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在五一前忙了一陣子，把小長假期間的日程清空，總算能好好陪一陪自己的兩只崽崽。

    五一當天遇到尉堯是個意外，但直到晚上他把團團圓圓哄睡了，依然滿腦子都是白天眉眼柔和、聲線也柔和的尉堯。

    想到后天的“約會”，他滿心歡喜之余，再次慶幸自己提前把日程清空了。

    不過偶爾有點兒突發(fā)事件，林怡還是會打電話來請示他。比如翌日上午，賈晉按照提前說好的把自家小孩兒帶過來玩，顧懷就正好被林怡的電話絆住了。

    “賈晉叔叔來啦！”顧圓子抱著小鯊魚玩偶跑出來，腳步聲噠噠的，蹦蹦跳跳地替Daddy迎接客人，“霞霞姨姨呢？只有賈晉叔叔和追追來了嗎？”

    “追追”就是賈晉帶過來的自家小孩兒，叫“賈追”，是個很有禮貌的男孩子，比團團圓圓小十個月。追追被賈晉牽著，見到顧圓子，立即很乖地叫了一聲“圓子jiejie”。

    “是圓子啊?！辟Z晉十分喜愛地把顧圓子連同小鯊魚一起抱起來，把顧圓子逗得咯咯笑，跟她解釋，“你霞霞姨姨要工作，所以不能過來——你Daddy呢？”

    “Daddy也要工作哦，剛才林怡jiejie給他打電話，他就到書房那邊去啦?！鳖檲A子被放到地上，奶聲奶氣地說，“Daddy讓我和團子來招待客人，賈晉叔叔和追追要喝什么呀？”

    其實賈晉說不上是客人，團團圓圓還整天睡在嬰兒床上時他就常來，后來沒能如愿生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兒，來得就更勤了。雖然每次都把自家孩子帶過來，美其名曰“讓寶寶們一起玩”，但一來到他就總愛抱著顧圓子不撒手。

    顧懷提醒過他好幾次“在你自己孩子面前收斂點兒”，賈晉才稍微注意起來，但還是掩飾不住對顧圓子的喜愛。

    顧圓子給賈晉端來半杯果汁，顧團子則給追追拿來半杯酸奶——都是旁邊的家教jiejie幫忙倒的，沒倒?jié)M是因為他倆都還小，多了容易在走動時灑出來。

    “賈晉叔叔喝果汁！”顧圓子脆生生地說，對自己學會了招待客人非常高興。

    賈晉“哎”了一聲，愛不釋手地捏了捏她的小臉：“圓子真厲害?！?/br>
    顧懷處理完事情從書房里出來時，顧團子在和追追一起搭積木，而顧圓子和她的藍色小鯊魚一起，又被賈晉拐到了身邊，正手舞足蹈地對賈晉說著什么。

    顧懷：“……”

    顧懷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把過分好動也過分招人喜歡的女兒揪起來，抱到懷里：“你不去搭積木嗎？那套樂高都快被團子和追追拼完咯?！?/br>
    顧圓子“啊”了一聲，注意力馬上被那邊吸引了：“不可以！我也要玩噠！”

    顧懷順勢把女兒放下，顧圓子往那邊跑了兩步，又回頭朝坐在賈晉旁邊的顧懷伸手：“Daddy，鯊鯊！”

    顧懷把只有半只崽崽大的小鯊魚遞給她。

    “哎，你干什么啊?！钡阮檲A子跑開了，賈晉才抱怨，“我不就多跟圓子玩了一會兒嗎，你至于這么吝嗇？”

    顧懷懶得理他：“這么喜歡女兒，你自己再生一個唄。”

    “用得著你說，我已經(jīng)在準備二胎了，這次一定要生個女兒?！辟Z晉端起只剩一個杯底的果汁，一口喝完，“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商芊芊’?！?/br>
    “二胎？”顧懷動作一頓，“你生？”

    “嗯。”

    “姓商？”

    “啊?！?/br>
    顧懷扭頭看他：“你沒事吧？”

    “那不然呢？霞霞工作那么辛苦，難道我讓她生？”賈晉理所當然地說，“懷孕有多受罪我又不是不知道，還傷身，這種事情怎么能讓霞霞來干？”

    顧懷無言以對。

    “她怎么說？”

