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晚上十點半。

    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幾輛車踏著街燈灑下的光呼嘯而過，偶爾不知道從哪傳來兩聲不大不小的鞭炮響，混著由遠及近城管強調(diào)禁燃煙花爆竹的大喇叭聲，窗外寒風凜冽，屋內(nèi)燈火通明，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熱鬧非凡的寧靜中。

    沒人刻意要求，但幾乎每一家都在團圓或是奔赴團圓的路上。

    聞小遇連最愛的春晚小品都沒看，艱苦卓絕地被boss打了一晚上。

    第二十七次被殘血boss秒殺之后，他天生的好心態(tài)終于崩了?？粗@示器上巨大而鮮紅的Game　Over，只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挫敗。

    這一敗，就想跟著再敗點什么。

    于是他猛地高抬起一只無線手柄，掙扎數(shù)秒又輕輕放下。這手柄是喬靖然的，摔壞了又得聽他逼逼賴賴，還是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眼神一轉(zhuǎn)，聞小遇鎖定住桌上的不銹鋼水杯。

    這個不錯，便宜砸不爛！

    他伸手就是一個流暢無比的抓舉，手腕轉(zhuǎn)動正要往桌上使勁扽，突然一陣涼意由褲襠直鉆上腦。

    他大叫一聲：“我cao！”

    聞小遇像一只不會說話的成年猴子似的騰地躍起，咣嘰一聲，差點來了個地板漂移。

    等他好不容易撐著衣柜站穩(wěn)，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地上、椅子上全是他剛才倒出的水，襠部也特么被澆得透濕，連帶屁股都難逃劫難，跟憋不住竄了頓滿漢全席似的。

    媽的，家里只剩這最后一條干凈秋褲了。

    水順著褲管往下滴，聞小遇雙眼失神地站著，一夜之間同時失去了勝利與秋褲，跟臺打不著火的老爺車似的，除了吭哧吭哧亂喊沒別的能耐。

    失魂落魄地換了條大褲衩后，聞小遇決定修煉廚藝。他一個猛子扎進廚房，把櫥柜和冰箱從上到下亂翻一氣，只提溜出一袋喬靖然猴年馬月留下的螺螄粉。

    他隔著大背心撓撓腰，一咬牙，心說螺螄粉就螺螄粉，大年夜吃螺螄粉也挺夠味兒的，至少這屋里味是夠了。

    為了不被餓死，聞小遇重拾耐心，剛拿衛(wèi)生紙堵著鼻子把湯包和酸筍下進去，灶上火熄了。他不信邪地把旋扭重新關(guān)了再開，沒反應，反復十幾次后，聞小遇才終于想起來一件事。

    天燃氣前幾天就欠費了。

    是的。

    小丑竟是他自己。

    聞小遇氣急敗壞，把筷子一摔：“去你媽的，老子不吃了！”

    一身錚錚傲骨還沒挺過五分鐘，聞小遇立馬就去掏手機。

    喬靖然此時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春晚，剛拿起一顆車厘子還沒往嘴里喂，就聽到手機有規(guī)律地震了幾聲。他估摸著可能是哪個家長的拜年電話，放下車厘子漫不經(jīng)心走到陽臺，關(guān)門時順手按了接受。

    還沒往耳朵跟前湊，聞小遇的大嗓門就直沖面門，音浪掀得喬靖然面色一沉，直接摁了掛斷。

    聞小遇不死心，又打。三個來回之后喬靖然終于認輸。

    “喂?！?/br>
    聞小遇也不惱：“怎么掛我電話啊？”說完嘿嘿笑了一聲，沒了下文。

    喬靖然看逃不掉，索性硬著頭皮接受：“祖宗，您又想干嘛??？”

    “除夕快樂啊喬哥?！甭勑∮鰡问謸沃钆_，鼻子塞著兩坨衛(wèi)生紙，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

    聞小遇是什么人，喬靖然最清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從他嘴里聽到一句正經(jīng)話比西天取經(jīng)還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喬靖然提防起來，“你有毛病吧？”

    聞小遇無視喬靖然的言語侮辱，自顧自地繼續(xù)說：“喬哥，現(xiàn)在有時間么？”

    “掛了?！?/br>
    “喬哥，你也太不厚道了。有了男朋友就忘了老朋友了？”

    喬靖然身形一頓，使勁捏了捏山根，隔了一會才捂著話筒小聲說：“你到底有什么事？”

    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往屋里望，他爸媽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完全沒注意他這邊的動靜。

