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之逆》06
書迷正在閱讀:《無禮之人》if線里的安東尼奧一個追妻的機(jī)會、燉rou日常(1v1合集)、虛偽婚姻、矯枉過正ABO、草莓聲明、他被愛包圍、男寢宿管是大叔(np 高h(yuǎn) )、正中變態(tài)下懷的下場(雙)、別扭、西裝社畜被撿尸回家猛cao
渡輪在起錨前悠長鳴笛,仿佛巨大藍(lán)鯨發(fā)出聲波,一個甩尾翻進(jìn)海浪,海水涌伏著,將渡輪推進(jìn)一片湛藍(lán)無瑕的海港。舒?zhèn)愐虼w顛簸而繃緊了身體,他頂著一頭迷茫的稻草色金發(fā),前夜的半宿哭泣給雙眼搽了一圈玫紅眼妝,兩只眼珠睜得溜圓,懵懂地四處打量,四周景色浮在眼珠表面那層水膜里,船艙雖大但陰暗潮濕,只頭頂幾盞船燈花火迸濺似的跟著顛簸亂晃,密集緊挨的座位里囤滿了人,嘈雜方言和酸濁汗腥交織成網(wǎng),襯得雙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的少年多么格格不入,像矜貴嬌氣的純種貓掉進(jìn)農(nóng)舍牛棚,好奇又新鮮。直到麗塔端著兩杯冒泡的啤酒擠過人群,咚咚兩聲砸在小木桌上,笑眼彎彎地攛掇說是成年人了就喝,他才從做夢般的虛幻感中醒過來,慢慢想起事情是怎么變成這樣。 昨晚他獨自在浴室哭得淚眼干涸,跌跌撞撞爬起來裹上衣服,疼得要裂開的腦子里只剩不敢再見塔爾緹斯這一念頭支撐,渾渾噩噩出了房門,走廊上遇見起夜的麗塔。她秉一盞夜燈,橘黃燈光乍地劃亮少年那張蒼白近紙的臉,墓地飄出來的鬼魂似的生人氣息都無,悲傷濕漉漉沉甸甸壓下來,讓見者也忍不住跟著難過,問他怎么了只搖頭說要走不想在這里,麗塔說你個蠢蛋靠兩條腿怎么走出去,遂回客房換了衣服,出來騎車帶他回城。他乖乖的,像走丟了的懵懂幼童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把耳機(jī)扔給他,跨上車發(fā)動了才想起耳機(jī)里都是歇斯狂躁的搖滾金屬樂而沒什么舒緩傷感情歌,機(jī)車呼嘯中,她肩頭慢慢響起壓抑啜泣,頓時有了些把孩子欺負(fù)哭的稀薄內(nèi)疚。 他們在城郊一家小旅館簡單度過一夜,天際稍稍泛白便驅(qū)車回城,一條城郊公路筆直如箭蕩開原野切割黎明,一輪圓日是靶子中心代表滿分的紅點,摩托轟鳴著掙出黑夜追逐太陽。麗塔說帶舒?zhèn)愊然厮?,順路買些食材,到地竟是一片與貧民窟接壤的區(qū)域,低矮棚戶平房鱗次櫛比結(jié)一片菌落,修繕不完的路上爛泥和污水橫生霉斑,陽光灑下都平白潮了三分,路上拉美裔和非裔各色人種熙攘來往,醉漢倒在道旁的嘔吐污漬里不知死活,咖啡膚色水蛇腰肢的流鶯站在巷口攬客,領(lǐng)口拉低得幾乎把大半胸脯甩在空中。少年像一條小尾巴似的跟著麗塔四處穿梭,茫然看著好友熟練cao一口夾雜粗俗俚語的南方口音跟小販講價。有小混混吹著口哨圍上來sao擾起哄,她一把把他扯到身后,垮著臉沖那些人比出中指。好容易到了簡陋的出租屋前,她旋即捧出一張盈盈笑臉招呼小貓似的招呼他進(jìn)來進(jìn)來。