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火葬場(上)
軍部管得最嚴,外來車輛一律禁止入內,傅翌明的mama只能在門口等著宋黎過去接她。她沒想到譚迅會一直不接電話,到了地方就讓司機回去了,今天外面又妖風陣陣,宋黎怕她凍著,連外套都忘了穿,拽過工卡就匆匆跑了出去。 后來宋黎想過很多次,如果那天沒那么冷,如果中午沒有答應給傅翌明口,如果自己哪怕有一丁點的心理準備再和傅翌明的mama見面,是不是也不至于那么痛不欲生??缮铒@然不會仁慈地給予那么多如果——那天宋黎被注射了補體劑,為了不遲到只能坐傅翌明的車上班,又因為被他在家沒日沒夜地折騰了好幾天,其實早就對給他口這件事沒什么抗拒。最主要的是,譚迅那天被叫去開會,就算他接了電話回了信息也抽不開身,肯定還是會叫年紀最小的宋黎出去接人。 好像上天就是想給宋黎當頭一棒,讓他在最甜蜜、最飄忽所以的時候見到程心,將他從云端拉回到凜冽刺骨的現(xiàn)實里。 不過,宋黎應該慶幸那天真的很冷——這樣他就能用寒冷當借口把自己縮成一團,遮掩住自己已經(jīng)全然崩潰的表情。 宋黎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跑向門口,遠遠地叫了傅翌明的mama一聲。 她一回頭,宋黎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看見那張和程竣一起被埋藏在記憶里的面孔,只覺得寒風將自己吹成了篩子,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你怎么穿這么少呀?冷不冷?!?/br> 一切都只是一瞬間的事。有太多信息、太多被證實的猜測排山倒海向宋黎壓來,反而一個都沒過腦袋。宋黎的腦袋嗡的一聲,一時間反而麻木了,扯出一個應該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嘴巴機械似地發(fā)出聲音,說道,“您久等了。我沒事,只是沒穿外套,有點冷?!?/br> 一直以來,宋黎只知道傅翌明的母親常年在國外生活。 傅翌明從來沒有主動對宋黎提起過她。在家時偶爾會接她打來的電話,但每次都是沒聊多久就掛斷了。宋黎一直覺得奇怪,聽他們溝通的語氣不像關系不好,可如果是關系親密的母子,為什么在傅翌明家里找不到她的一點痕跡? 現(xiàn)在,宋黎終于知道為什么了。 傅翌明的母親,和“傅翌明的高中畢業(yè)證”,“傅翌明的童年照片”一樣,都是不存在的。他們都屬于程竣。 一整個午休都在zuoai,宋黎連飯都沒吃,胃里唯一的一點東西居然還是給傅翌明口時被迫吞進去的jingye。明明已經(jīng)刷過牙了,可嘴里卻突然又冒出了那股微涼的腥膻味,吞進去的jingye也像在故意嘲弄宋黎一樣,在胃里翻天攪地地惡心。 就這么被他耍了。 被cao了這么久,連跪在地上吞了十多分鐘jingye這種腌臜事兒都干得出來,到頭來居然連cao自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傅翌明mama見宋黎臉色發(fā)青,抱歉地道,“你出來得很急吧?今天降溫了,真的很冷……咦?” 傅翌明mama仔細端詳著宋黎的臉,“你家是不是住在萬神殿區(qū)?” 宋黎沒有時間去好好偽裝,只能僵硬地轉過頭,幾乎是靠著社交本能回應著傅翌明……或者說,程竣的mama,誠實地回答道,“我剛才看了您半天,也覺得很眼熟。程姨,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br> 程竣的mama叫程心,宋黎還記得。 程心認出宋黎,上下打量一番,很高興地感慨道,“當時你還是個小孩呢,我記得有段時間快軌壞了,我還送過你和小竣一起去上學?,F(xiàn)在一晃神你都長這么大了。你家還住在那里嗎?” 其實也沒那么冷的,但是宋黎看著她欣喜的笑臉,還是被冷風吹得哆嗦了一下,“嗯,還在那里。” 宋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將情緒剝離出去,整個人慢慢冷靜了下來。 不用去撬保險箱,也不用再費盡心思地去查檔案。之前那些懷疑的,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現(xiàn)在,全都有答案了。 宋黎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擺出一副見到小時候對自己還不錯的鄰居阿姨的笑臉,將程心帶到傅翌明的辦公室,哪怕宋黎半點都不想再踏入這個幾個小時前才剛和傅翌明做過愛的地方。 趁著去準備茶水的幾分鐘功夫,宋黎大腦飛速運轉,整理一番說辭,神色平靜地去向程心套話。 畢竟,宋黎已經(jīng)懷疑傅翌明很久了。 “阿姨,您喝點熱茶。迅哥被拉去開會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br> 坐車的人都不會穿太多,程心光腿穿著時髦又優(yōu)雅的裙子,也被凍得夠嗆。她捧著熱乎的茶杯,笑意盈盈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宋黎,怎么看怎么順眼,溫柔地道,“不著急,譚迅說小竣一下午都不會回來。我這次回國是來給他過生日的,小竣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讓我去家里看他,奇怪得很。既然他不讓我過去,那我主動來總可以了吧?!?/br> 宋黎附和道,“最近工作比較忙,其實老大一直有和我們提起您的?!?/br> 程心顯然不信,撇撇嘴,又八卦地問道,“小宋,你就是他的助理,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同居男友長什么樣?有照片嗎?” 程心居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和傅翌明的關系。宋黎干脆裝傻,反問道,“老大還有同居男友呢?” 也許是宋黎溫和的氣質太有欺騙性,程心真的信了他的話,抱怨道,“有。這小崽子不知道搞什么,死活都不讓我見,連譚迅那邊都不松口。我就奇怪了,以前的男朋友他向來都是大大方方帶過來和我吃飯的,怎么這個就非要藏得這么嚴實?!?/br> 因為他對自己以前的鄰居下手了,還不想讓我知道。宋黎在心中默默回答道。 宋黎突然想起那個黑發(fā)黑眸的omega。 自己和他處了那么多年的前任是同樣的類型,又是小時候的鄰居,知根知底,干凈,又好拿捏。宋黎終于知道為什么傅翌明會選擇自己當應付家族的情人,無論怎么看,都太合適了。 真的……太合適了。 這么說來,傅翌明還挺重視自己的,連mama都不怎么見,就是為了隱瞞身份。 宋黎覺得自己好像在發(fā)抖,但又沒有。勉強地喘了一口氣,將話題的主動權拿了過來,“說起來,程姨,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但是怕觸到竣哥的往事,一直都不好意思問。我可以問問您嗎,為什么竣哥的容貌變化得這么自然?” 程心有些驚訝,沒想到宋黎居然不知道這一層。但仔細想想也正常,那段回憶誰都不想……程心以前對宋黎的印象就很好,便和他解釋道,“小竣當時在爆炸中撿回一條命,渾身被燒得沒有一塊好皮膚,被敵軍當成實驗素材帶走了。他們在他身上做了很多種實驗,有身體改造的,也有關于再生皮膚的,還好他命大,最后輾轉回到我們的醫(yī)院。我本來以為他死了,結果一年半以后,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br> 宋黎越聽越不對,慌忙之間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表情。 爆炸,敵軍,很多種實驗? 程心光是輕描淡寫地復述一遍,就仿佛體會到自己兒子到底吃了多少苦,有些哽咽地繼續(xù)說道,“我當時哭了好幾天,一邊哭一邊去醫(yī)院看他,別提是什么心情了。那個時候小竣好不容易可以眨一眨眼睛,醫(yī)生才明白他的意思,冒著風險給他進行再生皮膚的后續(xù)治療。好在小竣體質不錯,居然就那么硬生生地扛過來了,渾身上下也沒有留疤。不過,沒有以前好看了吧?” “是啊,竣哥以前跟模特似的。” 宋黎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fā)抖,連忙將茶杯放在桌面上,干巴巴地附和道。 如果見到程心只是當頭棒喝,那么聽完這些,就是倒在宋黎的臉上。信息量太大了,宋黎這回是真的被打懵了。 宋黎呆若木雞地坐在原地,第一反應是,傅翌明是通過全身換皮改頭換面的,費爾南居然說了謊。 也對,聰明如費爾南,一定早就看出來自己在套話。 然后,宋黎才反應過來,自己當年傾注了大部分心力去照顧的“那個病人”,就是程竣,就是現(xiàn)在的傅翌明…… 心臟一陣一陣地抽痛著,宋黎再也裝不下去了。 面前的年輕人像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希望,臉色煞白,程心被嚇了一跳,慌張地問道,“小宋你……你沒事吧?” “沒事,阿姨,我就是覺得……”宋黎抓緊自己的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竣哥太不容易了?!?/br> 這樣絕望的,了無生氣的表情,她只在當年聽見兒子死訊的自己臉上見過。 宋黎反應太激烈,程心什么都不敢再說。程心坐到宋黎身邊,反復回憶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什么能把宋黎刺激成這樣,一邊溫柔地順著宋黎的后背。 