薄∧獜┖脷庥趾眯Φ仄乘谎郏斐鍪直凼疽饷钊~心諱。艷麗無匹的僧人仍是笑吟吟的，優(yōu)雅地跟著二人走進了山門：“是得坐下說，我們可是有不少要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