    “沒別的，我就想請你吃頓飯?！甭勑∮鲆宦犛袘?，甕聲甕氣地坦白道，語氣誠摯又乖順。

    “現(xiàn)在？今兒可是大年三十，”喬靖然想起什么，嗤笑一聲，“前幾天喊你來你又不來，怎么著，后悔了？”

    喬靖然心情突然變得很好：“關(guān)我屁事，掛了?！?/br>
    他說是這么說，腳卻牢牢站在地上一步未挪。

    “哎別！我餓一天了都！”聞小遇哭喪著臉喊道，激動得把鍋掂了起來，下意識地晃蕩著酸筍湯。

    “活該。就應該餓死你?！眴叹溉凰闪丝?，反身倚靠在欄桿上懶懶地說，“過個年家里都不備點菜？”

    “嗯，我們家天燃氣停了，”聞小遇見他喬哥關(guān)心起他來，得意忘形道，“甭廢話了，快走吧，我現(xiàn)在餓得連桌子都想啃！哎，先說好，今天這頓我請你，明天正月初一你再請我，咱們飯尚往來，一直到物業(yè)上班，我……”

    喬靖然突然冷笑一聲。

    就說聞小遇這孫子，真的不能對他太好，稍微和顏悅色一點，就順桿騎到別人頭上去了。

    于是下一秒聞小遇就聽到手機里傳來“?！钡匾宦?。

    喬靖然把電話掛了。

    聞小遇扁扁嘴，心說喬靖然這人可真小氣。

    沒辦法，他只能望著一鍋亂七八糟，半生不熟的酸筍湯發(fā)愁。

    要是沒放酸筍還不至于這么騎虎難下，偏偏他頭幾步就懟里頭了。煮粉之前也沒做什么散味措施，酸筍的氣味迅速在門窗緊閉的溫暖里蔓延四散，聞小遇剛把鼻子里的衛(wèi)生紙取出來，就被一股臭氣擊得潰不成軍。

    胃里翻江倒海，在嗅覺與器官感知的雙重刺激下，聞小遇終于難以抑制地干嘔了一聲。

    他嘔得兩眼泛淚，嘴角抽搐，痛下決心決定給外賣小哥一個機會。

    還沒等他把手伸向口袋里的手機，一陣洪亮的喊麥聲就率先從褲衩里響起。

    “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別為幾百萬！累倒英雄漢！……”

    聞小遇愣了兩秒才想起來這是他的鈴聲，準確來說，是喬靖然為聞小遇精心挑選的公開處刑bgm。

    聞小遇嫌麻煩一直懶得換，就算偶爾在公眾場合響起，他也根本無所謂。反正他臉皮比城墻厚，這點小事根本無傷大雅，覺得丟人的，大概只有聞小遇身邊有正常廉恥心的人，比方說喬靖然。

    “滾出來。我在你們單元樓下等你?！?/br>
    正是喬靖然。

    聞小遇一聽，笑得燦爛，直接飛了個吻過去，“噯，好的哥，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他本來長得就周正白凈，笑眉薄唇，一雙桃花眼亮堂好看，笑的時候眉眼一彎，看起來既無害又明艷。

    偏偏長了張不著四六的嘴。

    “別他媽叫我哥，”喬靖然頭疼道，“我沒你這種倒霉弟弟?！?/br>
    “噯，好嘞寶貝！”聞小遇笑著改口，隔空沖對方敬了個禮，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喬靖然言簡意賅：“滾！”

    ……

    “好，我滾，我馬上就滾，保證一點也不礙著您過年！”任珦大吼一聲跨出家門，把門使勁一摔，鞋柜上的雨傘“啪”地一聲掉下來，砸在地上。柜上的全家福也被震得搖搖欲墜，最終反扣在柜面。

    他爸喘著氣怒視大門許久，直到屋外再也沒有一絲響動，終于坐倒在沙發(fā)上，扶額發(fā)出一聲沉沉的嘆息。

    任珦走得飛快，一路上揣倒好幾個垃圾桶，到他們家別墅區(qū)外準備打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失落感席卷而來。

    只不過他失落的原因是：媽的，怎么車鑰匙也沒拿一把。

    哪怕就拿一把，他都不至于這么像條無家可歸的哈士奇。

    任珦抓了一把漂得淺亮的金發(fā)，吸了吸鼻子，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哥，你現(xiàn)在忙么?！?/br>
    那邊說了幾句什么。

    任珦漂亮的臉在幽暗路燈下明暗分明，他夾著一根煙蹲在路邊，故作輕松地笑起來，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好，我來找你?！?/br>
    此時，距離任珦笑不出來，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