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錦沅的視頻電話撥了過來，在那個沒有任何消息記錄的聊天框中顯得有些突兀。侯辰熙收起心中的難過，匆匆用手掌擦了兩下濕潤的眼眶，忙按了接聽。

    “在忙什么？”韓錦沅隨口問道，語氣親昵得像極了毫無嫌隙的親人。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從來不敢期待些什么。

    “沒有?！焙畛轿趺髅牡匦?，因為情緒激動而沙啞的嗓子還有些緩不過來，他假裝鎮(zhèn)定地輕咳兩聲：“您...你吃過飯了嗎？”

    韓錦沅自然發(fā)覺出了他的異樣。他把手機放到桌子上，侯辰熙能看到的就只剩下裝飾精致的天花板。

    侯辰熙有些慌亂，下意識討好道：“怎么了嗎？如果很忙的話，不用特意給我打電話的。”

    韓錦沅有什么好忙的呢？他說不清。

    韓錦沅彎腰看了看鏡頭：“你哭過了？”

    侯辰熙沉默。白凈的臉龐還殘留著淚痕，讓人想看不清楚也難。

    他還沒找出一個掩飾的理由，韓錦沅又再次開口：“jiejie罵你了？”

    “沒有?！焙畛轿跸乱庾R抬了抬頭，韓錦沅的面孔已經(jīng)完整地出現(xiàn)在了視頻框里。他眉宇不自覺地輕松起來：“jiejie同意?！?/br>
    韓錦沅低笑的聲音傳來：“那是感動哭了？”他清理干凈沙發(fā)上的抱枕，側著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那里。

    侯辰熙耳尖泛紅，輕輕點了點頭：“明天...我能去給你做早餐嗎？”

    他太想見到韓錦沅了，像瘋魔了一樣，每時每刻的等待對他來說都無異于一場煎熬。但他這樣不要臉面地湊上去，韓錦沅會不會嫌棄他下賤呢？

    侯辰熙小心地看向鏡頭中韓錦沅的眼睛，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如果不打擾的話?！?/br>
    韓錦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更讓他的窘迫無處藏形：“你覺得打擾嗎？”

    侯辰熙眨了眨眼，輕輕笑了一下，試探著回答：“應該不會吧?！?/br>
    韓錦沅點頭：“那就來吧。我早上可能不會起那么早，你來的時候記得打個電話?！?/br>
    侯辰熙乖乖同意，心里已經(jīng)在想做點什么給韓錦沅吃了。他心間甜蜜，臉上的笑意也毫不掩飾地綻放出來，讓人看了也身心愉悅。韓錦沅看著這么容易就滿足了的侯辰熙不禁酸澀，也不想再逗弄他玩，溫柔地囑咐：“天涼，不用那么早來。今晚早點睡，嗯？”

    侯辰熙一一應下，目光灼灼直到韓錦沅掛下電話，定了個六點的鬧鐘便進行了洗漱，帶著希望和幸福睡著了。

    這絕對是，他二十年來最快樂的一天。侯辰熙想，還有什么能比今天還高興呢？夫君想起來了他，甚至愿意他的親近，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侯辰熙太過雀躍，沒等鬧鐘響起來就醒了。他看了看時間五點半，外面的天還漆黑一片繁星閃爍。他實在睡不著，索性起床整理一下自己，接著便躡手躡腳出了門驅(qū)車離開。

    這個時間侯語琴還沒醒，侯辰熙也不想讓jiejie知道自己這么倒貼。

    韓錦沅的房子離這里并不遠，沒過多久他就到了。此時正式黎明時分，清涼的空氣和霧氣隨著呼吸侵入身體，侯辰熙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看了看大門緊閉的別墅，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在車里呆一會兒，他不想打擾韓錦沅休息。

    韓錦沅醒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左右了。

    他的房間在二樓靠窗，打開窗簾恰好看到車內(nèi)坐得端正的侯辰熙。

    他的困意一下子散了。

    韓錦沅打開窗子招手：“坐那里做什么？”

    想了想連忙拖拉著拖鞋下去開門，摸了摸走到門口的門口侯辰熙的手：“好涼?！?/br>
    侯辰熙連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反復摩擦著說：“哥哥快去穿個衣服?！?/br>
    他還順帶買了些菜，想讓韓錦沅嘗嘗他的手藝。