出租屋狹窄逼仄,除了墻面糊滿音樂海報之外大抵還算干凈,少年迷茫失措,印象中麗塔的家境算富裕那個階層,如今怎會困頓至此,忍不住問你住這里嗎,對方“嗯啊”一聲說快一年了,他鼻子一酸又變得淚嗒嗒,好像天地之大只有他們兩個被拋棄的小孩相依為命。 麗塔給他一手塞了一個剛買的西紅柿,讓他等著自己去拾掇吃的,速食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做好端上來,他還抱著兩個西紅柿乖乖巧巧地坐那。兩個人在小如鴿巢的出租屋頭抵頭吃完一頓飯,麗塔才問他昨晚怎么了,少年垂下脖頸,粘在鼻尖的淚珠啪嗒落了,桌上積起微型湖泊,囁喏半晌才吐一個人稱,“他,”哽咽之后慢慢接上,“……不要我?!?/br> 麗塔大大地“哦”了一聲,支著腦袋不問詳情也不多安慰,只突然冒出一句:“那你也不要他了唄?!?/br> 少年倒像沒跟著這跳躍的話題,抬頭愣愣地發(fā)出一個含糊鼻音:“嗯?” “我是說,不要那個人了,”麗塔一下子坐起來,反手握住他,出租屋的小窗逆著光,在她臉上蒙一圈絨絨細(xì)光,笑容仿佛陽光從地平線上破繭,一句話說得好恣意快活振振有詞,“你不是說想走嗎?那我們就走得遠(yuǎn)遠(yuǎn)!去旅行去瀟灑,等他后悔了再來找你都找不到!” 像他小時候因為母親的冷落而躲在房間里悄悄抹眼淚,一枚小石子擲過來砸響窗玻璃,外頭一個小姑娘坐在樹干上蕩著兩條小腿,用亮晶晶的眼神和笑容不由分說拐他偷溜出去,她就是有一把將他從逼仄困境拉進(jìn)明媚陽光的魔力。 兩人收拾了行李,旅行包里只裝最簡單的必備物品和現(xiàn)金證件,再背上吉他和一臺相機(jī),像某美〇堅流行過的嬉皮士一樣,感召自由文化呼喚當(dāng)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趕到港口時太陽在極遠(yuǎn)的海平線上堪堪露了半張臉,隨手買了最近一趟航船廉價的底艙票,連抵達(dá)地都渾不在意,似乎打定主意要當(dāng)兩朵隨風(fēng)飄蕩的蒲公英。舒?zhèn)愖诖细杏X胸腔里有鼓槌細(xì)細(xì)擂著,一時難以置信他真就踏上一場旅行,但又無法否認(rèn)那種自由,將所有困頓苦悶掙脫甩開,靈魂都飄飄然地輕盈。 麗塔遞來一扎黑啤,當(dāng)了十幾年乖孩子的omega鄭重其事地捧起來喝了,只是酒量實在堪憂,勉強(qiáng)兩杯下肚,面龐與耳尖就敷上緋紅,迷蒙著雙眸胡亂囈語。正巧一個身披托蒂白袍面如樹褶的馬拉地族裔老頭從船艙盡頭擠過來,神秘兮兮地耳語說兩位小朋友我可以給你們占卜,少年從桌上抬起兩只濕漉藍(lán)眸說想知道婚戀姻緣,老頭用手掌搓著幾塊石頭說你命定之人出現(xiàn)的時機(jī)就像新月、一個恰當(dāng)?shù)霓D(zhuǎn)折點,少年說可是我已經(jīng)遇見了喜歡的人但他不喜歡我,對方又說緣分需要等待,就像花朵到了春日才能綻放,少年抿著唇小聲說自己不是花朵是小花仙子,無論什么季節(jié)都能飛。老頭總算發(fā)覺跟一個醉鬼講不清道理,拂了袖子就走,少年抓住他固執(zhí)說你還沒講清我的姻緣,被人趕流浪貓似的趕開去去去別耽擱我做生意,他失落地喃喃說,你占卜得不好,我不要你占卜了,捧著杯子坐到一邊小口小口喝去了。