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早,周榷家的房門被敲響——敲得很輕很客氣,不像快遞員焦急的手法。周榷以為是吳觀,因為只有這位朋友才會在早上拜訪。 昨晚剛來過,今早又來了……周榷感覺有些奇怪,畢竟吳觀沒有說過他要過來,此外更多的感受還是開心:吳觀沒有與他產(chǎn)生嫌隙。 周榷臉貼房門,通過貓眼確認來人到底是誰??匆娢萃馊说囊凰查g,震驚趕走竊喜,占領(lǐng)周榷的情感高地:來人竟然是黃盛! 他來干嘛?來拿東西嗎?不可能,周榷否認這個想法,因為他家里沒有屬于黃盛的東西。 要不要開門?為什么要開門?周榷認為自己應(yīng)該遠離黃盛,這樣生活才能夠恢復(fù)平靜和正常。 可是,不開門又顯得自己很沒禮貌……好笑,周榷腹誹,他姓黃的什么時候?qū)ξ叶Y貌過了? 就這樣決定了:假裝我不在家,不給他開門。大少爺嬌生慣養(yǎng),站累了肯定就走了。周榷旋身往回走,輕手輕腳的,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好像做賊一般。 房門再次被敲響的時候,周榷正坐在電腦桌前,享用自己的早餐:提拉米蘇蛋糕加咖啡。這次門敲得依舊很輕,不同于上次的是門外人配上了一聲詢問:“周榷,在家嗎?”音量不高,想來也知道現(xiàn)在還早,不應(yīng)該制造出來太大的噪音侵擾到鄰居。 不在家,別敲了,沒有人,周榷在心里回應(yīng)。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矛盾的表現(xiàn):一邊希望門外的人趕緊離開,一邊又分心去聽門外的動靜,期待敲門聲再次響起。一心兩用,再加上為了避免發(fā)出聲響而放緩了進食的動作,導(dǎo)致周榷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解決早餐。 然而,直至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也沒能聽到敲門聲再次響起。 人走了?這就走了?敲兩次門沒人回應(yīng),就放棄了?周榷冷哼一聲,心說大少爺就是沒長性,一時興起地離家出走,又突然奇想地去sao擾別人——富人的游戲,他這樣的窮人可玩不起。 走了也好,就不該過來。周榷起身去刷杯子,腳步不再小心翼翼。 敲門聲適時響起,伴隨著黃盛的詢問:“周榷,我知道你在家,別躲在里面不出聲,快給我開門!” 周榷怔住了,不敢邁出放松的腳步。他不相信黃盛竟然還沒走,于是調(diào)轉(zhuǎn)腳步,輕輕地走向房門,然后將眼睛湊向門上的貓眼——cao!周榷倒吸一口涼氣,才憋了回去即將脫口而出的國罵:黃盛這離譜的家伙,竟然將臉貼到貓眼前。周榷入眼便是一張變形的人臉,兩只眼睛透過鏡片緊緊地盯著他,感覺非常驚悚。 他聽見動靜了?不能夠吧,我剛才也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音啊?周榷站在門前犯嘀咕,因為他就算不是刻意放緩動作,也不會毛毛躁躁的,制造很多的生活噪音。這是他從小被迫養(yǎng)成的習慣,早已形成了肌rou記憶,除非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否則到死也不會改變。 “周榷!”黃盛邊敲門邊問,“為什么不理我???” 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AC數(shù)嗎?周榷透過貓眼,看門外黃盛的笑話。 黃盛望著房門,不解地嘟囔:“不可能不在家啊……他不在家還能去哪兒???” 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我懶得去而已,周榷腹誹。 黃盛在樓道里走來走去,晃得周榷頭暈眼花。 我有病啊,在這里守著他干嘛?周榷轉(zhuǎn)身離開,不再站在門前浪費時間。 黃盛沒有再敲過門,也沒有出聲進行詢問。