    韓錦沅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扭頭上了樓，留下侯辰熙有點怔仲。

    可能哥哥是起床氣沒過去？侯辰熙心又不安起來，他真的沒一點底，也不知道韓錦沅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習慣。他除了自己一點點摸索著討好，再沒有任何辦法了。

    他按捺下心中的情緒進了廚房。

    雖然不常在家吃飯，但廚房的用具還是一應俱全。韓錦沅昨晚就跟阿姨打了招呼計劃和侯辰熙過二人世界，如今家里也就他們兩個人。

    侯辰熙收拾好廚房的一切，上了樓叫韓錦沅吃飯。

    他有點不明所以，又有些不安，比起昨晚，哥哥好像冷淡了一點。可是他又總不能直接去問，這樣顯得自己更加步步緊逼，好像不愿意給哥哥一點空間一樣。

    上樓的時候韓錦沅在刷某個娛樂軟件。

    侯辰熙揣測韓錦沅心情應該不會特別差。

    “哥哥?！彼瞄T，屋里的韓錦沅抬頭看了他一眼，剛生的氣一下子有點發(fā)不出來，又憋回了心里。韓錦沅有點見不得侯辰熙這樣委屈討好的樣子，分明他是下了決心想好好對這個人。

    但…侯辰熙的不安太強烈了，連帶著他也禁不住焦慮起來。

    韓錦沅放下手機：“辛苦你啦?！?/br>
    他從沙發(fā)上直起身子站起來，走到門口揉了揉小心翼翼的侯辰熙的腦袋：“走吧。”

    侯辰熙笑了笑，乖乖跟在身后。

    侯辰熙做了四菜一湯，顯然是下了功夫的。熱騰騰菜肴的香氣彌漫在空中，也勾起了韓錦沅的食欲。

    韓錦沅嗜甜，平素因為哥哥的要求不能吃太多甜食，卻反而讓他更加喜歡了。侯辰熙這頓飯雖說是討了個巧，但正合了他心意。

    松鼠鱖魚，糖醋里脊，拔絲蘋果，素炒青菜和一碗酒釀湯圓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餐桌上，僅僅是看著就已經(jīng)讓人食欲大開。

    侯辰熙緊張地等著韓錦沅的評價：“不知道哥哥喜歡什么，我...試著做了點，哥哥嘗嘗看？”

    韓錦沅便坐下拿起筷子：“很不錯?！彼麏A起一塊色澤誘人的蘋果放進嘴里嘗了嘗：“火候也正好?！?/br>
    他這樣隨口的夸獎也讓侯辰熙高興得不行，他眉眼彎彎小心地坐在韓錦沅旁邊，一邊觀察他的神色：“熙兒想著......在那里，哥哥最喜歡吃甜食?！?/br>
    韓錦沅扭頭看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揉了揉他的頭，剛才的焦慮也似乎消失殆盡。他看著乖巧垂下頭任他揉捏的侯辰熙，由衷感慨：“辛苦你了?！?/br>
    侯辰熙小幅度地搖了搖還在韓錦沅手心里的頭，像小貓在蹭主人一般：“不辛苦的?！彼囂降靥鹧郏骸案绺缦矚g就好，我以后......還能來嗎？”

    韓錦沅抬頭看他：“我是不是對你不好？”

    侯辰熙頭搖如篩。他小心地瞧了瞧韓錦沅的神色，見他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問一個問題的神態(tài)，并無其他意思。他開口詢問：“哥哥怎么會這么想？”

    他要么用敬稱，要么是叫哥哥，卻始終不敢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韓錦沅在心中嘆了口氣，可侯辰熙來這個世界都十幾年了，怎么會忘不掉前生的一切，重新適應這里的規(guī)矩呢？

    只是對著自己，不敢有一丁點不尊敬罷了。

    韓錦沅大概能猜到侯辰熙在惶恐些什么。無非就是自己不要他，不愿意和他過多交涉，不愿意想起過去的一切。可在那個世界自己給予他的也只有痛苦和無盡的疼痛。他大可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又何必重蹈覆轍，放著新生的機會不要，只為毫無尊嚴地在自己身邊乞求一個位置呢？他分明那樣優(yōu)秀。無論什么時候，都遠比自己優(yōu)秀。