至于麗塔已經(jīng)笑得直不起腰,接下來幾天一直小仙女小公主地叫他,那是后話。 到了下午醺醉才散了,麗塔買了兩個魚罐頭回來,一開封就嫌棄地皺了鼻子,避免浪費只得拿到甲板上喂海鷗。少年跟著去吹風(fēng),渡輪在平靜無波的海面上航行,像一把銀剪緩慢裁開柔滑藍(lán)綢。他一踮腳坐上欄桿,雙手抓住邊緣,兩條小腿蕩在空中,露出白玉狀的腳踝,身體微微后仰,連著后頸的一段腰身有著極優(yōu)美的線條。海風(fēng)灌滿了外衣,獵獵撫過赤裸身體,人也成了一只被風(fēng)吹斜的白風(fēng)箏,搖搖晃晃要飄到天際去。吹夠了要下來,卻被一聲攔住,一個畫家支著畫板沖他比手勢,請求他當(dāng)畫的模特,原來他不知不覺成了別人眼中的風(fēng)景,只好繼續(xù)坐著拗姿勢,快一個小時之后才下來,兩只手都硌得麻疼,好歹收獲了不菲的酬金作為補(bǔ)償。 輪船在夜里橫渡海峽,朝北追逐退往另一半地球的春日,第二天在一個半島港口停泊,毗鄰一座靜謐古樸的海濱小鎮(zhèn),低矮方正的地中海風(fēng)房屋都漆成鴉青或鐵藍(lán),像大片馬賽克畫依著海岸線鑲嵌。兩人下了船找到一家旅館投宿,老板是個有著一頭鳳凰木般艷麗紅發(fā)的中年女人,因來客稀少遂見了兩人格外熱情,連連推銷半價入住的情侶套房,被少年紅著臉拒絕了。除了旅館,店里還出售一些手工玻璃制品,他們跟老板娘閑談著了解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景色,談著談著就被帶去圍觀吹玻璃技術(shù),玻璃熔化成透明糖漿,用鐵棍挑著一轉(zhuǎn)一捻即捏陶似的塑出形狀,琳琳瑯瑯的玻璃器皿像肥皂泡泡似的飛出來,把小小旅館擺成水晶宮殿,麗塔還熱絡(luò)地戴上手套幫老板娘調(diào)節(jié)火爐溫度。店里養(yǎng)了三五只貓,懶洋洋肥墩墩地或趴或臥,不愿意靠近麗塔,卻似乎很喜歡舒?zhèn)?,一個個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粘。麗塔羨慕得牙癢癢,不懷好意地喊他轉(zhuǎn)過來笑一個,少年抱起膝頭的貓咪轉(zhuǎn)過臉,聽話地露了個笑,粉唇乖巧巧地抿著,兩只圓眼彎成月牙,德彪西以一章樂符稱贊過的月光滌過黛藍(lán)海水,甜得沁人心扉,然后就被麗塔用摸過爐子的手套糊了一臉爐灰。 傍晚兩人一人拎著一罐清啤在海邊遛彎,海風(fēng)舒緩,潮水如拖曳裙擺深深淺淺鋪展開,潮濕沙灘光腳踩上去軟綿綿地癢,少年白皙的下巴上還有一塊沒擦凈的灰漬,像一撇滑稽的小胡子。走累了就停下,撿兩根樹枝蹲在沙灘上戳戳畫畫,圖文并茂地商量接下來的行程。少年往北畫了個箭頭,說附近應(yīng)該有個著名的旅游城市,麗塔一揮手順著他的筆勢畫出去,說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一直朝北走,少年停了片刻,不知怎么就吐出兩個字,北極,麗塔眼睛一亮,立刻跳起來贊同,把樹枝直直插在沙子里,好像那就是他們登錄極北大陸的信向標(biāo),以議員批準(zhǔn)法案通過的語氣鄭重宣布,好,那我們就去北極,乘坐破冰船去看北極狐和企鵝。