    賈晉：“沒怎么說，霞霞都不知道我在備孕二胎——你嘴巴緊一點兒啊，現(xiàn)在知道這事兒的就你一個，要是傳到了霞霞耳朵里，我跟你沒完?！?/br>
    顧懷：“……”

    你不如連我也別說。

    顧懷不能理解賈晉多年如一日的“戀愛腦”——但又覺得自己能理解，如果他生個孩子姓尉，他惦記的對象就能回心轉(zhuǎn)意的話，顧懷估計自己早就“戀愛腦”了。

    這么一想就沒什么好勸賈晉的，至少賈晉婚姻美滿，“戀愛腦”的唯一對象是自己老婆，他老婆對他還好到讓某些沒對象的人時常泛酸——顧懷完全不想勸他了。

    才不是因為酸人家甜甜的愛情，跟這個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三只崽崽拼了一會兒樂高，顧圓子坐不住了，帶動著另外兩只崽崽到花園里追逐打鬧。于是兩位家長也移步到室外，邊看崽崽們玩耍邊閑聊。

    賈晉“分享”完自己和老婆的甜蜜生活，忍不住cao心身邊的單身帶孩人士：“你和尉堯都分這么多年了，你就沒打算給兩個孩子找個新爸爸？”

    “我不是他們的爸爸么，找什么新爸爸？”

    “你少裝傻?！辟Z晉翻了個白眼，“說真的，他倆都上幼兒園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吧？他們就沒問過你什么——比如為什么他們只有一個爸爸之類的？”

    顧懷默然，問過，事實上團團圓圓剛上幼兒園的第一個月就跑來問他了。

    彼時顧圓子爬到他的大腿上，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求知和好奇：“Daddy，幼兒園別的小朋友，都有一個爸爸一個mama，或者兩個mama，或者兩個爸爸。”

    顧團子挨著他坐在沙發(fā)上，仰頭接上顧圓子的話：“為什么我們只有一個爸爸呀？另一個mama或者爸爸呢？”

    顧懷沉默，即使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他避重就輕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大意是有些家庭比較特殊，家里只有一個爸爸或者一個mama，就像他們家。兩只崽崽表現(xiàn)得懵懂又困惑，顧團子問：“所以我們一出生就只有一個爸爸嗎？可是媗媗老師說過，一個人是沒辦法生寶寶的?！?/br>
    “媗媗老師”就是他們的家教，按照顧懷的要求，已經(jīng)對團團圓圓進行過最基礎(chǔ)的性教育。

    顧懷捏了捏鼻梁，無聲嘆氣，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你們的另一個爸爸……因為一些原因，在你們小時候離開了，沒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并不是你們一出生就只有一個爸爸?！?/br>
    “為什么要離開呀？”顧團子追問，“是因為不喜歡我們嗎？”

    怎么可能，顧懷苦澀地想，他喜歡你們喜歡得要命。

    “肯定是。”顧圓子癟嘴，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不然他才不會離開！他都不愛我們。”

    兩只崽崽都沮喪起來，垂頭喪氣的。

    “沒有不愛你們，他很愛你們。”顧懷一左一右地抱著團團圓圓，艱澀地說，“是Daddy以前做錯了一些事情，你們的爸爸很生氣，才會離開的……不是因為不愛你們?！?/br>
    兩只崽崽在他懷里安靜了一會兒，顧團子仰起小臉，認真地說：“Daddy，不要難過，我們不想要另一個爸爸了。”

    顧圓子也哼唧：“對，我們不要壞爸爸了，要Daddy！有Daddy就夠了?！?/br>
    顧懷才驚覺自己在崽崽們面前流露出了不該有的情緒。聽見“壞爸爸”的稱呼，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么對理解能力十分有限的崽崽解釋，只好抱住崽崽說：“你們的爸爸不壞，他是個很溫柔的人?！?/br>
    崽崽們沒有再問，安分地窩在他懷里，伸出小手抱緊他。

    /

    午飯時間差不多到了，團團圓圓和追追玩成了三只小花貓，吃飯前被抓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餐桌上，賈晉憐愛地擦了擦顧圓子吃得滿是油光的小臉，繼續(xù)剛才被顧懷避而不談的話題：“圓子，你們Daddy想給你們找個新爸爸，你覺得好不好呀？”

    顧懷：“……”

