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松鶴說帶魏亭出去玩，這句話并不是空話。

    他們?nèi)ッ佬g(shù)館，去看珠寶展，柏松鶴發(fā)現(xiàn)，魏亭對那些蛇鱗一般冰冷，卻又美輪美奐的黃金首飾格外感興趣。

    “它真美。”金燦燦的絲線細密而纏綿，裹繞成一只只蝴蝶圖案，被禁錮在畫框卷成的手鐲里。人，也許只是一?；覔鋼涞囊戆叨?。

    魏亭將額頭貼在櫥窗上，玻璃罩壓亂他的額發(fā)，溫婉姣好的面孔滿滿都是憧憬。

    “能擁有它的人，不僅需要美麗的外表，”柏松鶴比了比他纖細的手腕：“還得有相當強大的腕力。”

    黃金，實在是一種沉重的奢侈。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住在同一屋檐下，二人沒有做出任何逾矩的舉動，卻也默契地對魏亭已為人妻的事絕口不提。

    蓮花粥盛了一碗又一碗，荷葉茶泡了一壺又一壺，兩個人似乎都不甚在意，或者說不愿多想，反正，永遠有下一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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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穩(wěn)方向盤，兩眼直視前方——”

    魏亭這次駕照考得相當順利，科二練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考過了，過兩天就要路考。

    見他在家也總是緊張兮兮的，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先從車尾繞到車頭、變道時記得打轉(zhuǎn)向燈看后視鏡……”，柏松鶴安慰道：“科三很簡單的，比科二容易多了，不用這么緊張?！?/br>
    “我也不想緊張，”眉間始終鎖著淡淡如煙愁緒，魏亭說：“跟我一批練的有一個阿姨，上一秒才教她這個圖標是什么燈，下一秒問她，她又忘得一干二凈。而且她上次科三沒考過，就是因為第一次機會時上車前忘了繞一圈，第二次時考官問她燈光，她也沒回答出來。最后連方向盤都沒摸上，就被考官趕了下去。我害怕我也犯這樣的低級錯誤?！?/br>
    他絮絮叨叨地跟他講自己這幾天學車的經(jīng)歷，柏松鶴一邊憋笑，一邊繼續(xù)說：“像她這樣的，在德國，估計都不讓考了?！?/br>
    “為什么？”

    “德國有條法律，凡是駕照考試超過三次沒考過的，要被送去測智商?！?/br>
    魏亭抿著嘴笑。

    “你今天還去練么？”

    “今天下午不去了，等會兒吃過飯，我要去聚會?！?/br>
    柏松鶴心下了然，看來富太太們的聚會，魏亭現(xiàn)在已經(jīng)適應得不錯。

    “那去聚會的路上，你開我的車，正好練練手?！?/br>
    “??？萬一碰到哪兒……”

    “沒事，我開到人少的路上，你慢點開，我坐副駕駛?！?/br>
    “而且……”

    柏松鶴解語花一般說道：“送你到附近我就走，不會讓她們看到的。”

    他都這樣謹小慎微、把一切風險都提前規(guī)避好了，魏亭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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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飯，魏亭去衣帽間挑衣服，柏松鶴在撥弄一個壞掉的八音盒。

    不知道八音盒的機械構(gòu)造哪里出了差錯，失去如歌一般的行板，芭蕾舞女受難百年的腳腕隨之得到了解放。

    “柏松鶴——”魏亭的聲音遙遙地傳來。

    聽到他喊自己，柏松鶴也抬高音量應道：“什么事？”

    “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魏亭很少主動喊自己的名字，柏松鶴也沒多問，直接就起身朝衣帽間走去。

    何宅整體裝修風格以中西結(jié)合為主。既有法式洛可可華麗的線條，也混搭著來自不同時期的東方漆器屏風家具。真正賦予它活力的，是主人的生活品味。

    “你結(jié)婚時穿的就是這條么？沒穿高定？”