小竣為什么一直攔著自己,死活不讓自己去他家……心逐漸沉了下去,程心隱約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誒,程姨,你都進來了啊。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才和人吵起來了,聽見光屏在響也沒法接……” 譚旭站在門口,和程心熱情地打著招呼。目光注意到低著頭,魂不守舍的宋黎,剛想要問什么,就被程心一個眼刀嚇得憋了回去。 宋黎聽見譚迅的聲音,抬起頭。他的胃不好,每當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像針扎一樣痛。宋黎問,“迅哥,我可以請個假嗎?” 譚迅被他干啞的聲音嚇了一跳,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求助地看了程心一眼,一臉懵著答應了,“可以……可以啊,你辦事靠譜,怎么都行?!?/br> 宋黎對著他們兩個點點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留下只能互相隱瞞的譚迅和程心面面相覷。 宋黎只帶了光屏和外套,捂著肚子沖到衛(wèi)生間,終于忍不住胃部的翻江倒海,趴在馬桶上不住干嘔了起來??伤形缡裁炊紱]吃,什么也吐不出來,反而把那股jingye的味道更加嚴重地反到了喉嚨里。 傅翌明是程竣,他隱約知道。 可程竣……是那個全身都被燒傷,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病人。 他怎么可以是那個病人?! 如果傅翌明只是程竣,也還好,宋黎還可以告訴自己,他沒準當年就對自己有什么想法,現(xiàn)在借著邱山這事重溫了一把舊情。可宋黎怎么也想不到,也無法和解,他居然是那個自己寧可犧牲睡眠時間、每天忙到腳不沾地、花費了大量精力去照顧的那個病人。 這讓宋黎徹底崩潰了。 情緒如此殘忍地直接作用到身體,甚至全身上下都在不住發(fā)抖。 顧不得什么避嫌,被傅家的人監(jiān)控到也不重要了。胃像火燒一樣疼,宋黎痛苦地窩在廁所的隔間,哆嗦著撥通了老徐的號碼,打了好幾次老徐才接。 “老徐,求你幫我個忙……求你了,一定要幫我這個忙?!?/br> 老徐也嚇了一跳,從來沒見過宋黎情緒這么激動的模樣,冒著記大過的風險從特警那邊給宋黎順出來一個粒子爆破器。宋黎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回到傅翌明的房子,將爆破器貼在保險柜上,甚至忘了離得遠一點,砰的一聲,將自己這段可笑日子的根源直接炸開了。 煙霧散去,宋黎將里面的東西——“傅翌明”的過去,程竣的一切,都拿了出來。 開了一下午的會,回到辦公室已經(jīng)快下班了。宋黎沒在門口,給他發(fā)信息也沒回,傅翌明忍不住去問譚迅,“宋黎人呢?” 譚迅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不是很舒服,好像是胃很疼,下午請假回家了?!?/br> 傅翌明一愣,“上午不是還好好的嗎?” 程心要給傅翌明驚喜,譚迅自然不能說程心來了的事,也不能說宋黎見到了程心。譚迅直覺他們三個之間的關系不對,很不對,可也只能避重就輕地回答他,“今天也沒什么事,我就直接讓他回家休息了。你們倆不是住在一起嗎,下班你直接回家看看吧。” 傅翌明點點頭,也沒發(fā)現(xiàn)譚迅不自然的神情,像往常一樣去常去的超市買了點山藥,打算回家給宋黎熬點山藥粥養(yǎng)養(yǎng)胃。 可等到傅翌明回家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模樣。 剛一打開門,傅翌明聞到了再熟悉不過的炸藥的味道。 難道是因為戴文甄的案子,傅家或者那些海冰販子來報復宋黎了?不可能,這可是自己家…… 傅翌明突然想起宋黎差點出事的那次,連忙沖向味道最濃的位置,“宋黎?!你還好嗎?”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書房的門大敞著,宋黎站在被暴力炸開了的保險箱前,滿手是血,空洞的眼神不住盯著手里的老舊光屏看。 老舊光屏里傳出他們二人都再熟悉不過的聲音,“Drownin, away, from the start to the end, and you are sailing away with nowhere else to stray……” 那是當年,宋黎留給“那個病人”的光屏。 那是……宋黎當年留在光屏里,會在夜間固定播放的其中一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