    他不是說過沒這個打算嗎？煩不煩！

    顧圓子舀飯的小勺子停住了，睜大眼睛：“真噠？”

    顧懷：“不……”

    賈晉笑瞇瞇的：“真的。來，你和團子都說說，你們想要個什么樣的新爸爸呢？”

    顧懷：“……”

    他正要讓賈晉少胡說八道，就聽見顧團子小聲說：“要讓Daddy不難過的?！?/br>
    顧懷心頭一顫，看向顧團子，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兩只崽崽面前流露過太多脆弱。

    “要愛我們的，也要愛Daddy噠?！鳖檲A子補充。

    顧團子想了想，又說：“還要很溫柔的?！?/br>
    “要比壞爸爸更溫柔啦！”顧圓子嚷嚷，“也不能像壞爸爸一樣離開我們！”

    “你忘啦，不能在Daddy面前這么說?！鳖檲F子馬上湊到顧圓子耳邊，自以為很小聲地說“悄悄話”，“Daddy不喜歡我們這么說?！?/br>
    顧懷：“……”

    等會兒，怎么還是“壞爸爸”？這兩只小崽子私下里是怎么交流的？

    顧圓子立即捂住嘴，“嗯嗯”應了幾聲，心虛地抬頭看顧懷。

    顧懷：“……”

    顧懷挪開視線，端起湯碗，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Daddy沒聽見。”顧圓子放心了，用“悄悄話”回顧團子。

    顧懷在湯碗的遮擋下無聲嘆了口氣。

    顧圓子坐好，想起昨天某種奇妙的氛圍，脫口而出：“像堯堯哥哥那樣的就很好哦，長得好漂亮?！?/br>
    顧團子點點頭，認同地說：“是呢，也很溫柔?！?/br>
    “Daddy喜歡堯堯哥哥的吧？昨天一直在看人家?！鳖檲A子又湊過去，和顧團子咬耳朵，“媗媗老師說過這就是喜歡哦？”

    “可是堯堯哥哥喜歡Daddy嗎？”顧團子很擔憂，“堯堯哥哥應該不會虐待我們，可是如果他不喜歡Daddy，Daddy會很難過吧？”

    顧懷很克制地咳了一下，好險沒讓奶油濃湯嗆個死去活來。

    兩只崽崽立馬從貼貼的狀態(tài)分開了，小心地偷看顧懷。

    賈晉給自家小孩兒擦了擦油乎乎的臉頰，沒錯過團團圓圓的“悄悄話”，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懷一眼，挑眉問：“‘堯堯哥哥’是誰？”

    “是個穿藍色和灰色衣服的大哥哥哦，長得和Daddy一樣好看！”顧圓子歡快地搶答，“昨天給我和團子買了好多衣服啦，明天還會請我們吃飯和給我們買好多玩具！”

    “是嗎？”賈晉的目光還是在顧懷身上，“我沒猜錯的話是那個‘堯堯’？”

    顧懷沒說話，滿臉寫著“還能有誰”。

    “什么時候舊情復燃的？連我都瞞著?！辟Z晉不滿地“嘖”了一聲，“虧我還真情實感地替你擔心，敢情是瞎cao心了?！?/br>
    “舊情復燃”這個詞對團團圓圓來說超綱了，兩只崽崽再聰明也聽不懂，懵懵懂懂地看看賈晉又看看顧懷。

    “沒，剛好碰上了而已?！鳖檻押卣f，“那天之后，我第一次見到他。”

    賈晉把青菜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夾到自家小孩兒碗里：“看倆孩子說的，似乎有戲？”

    “沒有，我沒想這么多?！鳖檻寻櫫税櫭?，打斷還想追問的賈晉，“別問了。我和團團圓圓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沒必要強求。”

    賈晉在孩子們面前忍住了沒翻白眼，和風細雨地說：“是??？勞駕你在說這話的時候，先把你的眼神收一收。”

