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傷員和死者已經(jīng)被帶出去宴會廳安置，觀彌看著那架被小心運輸走的三角鋼琴，眼里還有一些不舍——那些炸藥是貨真價實的，花了他好大一筆錢，還沒來得及找陳魏報銷。

    沒有時間留給他心疼錢包，簡單給厲修止血包扎后，他便準備離開。只是還沒有走出宴會廳，便被人阻攔。

    “二爺，”觀彌埋怨道，“你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二爺站在他身后，脖頸上纏著一圈繃帶。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我是答應(yīng)了放你們走，可是阿絕沒有?！?/br>
    風絕帶著人堵在宴會廳門前，眼神凜冽至極?！拔腋绲馁~還沒有算?！彼p聲說。

    厲修因失血而臉色蒼白，他眸光一沉，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將觀彌擋在身后。

    “二爺說了不許出人命，”風絕咬牙道，“我不能不聽他的吩咐?！?/br>
    觀彌臉上那點悠然的笑意徹底消失，他冷冷問道，“殺手只是一把刀，不去找拿刀的人報仇，跟刀過不去算怎么一回事?！?/br>
    “讓阿彌走，”厲修低聲說，“我的事已經(jīng)做完，我沒有關(guān)系?！彼L久不與人交流，語速緩慢而生硬，觀彌煩躁地命令道，“閉嘴?！?/br>
    “我沒有關(guān)系?！眳栃藓币姷剡`背他的命令，堅持著重復(fù)道。

    “我只要他一只手和一條腿，這不算過分吧?！憋L絕冷笑。

    怎么可能沒有關(guān)系？沒有手腳的殺手等同于被丟棄在沙灘上的魚，厲修做過多年雇傭兵，仇家眾多，失去行動能力，無異于延遲判處的死刑。然而厲修毫不在意，他做出了坦然接受的架勢，風絕也不扭捏，他槍支上膛，瞄準了厲修。

    那是一支改良過的沙漠之鷹，子彈威力放大了三倍有余。風絕槍殺薛如時打在了他的心臟上，男人胸膛直接炸開一個血洞。如果是瞄準關(guān)節(jié)這樣脆弱的位置，甚至有可能直接打斷人的手臂。

    “厲修是我的人，即便處刑也要由我來?！庇^彌說道。

    風絕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武器送到他的手中，正要冷笑著拒絕，二爺卻淡淡地說：“給他?！憋L絕陰沉著臉，將手槍中子彈褪掉只剩兩顆，緩緩遞了出去。

    厲修為他讓開身體，他不為將要到來的殘酷命運而恐懼，反而因為賜予痛苦的那個人是觀彌而感到幸運。觀彌拉開槍栓，槍械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打了個轉(zhuǎn)，沒有任何遲疑地對準了自己。

    厲修在震耳的槍聲中瞳孔猛然緊縮，他發(fā)出一聲沙啞的嘶吼，撲過去抓住了觀彌。觀彌右手持槍，渾身因劇痛抖如篩糠，他咬著牙，沒有泄出一聲呻吟。鋼琴師的左手掌心處是血rou模糊的一個洞，隱約可見慘白的骨茬。

    這樣的傷勢即便治愈也會留下不可修復(fù)的傷痕，觀彌在宴會上彈奏的那支進行曲，成為了他身為鋼琴師最后的作品。

    “不……”厲修捧著觀彌那只手，幾近崩潰，而觀彌卻微笑起來。

    “放開我，”觀彌冷淡地說，“還有一槍?！彼e起槍，對準了自己的腿。

    槍聲驚起飛鳥，殘破的宴會廳外，落日熔金。

    躺在病床上斷了兩根肋骨、還得加班加點處理明家爛攤子的明闕收到了一個消息，這令他剛剛固定好的傷處又疼起來——老夫人昏迷在輪椅上，陳魏不見了。

    “有那么多人看著，怎么還能逃？”明闕支撐著問道，“二爺知道了嗎？”

    “已經(jīng)派人追捕了，”下屬說道，“咱們需要調(diào)人嗎？”

    “明家人手現(xiàn)在本來就不夠用，別去摻和了，”明闕疲憊地說道，他靠著病床，驟然想起一個人，“魏小荷怎么樣？”

    下屬隨口道：“咱們的人一直牢牢盯著呢?！彼种型ㄓ嵠骱鋈患贝俚卣饎?，下屬掃了一眼，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家主……”他聲音干澀，越說越小，“魏小荷不見了?！?/br>
    明闕經(jīng)過這一天的許多事，身上疼，心里累，斥責的話到了嘴邊，想了想又懶得說。“不關(guān)我的事，”他總結(jié)道，“明老頭折騰出來的，我全都不知情。”

    明闕把瞬間頓悟，恨不得給他豎大拇指的下屬打發(fā)出去，深深地嘆口氣。

    綠皮火車穿過田野山間。

    一名頭發(fā)花白的婦人站在車廂連接處，膽怯而茫然地四處張望。

    “大娘！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啊?！庇袀€經(jīng)過的女孩心生不忍，走過去問道。婦人看著她，遲鈍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案覍僮呱⒘藛?？”女孩猜測道，“我?guī)闳フ伊熊噯T吧?！?/br>
    “不好意思，”有人說道，“這是我的母親，放行李的時候不小心走遠了。”女孩本來想叮囑他幾句，照顧老年人一定要小心些，回頭看到來人的面容，突然羞赧起來：“啊……沒事，我看阿姨一個人在這里有些擔心，所以才來問問。”

    那是一個長相英俊的青年，微笑的時候看起來很溫柔。他拉著女人的手，將她稍顯凌亂的花白發(fā)絲掖在耳后。

    女孩和他禮貌地告別，拿著車票繼續(xù)找位置，她放好行李一側(cè)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個青年和他的母親正坐在自己斜對面的位置?！昂们膳叮　迸⒆詠硎斓馗钠饋?，“你們要去哪里？”

    “x市?！鼻嗄暾f，他在剝一枚橘子，剝好之后他將橘子分成兩半，一半放在母親面前，另一半遞給了女孩。

    “我知道那里，”女孩興沖沖地說，“我家就在那里！那邊雖然不出名，可是風景好。你也是本地人嗎？”

    青年微微怔愣。他購買這張車票時來不及多想，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個選擇或許還不賴?！安?，”他溫和地說，“我mama身體不好，想在那里修養(yǎng)。”

    女孩和他聊了很多，從當?shù)鼐包c到自己工作的書店，最后還交換了微信?！澳憬惺裁?？”女孩問，“我做個備注。”

    “吳魏，”青年說，“很高興認識你。”

    夜幕深沉，車窗外民居已經(jīng)看不出輪廓，只偶爾見到幾點溫暖的燈火。魏小荷已經(jīng)睡著了，陳魏輕輕側(cè)過身，將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他們還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才能到達國家另一端的小城市，路途很長，可這不要緊，他們走出車廂的時候，會看到前路鋪滿碎金般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