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色溫柔
暮色昏沉,繽紛街燈次第亮起,三重月的清輝徐徐灑向繁華街區(qū)。 中央城區(qū)始發(fā)的公共飛船沿途經(jīng)停,緩緩??吭诨钠У南鲁菂^(qū),機械的到站提示音響起,蒂恩走出破舊的站臺,融入下城區(qū)的夜色里。 街道兩旁,店鋪五彩斑斕的霓虹燈輕微閃爍,壞掉的燈管發(fā)出滋滋的電流嗡鳴。蒂恩轉(zhuǎn)過街角,踏進一條昏暗的小巷,幾只渾身酒氣的雌蟲歪靠在墻邊,沖他投來不懷好意的視線,蒂恩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手臂滿是紋身的雌蟲將手指塞進嘴里,色瞇瞇地吹了聲口哨。 小巷盡頭矗立著一棟公寓,墻壁斑駁,遍布銹蝕的痕跡。入口處的招牌亮著一閃一閃的彩燈,金屬門半開著,露出黑洞洞的內(nèi)里。樓梯間蔓延大片可疑的暗褐色污跡,燈泡散發(fā)微弱的光,幾只飛蛾縈繞在燈罩旁,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蒂恩沿著樓梯走上頂樓,推開門。 灰黑色石質(zhì)地面沒有一絲灰塵,與雄蟲偏愛的華麗風格不同,這間屋子格外空曠,幾乎沒有多余的擺設(shè),看不見額外的裝飾品。 蒂恩穿過空蕩蕩的客廳,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衛(wèi)衣,套在身上,淡金色長發(fā)用一根舊發(fā)帶扎起,從冰箱里拿出一支藍色的標準款營養(yǎng)劑,單手折開瓶蓋。 他走到窗邊,抬手輕輕一按,躍上窗臺,將腿搭在窗外,眺望遠處五光十色的街區(qū),拿起營養(yǎng)劑喝了一口。 十秒,九秒,八秒……默數(shù)到最后一個數(shù)字,一枚隱蔽的飛行監(jiān)視器沿著預設(shè)的軌跡滑過半空,深色調(diào)的機身掩映在夜色中。 蒂恩垂眸,看了眼通訊器的時間,背景地圖上一顆紅點與他的位置重合,正忽閃忽閃地朝著下一個方向移動。 他收起通訊器,眼前不期然浮現(xiàn)出宋翎的臉。年輕英俊的軍雌,眉頭微微蹙起,深咖啡色的狹長雙眼,嘴唇抿緊的神色??吹剿牡谝谎燮穑[隱約約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蒂恩出了會兒神,記憶深處,另一張端秀的臉孔隱隱浮現(xiàn)。 宋翎的長相與他沒有相似之處,但那副正直得近乎刻板的神情,不自覺透露出的氣質(zhì),在不經(jīng)意的時刻,與記憶里的某些畫面微妙地重疊。 難道軍雌都是那副模樣么。蒂恩漫不經(jīng)心地想。 耳邊幻聽般響起一個聲音,嘶啞,微弱,蘊含著難以言說的溫柔,對他說:離開這里,去晨耀星,去往那座永不熄滅的城市,那兒有完善的秩序,嚴明的法度,輝煌的文明,在永暗的夜里,也有長明的燈火。在那里,他可以在日光之下自由自在地生活。 蒂恩安靜地聽他說完,心想,看來他不知道,在光輝燦爛的晨耀星,依然存在三重月照耀不到的角落。 晚風吹起他的發(fā)絲,昏暗的室內(nèi)流轉(zhuǎn)淡淡的金色光芒。 無形的精神域猶如看不見的觸角,緩緩向周遭城區(qū)延展開,無數(shù)高低起伏的聲音如海潮升起,嘈雜的談話聲,笑鬧聲,爭吵聲……堪稱海量的訊息瞬間涌入,充塞蒂恩的大腦,猶如無數(shù)枚尖銳的細針在精神域中翻攪,鋒利的痛楚襲來,這是過載的精神發(fā)出的警報。 如果宋翎在這里,恐怕會為眼前無異于自殺的一幕感到震驚。 額前細密的冷汗沁出,蒂恩的唇色變得蒼白,除此之外,單從表面上看,很難察覺他正在忍受劇烈的痛楚。淡金色長發(fā)的雄蟲單膝支起,靠坐在窗臺上,傾聽著發(fā)生在城區(qū)里的聲音,神色近乎柔和。 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蒂恩想。 眼前的景象哪怕看一萬次,依然令他感到驚奇,即便在晨耀星以混亂無序著稱的下城區(qū),從高處往下望,五彩繽紛的招牌組成一幅光怪陸離的俗世畫卷,街道兩旁的路燈連綿成一片朦朧的珠串,遠遠望去,這片藏污納垢的街區(qū)幾乎是美麗的。 忍耐著大腦深處傳來的陣陣近乎麻木的痛楚,寶石藍的眼眸微微閃動光澤,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蒂恩唇邊浮起一抹笑意。 直到數(shù)不清來源的聲息匯聚而成的洪流中,一聲憋悶在喉間的悲鳴,驟然響起。 · 沙利文正在喝酒。 他有一群狐朋狗友,今天齊聚在這家音樂聲震天響的酒吧,慶祝沙利文“差點入獄”又被放出來重獲自由的紀念日。罪名是當街毆打一只雄蟲,為此沙利文被休學,關(guān)了三個月,險些流放到邊境星當?shù)V工。 損友之一的凱文對此表示遺憾,假惺惺道:“親愛的莎莉,我相信以你的實力,即便到了邊境星也能上演個越獄戲碼什么的?!?/br> “我看你是深夜劇看多了?!比局仙珓⒑5募~蘭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扭頭沖沙利文沒好氣道:“你可真行,居然在海拉的眼皮子底下悍然行兇。” 沙利文聳了聳肩,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鬼知道那種地方也能有攝像頭,話說海拉的‘眼睛’是不是越來越多了,最近這段時間我抬個頭就能看到一個監(jiān)視器飛過去。” 倫提亞是個大個子,將沙發(fā)塞得滿滿當當,聞言甕聲甕氣地說:“大概是吧,軍部也就在這種時候批預算爽快?!?/br> “我怎么聽說事出有因,似乎是十年前那樁C7520礦星的案子又被翻出來了,那個代號……”沙利文若有所思地捏了捏鼻梁。 “行了行了,成天上課討論這些還沒夠呢,輪到誰‘槍斃’了?”紐蘭沒興趣聽他們談這些正兒八經(jīng)的話題,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他旁邊的凱文的肩膀。 “到我了吧?!眲P文伸長手臂,用叉子叉起一片水果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唔讓我想想……窩知道了?!?/br> 他扭了扭身子,做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PASSION XVI代自慰棒的設(shè)計師真該被槍斃,智能模式跟智障似的,還沒我上次約的那個奇葩雄蟲活兒好,白瞎了我的八千星幣?。 ?/br> “噗——”紐蘭嘴里的酒噴了出來,他猛地圈住凱文的脖子:“打住,我不想聽你說更多細節(jié)!”大個子倫提亞默默點頭,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沙利文忍俊不禁,和同伴們笑著碰了個杯,不經(jīng)意朝酒吧入口瞥了一眼,眼里躍動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照我說,那些寫出癡情雄蟲愛情故事的家伙——不管是雌蟲還是雄蟲,都該被槍斃。” 躁動的音樂聲中,他的語氣格外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