    是因為......愛嗎？韓錦沅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心亂如麻。他對侯辰熙有沒有愛，甚至他這個人會不會愛他都不清楚。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即便是愛，他這輩子也絕無法回饋給侯辰熙與之相等分量的愛。

    侯辰熙那樣聰明怎么會不清楚？那么，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可自己的一點情緒變動，都會讓他變得不安穩(wěn)。他真的不太想委屈侯辰熙了。

    韓錦沅把侯辰熙擁到懷里：“做我男朋友、愛人、親人，嗯？”

    “哥哥......我...我不是......”不是什么呢？不想要一個名分嗎？不想被哥哥承認嗎？不想讓夫君正大光明地說自己是他的愛人嗎？

    侯辰熙輕輕咬著唇，他口是心非，他清楚的不得了。

    “不想和我在一起？”

    韓錦沅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真的嗎？”

    他這話調(diào)笑的意味偏多，侯辰熙自然也聽得出來，他的臉微不可察地紅了。

    “不是?！彼瘩g：“做夢都想，熙兒做夢都想和哥哥在一起?！?/br>
    只是不想您會因為愧疚委屈自己，更害怕自己配不上您。

    “那就好了呀?！表n錦沅柔聲道：“聽我的，乖乖的，好嗎？”

    侯辰熙點頭：“熙兒都聽您的?！?/br>
    “那么。”韓錦沅把他輕輕抽離自己懷里，認真地看著他：“不許再用敬語了，好嗎？”

    侯辰熙眨了眨眼：“可能，有時候會忍不住，但是...我會聽哥哥的?！?/br>
    韓錦沅笑了笑：“或許叫哥哥也能成為一種情趣嘛？”

    侯辰熙反應了一下，很快明白了韓錦沅的意思，他忍著羞澀小聲回答：“哥哥喜歡的話就可以?！?/br>
    韓錦沅低頭湊到侯辰熙右臉親了一口，侯辰熙忍不住抓著韓錦沅的衣袖，貪心地期待更多。

    韓錦沅怎么忍心拒絕這么可愛的他。侯辰熙的主動無疑給了他更大的激勵，他停在那里，目光灼灼示意侯辰熙繼續(xù)動作。

    侯辰熙抿了抿唇，小心地把嘴唇往前湊了湊，又近了點，直到貼上那方薄唇，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韓錦沅就在他眼前。

    這是他的夫君。侯辰熙告訴自己：這是他的愛人。

    “過幾天我哥回來。”韓錦沅笑著說：“我跟哥哥說，咱們?nèi)ソY婚，嗯？”

    侯辰熙回憶了一下那個不茍言笑的男人，輕輕搖了搖頭：“不用。”

    韓錦沅看他：“你不想有個名分？不想鎖著我嗎？”

    他向來是不喜束縛的?？珊畛轿跆珱]有安全感，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段關系本就是他主動撩撥的，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侯辰熙也是受害者。

    那么，結個遲早要有的婚，好像也沒什么不可以。

    侯辰熙垂了眼：“哥哥一直不喜歡我?！?/br>
    覺得我意有所圖，覺得我卑賤，更不會覺得我能配得上您。與其到時候連陪在您身邊都不被允許，不如現(xiàn)在就別想的那么多，至少不會被拋棄。

    韓錦沅眨了眨眼：“他會喜歡我喜歡的?！?/br>
    侯辰熙便沒再說話，只是乖乖點了頭。夫君這樣興致勃勃，他不能不知好歹。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夫君的心意不變，他有什么好矯情的呢？

    韓錦沅又拿起筷子夾菜，時不時喂在侯辰熙嘴里一點，侯辰熙羞紅著臉咽下，只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等著韓錦沅吃飯。

    這樣平淡自然的溫情，是他從前夢里也不敢期盼的幸福。

    侯辰熙在這里住了幾天，果如韓錦沅所說，哥哥嫂嫂帶著小侄女回到了家。

    韓錦沅的哥哥是個不茍言笑的男人。這點侯辰熙一直清楚。然而真的實打?qū)嵰姷侥请p冰冷的眼睛直直盯著自己，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無處遁形時，侯辰熙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我有什么好心虛的呢？侯辰熙想，我對夫君盡心盡力，況且這次......