任性自由,恣意妄為,似乎漫天星辰日月都在笑聲中朝自己奔來,大概這就是少年意氣。至于舒?zhèn)愋÷曆a(bǔ)充說北極沒有企鵝,都已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隔天兩人趕上路過小鎮(zhèn)的火車,朝著計劃中的城市前進(jìn)。季節(jié)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時序性的,而是地域性的,宛如一杯雞尾酒中色彩各異的分層,鄰接分布在由南往北的緯區(qū)里,他們一路向北追逐冬季,從濃綠熱夏跑進(jìn)皚皚白雪,到站下了火車覺得有些冷,便買了幾件外套穿上。 這次到達(dá)的地方已近北緯六十度,一個由無數(shù)周邊島嶼環(huán)合簇?fù)淼膬?yōu)美港口城市,城里大小湖泊星羅棋布,水系縱橫復(fù)雜,宛如水晶珠串?dāng)嗔司€滾落在海灣靠岸。城市建筑多采用潔白花崗巖,背景里的高緯天空藍(lán)得清甜,白云也似乎觸手可及,仿佛莫奈筆下手持陽傘身著白裙的淑女沖旅人矜持微笑。幾天里兩人乘著電車四處轉(zhuǎn)悠,靠近極圈的夏季白晝長得沒有邊際,幾乎讓人遺忘黑夜,他們逛了商業(yè)大道,在市集廣場上喂了鴿子,跟美人魚銅像合影,參觀了露天博物館,去了天文臺鳥瞰全城,又在巖石教堂里傾聽過圣歌彌撒。吃飯的時候舒?zhèn)愒诓藛紊习l(fā)現(xiàn)了馴鹿rou,很擔(dān)憂吃了會不會從此再也收不到圣誕老人的禮物,麗塔捧著臉笑得微妙慈祥,說你真可愛,他怏怏地抿唇覺得被嘲笑了,對方頓時換了柔柔的安撫口氣,說舒?zhèn)悓氊惒灰獡?dān)心,圣誕老人就算把全世界的寶寶忘了也不會忘記你。吃過飯繼續(xù)轉(zhuǎn)悠,趕上不止一場露天音樂會,生活在寒冷地帶的人們趁著短促夏季肆意潑灑音符,麗塔毫無障礙地混入樂隊中共同演奏,甚至拉過他在音樂中共舞,隨著北方特有的悠遠(yuǎn)民謠跳出輕盈舞步,圍觀的路人也哼唱著打拍子,旋轉(zhuǎn)中純金與深栗的發(fā)絲相拂而過,像秋日里銀杏與梧桐的葉子層疊落下。 少年沒有她那么熱衷音樂,跳了一會兒便下場,抱著包站在樹蔭下等她。道旁有個戴鴨舌帽的小孩跑過去,沒注意撞了他,跌倒在地,他扶起那小孩問沒事嗎,小孩圓溜溜的眼睛在帽檐陰影里一轉(zhuǎn),一聲不吭調(diào)頭跑掉了。少年自覺有些奇怪,警惕心難得上線一回,摸索了一下身上的東西,包里的現(xiàn)金和證件被他抱在懷中都還在,上衣口袋卻空了,心弦一沉,他邁步追趕過去,在街口拐角看見那小孩躲在幾個男人身后,中間的男人手里把玩著一枚琺瑯與母貝鑲嵌而成的飾品,正是他的胸針。他走上前,手指握進(jìn)掌心,開口前話語在舌尖滾過數(shù)遍確保它們平穩(wěn)而底氣充足,“那枚胸針是我的,請你還給我?!?/br> 男人挑起一邊眉頭,語調(diào)較他更高:“什么是你的?怎么平白無故說我的東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