周榷認為這回他應(yīng)該是走了,于是松了一口氣,可是工作起來卻怎么也無法專心。他總是忍不住去猜想黃盛的來意,起身去方便或者去倒水的時候,又不禁看向房門,想要去確認門外的人是否真的已經(jīng)離去。 越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的事情,越是忍不住要去想它。腦子有時候真的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東西,偏偏正常情況下它又能統(tǒng)領(lǐng)軀干,迫使人去做一些讓它感覺舒服的事情,比如強迫周榷去扒門確認黃盛是否還在。 是的,周榷邊走邊想,是腦子強迫我去看的,不是我自己想去看的——這樣自欺欺人地想著,至少他心里會舒坦一些。 心?心臟的“心”?不對,是情感的“心”。說白了,還是腦子在作祟。 周榷深吸一口氣,做足了準備,決定速戰(zhàn)速決,盡快完成腦子交代的任務(wù)。 他貼在門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黃盛不在,周榷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這回踏實了吧?他問自己的心。心也很快作出回應(yīng):黃盛果然是混蛋!周榷表示同意。他離開門廳,回到電腦前,腦子終于放下執(zhí)念,讓周榷可以專心地進行工作。 周榷再次步入門廳已是傍晚時分。他將封裝好的貨物放到門口,等待快遞員來提貨。 咚咚咚!很重很急的敲門聲,是快遞員會用的手法。周榷通過貓眼確認來人的確是他請來的快遞員,于是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房門。 “孔師傅,”周榷笑臉相迎,“麻煩您啦?!?/br> 孔常安不是A市本地人,說話帶有口音,普通話也不是很標準,稍微說快一點周榷就聽不懂。為了照顧對方,他總要刻意放緩語速,導(dǎo)致原本輕松的對話,聽起來莫名地嚴肅:“不麻煩,不麻煩,工作嘛?!?/br> 周榷側(cè)身,請人入屋,指著地上的東西:“今天就這些。” “今天發(fā)的也不多嘛?!笨壮0步?jīng)常來周榷家提貨,他直接進屋,撿起地上的貨物往門外的推車上面搬。 周榷感慨:“不年不節(jié)的,不好搞促銷啊。” 孔常安調(diào)侃道:“這不馬上就七夕了嘛!” 周榷苦笑:“還一個多月呢?!?/br> “快著咧!”孔常安說,“一個月轉(zhuǎn)眼就過去啦。” 周榷附和:“那倒也是?!?/br> 將貨物全都裝入自己的手推車,孔常安問周榷:“十七件,沒有錯吧?” 周榷點頭:“沒錯?!?/br> “好嘞?!笨壮0参兆≤嚢咽?,叮囑周榷,“晚上記得到個人中心去確認訂單信息?!?/br> 貨物運到快遞公司之后還要接受安檢和分揀,往往下午送出去的貨,晚上或者隔日清晨才會發(fā)出。這些工序周榷早就知曉,不用快遞員特意告知。不過他也知道,叮囑這一句是快遞員的工作流程:人家也是按規(guī)矩辦事,他只要配合就好。 “知道了?!敝苋缎Φ煤芸蜌?,“辛苦您了。” “不苦不苦。”孔常安很隨意地擺擺手,走了兩步又站住回過頭,“周老板,你和朋友吵架啦?” 周榷很茫然:“您說什么?” 孔常安抬手指著周榷推開房門的門后:“那是你朋友吧?我記得之前來你家的時候見過他?!?/br> 周榷抬腳出屋,向門后看去——黃盛正蹲在那里。 “你——!”周榷瞠目結(jié)舌。 黃盛抬頭看著周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榷榷……” 孔常安調(diào)笑周榷:“沒多大矛盾就你讓朋友進屋吧,樓道里多熱??!”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快,周榷并沒有完全聽懂,但是從個別詞匯和說話的語氣來判斷,他猜這應(yīng)該是一句開著玩笑勸他放人進屋的話。 “嗐,本來也沒什么事?!敝苋缎χ赝昕壮0?,轉(zhuǎn)而板著臉對黃盛說,“還蹲那兒干嘛。” 黃盛立刻起身,傻笑著走到周榷面前。 