    可你帶壞了他的寶貝弟弟。另一個聲音在侯辰熙腦海中回響：那是他最疼愛的弟弟，你這樣的人，本配不上他的。

    怎么算配得上呢？門當戶對倒還勉勉強強，可你真的能帶給他想要的快樂嗎？

    侯辰熙不知道，他也想要一個答案，沒人會給他答案。

    韓錦澤對自己弟弟笑道：“怎么帶了他來家玩？”

    他這個弟弟向來是不怎么喜歡侯辰熙的。他亦看不上他那種唯唯諾諾的做派，偏生侯語琴那個丫頭喜歡他，左右不是養(yǎng)在自己家里，他無所謂。然而看如今這架勢，這人又要攀自家的高枝了？

    果真是污泥中的流草，順著水就想著勢而去，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韓錦澤眼神變得鋒利起來，侯語琴管不好自己的家務事，他當哥哥的，倒是不介意幫她好好管教。

    韓錦沅及時圓場：“哥哥今天回來，一家人聚在一起也熱鬧?！?/br>
    一家人？

    嫂嫂輕笑著把女兒打發(fā)進屋里，站起身走到自己丈夫面前：“小沅還是孩子心性，哪就那么容易就成了一家人了呢？”

    是告誡，亦是提點。

    韓錦沅福至心靈：“哥哥嫂嫂一路勞頓，先休息吧。等晚飯做好我去叫你們?！?/br>
    嫂嫂眉眼彎彎：“小沅還會做飯了呢？”

    韓錦沅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會打下手?！?/br>
    韓錦澤的氣勢不自覺地緩和下來，張口打趣：“只學這些沒用的?！?/br>
    韓錦沅便笑，看著嫂嫂拉著自己哥哥進了房間。

    一旁侯辰熙神色惶惶，忽而又想起來自己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畢竟是哥哥唯一的長輩，實在是不該，思及多番卻只覺出自己真是愈加不合格，更是無言。

    韓錦沅走上前把他扶坐上沙發(fā)：“怎么了？”

    侯辰熙張了張嘴，眸間已是濕潤一片：“我是不是讓您為難了？”

    韓錦沅舒口氣，卻又有種無厘頭的煩躁涌上心頭，語氣仍舊溫和平靜：“怎么會這樣想。”

    侯辰熙抬頭，恰好捕捉到自己夫君神色中的那一絲不耐煩。

    他察言觀色多年，回憶了這么久，又怎么會看不懂韓錦沅的表情變化呢？

    侯辰熙心間慌亂，一時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讓夫君不喜，只能斟酌地答：“太久沒見到過哥哥，所以有些擔心?！?/br>
    這樣啊。韓錦沅想，一時間調(diào)整不過來心態(tài)，融不進來也是常情，倒也不是侯辰熙的錯。實在是自己哥哥常年頂著一張被人欠了百八十萬的大冷臉，教別人想不怕也不能夠。

    想到這里韓錦沅不禁多了幾分被理解的共情感：“我哥哥就這樣，放心，我會護著你?！?/br>
    侯辰熙神色迷茫，只是呆呆而堅定地點頭：“謝謝您?！?/br>
    “怎么又敬語?！表n錦沅撒嬌一般地抱怨，輕輕揉了揉侯辰熙的頭發(fā)：“去準備晚飯?！?/br>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三個小時足夠了。

    侯辰熙很喜歡忙碌。平心而論忙碌能讓他得到一種充實感，這樣他就不會在無所事事的時候胡思亂想，滿腦子都是他注定得不到的韓錦沅了。

    可是這時候，夫君就在身邊，幸福觸手可及，他是不是就能稍微放肆地，多期待一點了呢？

    他從未想過讓夫君在他和親人之間做選擇，更不曾做過在這之間夫君會選擇他的假設。只是有時候會禁不住期待，自己能被容忍呆在夫君身邊，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的一切，本也都是夫君施舍給予的罷了。

    即便是這樣，也這么難。正因為深知艱難，才更渴望得到。人的貪欲無止無盡，他不能把夫君作為自己貪婪的戰(zhàn)利品，他要克制。

    是的，克制。克制自己的愛，讓它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克制自己的私欲，讓它不至于嚇到他所愛的人。

    以己之心，度人之心。這個道理，他該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