    穿在衣帽間人臺身上的，是一條美產(chǎn)的gunne　sax小飛袖禮裙。價格倒是不貴，但是這樣款式和成色的相當難淘，往往在古著店一上架就被搶個精光。

    “嗯，我外婆說，結(jié)婚時穿一條古董婚紗，又有格調(diào)又vintage?！?/br>
    活的東西賴以陽光、氧氣和水生存，這些元素卻會對編織物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隔著防塵袋，魏亭摸了摸婚紗，拼接處縫了復雜精致的法國蕾絲，像是少女經(jīng)久不衰的夢想　。他的眼神漸漸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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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我來了?！?/br>
    洗凈雙手，他剛推開家主書房的門，突然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腕。

    婦人的手上，可以看得出長期cao勞的痕跡。這時她十個手指上都套滿了大大小小的戒指，金的翡翠的鉆石的，黃的綠的紅的，樣樣都有，像掛滿裝飾的圣誕樹一樣，晃得他幾乎要花眼。

    “哎喲，”明明是很熱情的語氣，可是她的目光更像是評估一個是否物美價廉的商品：“這孩子長得真俊，頭發(fā)軟高鼻子，旺夫相——能娶來做媳婦，是我們家的福氣?！?/br>
    到底是年紀小，就算事先有了心理準備，這樣的沖擊還是令他呆呆地站著，稚嫩未退的臉上是遮掩不住的驚慌失措。

    對他的反應渾然不在意，婦人繼續(xù)和家主說了幾句，不由分說地往他手里塞了個紅包，就起身告辭了。

    婦人走后，書房里是長長的沉默。

    他說：“為什么是我？”

    “家里只有你年紀差不多?！?/br>
    “我……高中都沒畢業(yè)。”

    “訂婚是在你高考后，不會影響你的學業(yè)。懷孕的話，就先休學，等生完孩子送來家里，你要是想再回學校就回去，出國也可以，都隨便你。”

    “……”

    他怔怔地望著家主桌上的八音盒。

    論輩分，家主是他mama的孿生jiejie，至親至善的姨媽。這個八音盒是孤品，他在mama小時候的照片上見過，沒想到會在家主這里出現(xiàn)。

    真空玻璃罩下，八音盒上的芭蕾舞女立起足尖，茫然地旋轉(zhuǎn)著。因為受難，她的腳腕，乃至整條獨立支撐身體的腿，都蒙上憂傷的顏色。她純凈得容不下一絲空氣的世界之外，是一地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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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我有什么事？”男人的聲音喚醒他悠遠的回憶。

    “我想戴耳墜，但是耳眼有點堵了，你幫我看看吧?！?/br>
    柏松鶴接過魏亭遞來的耳墜，花葉造型的托底上鑲嵌著海藍寶石，流蘇款款搖曳，空靈又柔美。

    傳說中，美人魚的下半身就遍布著海藍寶石，這種美麗的寶石蘊藏保佑遠行之人平安歸來的美好心愿。

    他的耳朵生得好看，不僅僅是形狀圓圓的，大小比例也合適。在亮光下，他可以看見他軟軟細小的茸毛，血流在柔韌的耳骨之間流動時，像是橙紅色的琥珀，有種澄澈的感覺。

    找準那處與別的皮膚些許不同的硬疙瘩，他捏緊他的耳垂，銀質(zhì)耳鉤抵上耳眼、旋轉(zhuǎn)著尋找方向插入——

    “嘶——”耳垂被貫穿的一瞬間，似乎心底里也有什么，像婚房里蠟燭炸開的燈花，嗶剝一聲碎了。

    “還好，沒有出血?！卑厮生Q檢查完他的耳朵，又揉了揉紅彤彤的耳垂，才滿意地松開手。

    “怎么哭了？很疼嗎？”

    “嗯……有點。”他低下頭，淚濕的睫毛簌簌著，眨落幾滴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