孔常安笑而不語,推著手推車走向電梯。 旁人一走,黃盛就開始向周榷撒嬌:“哈尼,你好殘忍,寧愿給快遞員開門,也不給我開門……” 周榷漠然道:“我為什么要給你開門?” “我是你丈夫啊!”黃盛哀嚎,“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一起度過了那么多天,上千日的恩情,你怎么說忘就忘?。 ?/br> 周榷不想看黃盛裝瘋賣傻,也不想與他胡攪蠻纏,直截了當?shù)貑枌Ψ剑骸澳銇碛惺聠???/br> 黃盛跟變臉似的,瞬間轉(zhuǎn)悲為喜:“有??!” “什么事?”周榷則始終面無表情。 黃盛笑嘻嘻地說:“給你送點東西。” 你能給我送什么東西?周榷下意識垂眸,這才瞥見黃盛手里拎著的口袋。他微微蹙眉,總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當即婉拒道:“受不起,您拿回去吧。” “干嘛受不起啊。”黃盛抬腿試圖進屋,卻被周榷攔在屋外,他不解地看著對方,“你這是什么干嘛?。俊?/br> 周榷抬手向外比請:“我這兒又破又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還請您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對方態(tài)度不佳,語氣不善,黃盛登時來了脾氣。他正要發(fā)作,卻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黃盛硬生生地吞下這口怨氣,勾住周榷伸出去的那只手,翹起嘴角露出討好的笑容:“榷榷,還生我氣哪?” 周榷抽回手臂,一臉鄙夷,陰陽怪氣:“我哪兒敢啊?!?/br> 黃盛哼哼唧唧,沒臉沒皮,說話帶著顫音:“哈尼~~你就讓我進去嘛~~” 周榷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又因黃盛態(tài)度曖昧,讓他產(chǎn)生不好的聯(lián)想,很快便燒紅了臉。 “哈尼,你的臉好紅啊。”黃盛裝傻充愣地問,“這是怎么啦?” 周榷羞惱地別過臉:“關(guān)你屁事!” “不關(guān)我屁事,”黃盛湊上前,伏在周榷耳邊,輕輕吹著熱氣,“怕是關(guān)我rou事吧。” 周榷猛地推了黃盛一把,軟綿綿的力度,沒推動對方,不像是在抗拒,倒像是在調(diào)情。 黃盛趁機抓住周榷的手,牢牢按在自己胸口,用溫柔的語氣,說著蠻不講理的話語:“你不讓我進去,我可就在這里進入你了啊。” 周榷冷嗤:“瘋了吧你!” 黃盛莞爾:“還不是因為你。” 周榷還在試圖堅持,給黃盛制造進屋機會的不是他的死皮賴臉,而是他空蕩蕩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個不停,惹得周榷煩躁不已。 “你沒吃飯嗎?”他問黃盛。 黃盛十分委屈:“都是因為你……” 周榷哂笑:“又不是我不讓你吃的?!?/br> “我早上沒吃飯就過來了,結(jié)果你不給我開門?!秉S盛哀怨道,“我不敢走遠,一直守在你家門口,別說飯了,連口水都沒的喝……” 他邊說肚子邊給他打配合,一起控訴周榷的殘忍。 雖然他很可惡,卻也真的很可憐。而且也不能讓他一直賴在門口,回頭鄰居看見了,難免要生誤會。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主動過來示好了,本就不是什么特別激烈的矛盾……對,至少讓他進來喝口水的。周榷給自己找好臺階,假迷三道地嗽了嗽嗓子,然后故作漠然道:“你先進來吧。”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回到屋中。黃盛喜笑顏開,立刻追了上去。孰料沒走兩步,周榷突然轉(zhuǎn)身瞪著他,嚇得黃盛張口結(jié)舌,不知所措:“我、我又做錯什么了嗎?” 周榷沉默少頃,而后悠悠開口道:“關(guān)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