    顧懷直接在桌子底下踹他，賈晉沒防備，疼得幾乎齜牙咧嘴。

    吃完午飯賈晉也不回家，因為商霞騫今天要忙到晚上才回去，午后他帶著追追和團團圓圓一起午睡。崽崽有賈晉看著，顧懷干脆趁這個時間到書房看林怡發(fā)來的幾份文件。

    他忙的時間有點兒長，正當捏著眉心有些犯困時，午睡醒來的團團圓圓跑進來找他了，撲到他大腿上喊“Daddy”。

    顧懷熟練地把兩只崽崽抱起來　一邊大腿上放一個：“睡醒了？下午茶吃了沒有？今天好像是牛奶麥片粥?！?/br>
    “沒有啦?！鳖檲A子抱著他，跟Daddy貼貼，軟綿綿地撒嬌，“我們要和Daddy一起吃嘛。”

    于是顧懷把看得差不多的文件扔下，一左一右牽著兩只崽崽，到餐廳吃下午茶。

    “不用謝我?！币贿M餐廳，已經(jīng)吃上了的賈晉就對顧懷舉了舉勺子，要笑不笑地說，“應該的?！?/br>
    顧懷心頭浮起不好的預感，故作鎮(zhèn)定地先安排崽崽坐下，自己再坐到賈晉身邊，壓低聲音：“你又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賈晉無辜地挑眉，話里卻略帶報復的意味，“這不是看你派不上什么用場么，我教了一下兩個孩子怎么去爭取自己喜歡的‘新爸爸’。”

    顧懷：“……”

    顧懷眼前一黑：“你對團團圓圓說什么了？”

    賈晉不回答，愉快地轉(zhuǎn)向自家追追，讓他慢點兒吃，別噎著。

    顧懷只好看向自己的兩只崽崽，心想就不該讓賈晉帶團團圓圓午睡的，他后悔得心都在哆嗦：“賈晉叔叔帶你們睡覺的時候，是不是對你們說什么了？”

    兩只崽崽立馬眼珠子亂轉(zhuǎn)，互相看來看去，又看看側(cè)對他們的賈晉，一臉“這是可以說的嗎”。

    “賈晉叔叔說，Daddy很喜歡堯堯哥哥，喜歡了好久啦?！鳖檲A子看見顧懷的臉色，怕Daddy生氣，吐了吐舌頭先說了，“Daddy，我和團子也很喜歡堯堯哥哥哦，不會反對堯堯哥哥來當我們的新爸爸?！?/br>
    “如果Daddy不好意思告訴堯堯哥哥，我和圓子可以幫忙的?！鳖檲F子認真地接上，“堯堯哥哥那么喜歡我們，我們幫得上忙?！?/br>
    ……這些話就不像是崽崽自己思考的結(jié)果，肯定是姓賈的煽風點火！

    兩只崽崽你一言我一語地把賈晉賣了個徹底，賈晉也不在乎——畢竟他就是故意的——看著顧懷變來變?nèi)サ哪樕绦θ痰冒l(fā)抖。

    吃完下午茶，團團圓圓和追追擠在沙發(fā)上一起看動畫片。顧懷把賈晉揪到一邊，忍無可忍：“你跟團團圓圓說那些干什么？我都說了我和堯堯……我們不會再有什么了！”

    “那你明天還要去跟他約會？”

    “那不是約會，那是因為……”

    “得了吧，你找借口也沒用，你就是放不下尉堯?！辟Z晉無情地打斷他，“這個心結(jié)不解開，你這輩子也放不下他——我認識你這么多年還不了解你？”

    顧懷：“……我沒有?！?/br>
    賈晉“哦”了一聲：“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顧懷瞪著賈晉，無言以對。

    “你要是覺得破鏡重圓沒戲，也該讓自己走出來了吧？一輩子陷在這里，兩個孩子現(xiàn)在不懂，還能一輩子不明白這些嗎？”

    顧懷皺著眉頭，起身想給自己倒杯冰水冷靜一下。

    “對了，‘壞爸爸’你也聽見了吧？我問了團子圓子?！辟Z晉在沙發(fā)上靠著，慢悠悠地說，“因為愛你，他們認為你不會做錯事情，所以錯的一定是擅自離開讓你難過的‘壞爸爸’——唔，孩子長大后你要怎么對他們解釋？”

    顧懷腳步一頓。

    “孩子們比你想象中敏銳得多，你越放不下，他們就越?jīng)]辦法和臆想中的‘壞爸爸’和解?！辟Z晉說，知道牽扯到孩子，顧懷很難無動于衷。他索性把尉堯也拉進來，“我都要替尉堯覺得委屈了，被你禍禍完，還要因為你被自己的兩個心肝寶貝討厭——我記得尉堯是真的很喜歡團子圓子吧？”

    顧懷猛地想到昨天尉堯說的那句“那是因為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以及臉上一閃而過的低落，心口頓時有如刀割地抽痛起來。

    該說不說，尉堯和崽崽們真是默契，連思維都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一致。所以尉堯早就猜到，他很可能會成為崽崽們心目中的“壞爸爸”吧？

    可這明明不是堯堯的錯，不是他讓這個家散掉的，根本不能怪他啊。

    /

    顧懷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晚，通過舉例說明，證明自己的確只會給尉堯帶來各種不幸。帶團團圓圓出去赴約時，他堅定地勒令自己——該放下了，不管是為了尉堯還是為了崽崽，都不能再怨念似的念念不忘。

    等真正見到尉堯，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shè)卻完全沒用——不知道是他的濾鏡問題還是有些人本身如此，尉堯就像自帶一層柔光，往那里一站就和周邊格格不入。

    和其他人也差太多了！顧懷只看了一眼就強迫自己收回視線，這讓他怎么把尉堯當成“平平無奇的其他人”對待??！

    團團圓圓也一眼看見尉堯，顧圓子興高采烈地喊起來：“堯堯哥哥！”

    司機按照顧懷的吩咐停車，顧懷壓下自己的逃避心理——以及當中隱秘的期待——下車先把不安分的顧圓子從兒童安全椅上抱下來。

    尉堯看見顧懷，過來打了聲招呼，二話沒說就幫忙把另一只崽崽抱下車。

    他的動作不太熟悉，崽崽的腳在椅子上卡了一下。尉堯成功把顧團子抱下來后，略微緊張地問：“疼不疼呀？傷著沒有？”

    顧團子乖乖搖頭，任由尉堯查看自己剛才被卡的位置。他抿著小嘴朝尉堯笑，帶著對喜歡但不太熟的人的靦腆：“謝謝堯堯哥哥?！?/br>
    尉堯見他真的沒傷著，別說淤青了，連紅印都沒磕出來一個，這才放下心。他抬頭對上崽崽靦腆的笑臉，幾分鐘前還因為工作而有些煩躁的心無端踏實下來，就像漂浮已久的人終于踩到實地，于是生出一股有根有源的安心。

    尉堯莞爾，輕輕捏了捏崽崽rou乎乎的小臉。顧團子抓住他的手指頭，握在手里，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

    尉堯心都要化了，無聲嘆了口氣，不得不再次折服于血緣的神奇。

    他還來不及多加感慨，下一秒，手腳獲得自由的顧圓子就繞過車子跑過來，一頭撲進他懷里：“堯堯哥哥！好想你！”

    尉堯手忙腳亂地抱好這只小祖宗，好懸沒被撞得摔一個屁股蹲。不等他說話，小祖宗就在他耳邊神神秘秘地說：“堯堯哥哥，不如你來當我和團子的新爸爸吧，那我們就能天天見到你啦?！?/br>
    尉堯：“……”

    繼差點兒被撞翻后，他又險些讓自己的口水嗆到——和自家崽崽在一起好像總是多災多難。

    他懷疑地看了一眼顧懷，后者正站在窗邊，低聲對司機吩咐著什么。尉堯左手把顧圓子抱好，右手把貼著他的顧團子也抱住，學顧圓子小聲說話：“是你們Daddy讓你這么說的嗎？”

    “沒有哦，Daddy不讓我們這么說?！鳖檲A子跟他說悄悄話，“堯堯哥哥，我們Daddy好奇怪噠，明明自己喜歡你，還不許我和團子說誒。”

    顧團子點頭作證：“是真的。”

    尉堯頭疼，不愿意在這個問題上多討論，決定把這當成胡言亂語、童言無忌：“……這樣啊?！?/br>
    顧懷吩咐完司機幾點來接人，一回頭看見尉堯半蹲著，一左一右抱著兩只崽崽小聲說話。團團圓圓都很乖地黏著他，你一言我一語地和他咬耳朵。

    這一幕美好得讓人想拍下來，但顧懷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你們在說什么？”顧懷走過去，目光刻意不在尉堯身上停留，問兩只崽崽。

    團團圓圓馬上閉嘴了，顧圓子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抱著尉堯的脖子說“沒什么”。

    顧懷：“……”

    這個樣子就很不對勁兒！

    他生怕兩只崽崽在尉堯面前胡說八道，但看尉堯的表情又很正常，不像有什么不愉快的。顧懷不好在尉堯面前多“審問”兩只小崽子，只好任由顧圓子黏著尉堯，自己把顧團子抱過來，略微忐忑地一起走進商場。

    一下午團團圓圓都興致高漲，尤其是顧圓子，知道有人無底線疼自己，而且Daddy還管不著，就嘰嘰喳喳地和顧團子商量著要了一大堆玩具。

    他倆每選一樣都會跑過來問尉堯一次“可不可以”，明知道不問尉堯也會無條件答應，但就是很喜歡堯堯哥哥半蹲下來平視他們的眼睛，認真看看他們挑的玩具，然后笑著告訴他們“可以啊”。

    “看來你現(xiàn)在過得不錯?！鳖檻芽粗鴥芍恍♂套佑謬}噠跑到另一個玩具柜前，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對尉堯沒話找話，“至少不缺錢了，給孩子買這么多東西眼睛都不眨一下?！?/br>
    “孩子嘛，要疼的?！蔽緢蜃匀欢坏匚⑿?，目光跟著團團圓圓動，“經(jīng)常這么花錢可能會吃不消，但也就這一兩次了，之后想給他們買東西都未必有機會?！?/br>
    什么意思？顧懷神經(jīng)敏銳地動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試探：“團團圓圓都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兩個孩子吧？以后不打算時不時來看看他們嗎？”

    尉堯沉默了幾秒，輕聲說：“不了，我不想打擾團團圓圓的生活。再說，離得近了有些事情容易瞞不住，知道多了會對團團圓圓造成影響。說實話，我沒辦法直面兩個孩子對我的‘不喜歡’?！?/br>
    他自認在和顧懷的那段感情中問心無愧，離開也是理所當然。但這些年團團圓圓在顧懷身邊長大，對顧懷感情更深是必然的，他對兩個孩子就是有“缺少陪伴”的虧欠。

    團團圓圓知道真相后，會不會對他心生埋怨不好說。就算他和顧懷分開的原因不在他，但孩子對顧懷感情重，對他感情輕，尚不懂事時未必不會認為“Daddy就是最好的，另一個爸爸是壞人”。

    哪怕只是懵懂無知的發(fā)言，尉堯覺得如果自己聽見了，也一定會難過。

    顧懷啞口無言，心口悶悶地痛，半晌才低低說出一句：“堯堯，對不起。”

    尉堯沒說話，顧懷聽見他很輕地嘆了口氣。

    顧懷心不在焉，尉堯?qū)芍会提逃诌^度縱容，最后顧圓子拿的玩具太多，根本帶不走，只能填寫地址送貨上門。顧圓子從玩具堆中抱出一只比家里那只大一號的“鯊鯊”，答應了別的玩具回家后才能玩。

    顧懷糾結(jié)了半個下午，看著尉堯在前臺填寫地址并付款，心一橫，趁他沒空分神到這邊，蹲下來假裝理了理兩只崽崽的衣服，小聲問：“你們以后還想見到堯堯哥哥嗎？想再和堯堯哥哥出來一起玩嗎？”

    顧圓子捏鯊鯊的小手停住了，顧團子也抬起頭，說“想”。

    “可是堯堯哥哥很忙，你們要提前約他，他才能有空來陪你們玩?！鳖檻蜒普T，“如果下次把堯堯哥哥約到家里，你們愿意分享自己喜歡吃的小蛋糕和喜歡的玩具嗎？”

    顧團子不假思索地點頭，顧圓子想了想，也點點頭：“可以噠，我喜歡堯堯哥哥。”

    “那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們要約堯堯哥哥嗎？”

    團團圓圓點頭：“要?！?/br>
    一家四口進了趣X家吃晚飯——“一家四口”是被服務(wù)員“誤解”的說法，顧懷沒解釋，尉堯則正被顧圓子纏著，沒顧上分辯。

    尉堯進了趣X家才明白為什么團團圓圓這么喜歡這里，說是餐廳，這里更像一個大型兒童樂園，無論裝修還是設(shè)施都很迎合小朋友，兒童餐更是這里的一絕。

    尉堯剛低頭咬住顧團子分享給他的水果片，就聽見對面的顧圓子說：“堯堯哥哥，下次你來我們家好不好？我請你吃我最喜歡吃的小蛋糕！”

    坐在尉堯身邊的顧團子接上：“堯堯哥哥，我請你玩我最喜歡的玩具?！?/br>
    顧懷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果汁，佯裝鎮(zhèn)定，悄悄把手心的汗都擦在餐巾上。

    尉堯沒料到這一出，有些遲疑：“唔……這個改天再說吧。”

    顧懷心頭微沉。果然沒戲嗎？

    下一秒，顧圓子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顧圓子睜大眼睛，眼淚迅速積攢：“堯堯哥哥……你是不想來我們家嗎？”

    尉堯一愣，手忙腳亂起來，拿起紙巾想給崽崽擦眼淚。

    “你不喜歡我們了嗎？”顧圓子眼淚汪汪的，像委屈又像控訴，“是我做錯事情了嗎？還是團子惹你生氣啦？”

    咬著吸管的顧團子茫然抬頭，不明白顧圓子撒嬌歸撒嬌，怎么把自己也牽扯上了？

    尉堯趕緊說“沒有”，哄了好一會兒崽崽還是“嚶嚶嚶”的，只好她說什么應什么。顧圓子得償所愿，不放心地伸出小手：“要拉勾勾！拉完勾勾就不可以反悔啦！”

    拉了勾，尉堯又按照她的要求，拇指相貼蓋了個章。顧圓子這才收回眼淚，高興起來，讓尉堯記得去他們家，不可以忘記。

    尉堯又無奈又好笑地看著顧圓子，不知道崽崽小小年紀從哪里學的，顧懷都沒這種眼淚收放自如的本事。

    雖然有點兒麻煩，但怪可愛的。

    分別的時候，顧懷先把兩只昏昏欲睡的崽崽抱上車，扣好安全帶，再轉(zhuǎn)過身來，矜持地對尉堯說：“你什么時候過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我提前準備……提前讓團團圓圓準備一下?！?/br>
    尉堯看了看車上歪歪扭扭的兩只崽崽，禁不住微笑，再看顧懷時收回笑容：“這個啊，我有空再說吧?！?/br>
    顧懷警覺：“你不打算來嗎？”

    尉堯：“唔——”

    顧懷：“……你騙團團圓圓，他倆會很傷心的?！?/br>
    尉堯：“沒不去，是我最近有點兒忙，可能要過段日子才能過去?！?/br>
    顧懷不放心：“所以你會來的對吧？”

    尉堯：“……啊?！?/br>
    顧懷更不放心了：“不行，你對著團團圓圓發(fā)誓！”

    尉堯樂了，是那種很放松的笑，被顧懷的語氣逗得忍俊不禁：“我答應了團團圓圓就肯定會去啊，發(fā)什么誓。是因為跟寶寶玩多了嗎，你幼不幼稚啊顧懷？”

    被人說“幼稚”，顧懷的耳尖卻止不住地發(fā)燙，心跳也微微加速——他從沒想過，尉堯還會愿意用這種嘮家常似的語氣跟他說話，也還愿意這樣對他笑。

    所以……尉堯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厭惡他，一切都還是有可能的是嗎？

    “我……”顧懷放軟語氣，努力忽略掉自己心如擂鼓，垂下眼睛輕聲說，“我只是希望你能來……來多陪陪寶寶?！?/br>
    尉堯歪頭，在顧懷垂眼的一瞬間忽然深刻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三年多過去了，顧懷照顧著團團圓圓，真的變了很多很多。他甚至能從顧懷的眼角眉梢，咂摸出一絲“溫柔”的味道來。

    這就是“人父”嗎？孩子真夠神奇的，能讓人像轉(zhuǎn)性了一樣。

    “……堯堯？”

    “嗯？”尉堯回過神來，有點兒想不起來“冰山霸總”版的顧懷是什么樣了。他對著這個勉強算是“溫柔人父”版的笑了一下，想到車上的崽崽，多叮囑了一句，“一路小心。”

    顧懷怔了怔，應了聲“好”，等回到家，跟蹦迪似的心跳還是穩(wěn)不下來。

    崽崽洗過澡后送回了兒童房，顧懷回到自己的房間，脫力似的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深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