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人生的最后兩年，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醫(yī)生盡心盡力，病人一切配合，可身體卻依然沒有任何好轉，骨頭似生了刺，不僅白日里無法下床行走，晚上也疼的睡不著。

    終日躺在病床上，目光注視著窗外的一角。那里有棵繁茂的花樹，生機蓬勃，更顯她枯燥似一張白紙的生活，了無生趣，不知道還要怎么堅持。

    又是一天早晨，母親拎著早餐走進病房。

    她正側躺著，聲音微弱地起伏，

    “四月的天氣，多好??！”

    “是??！”

    母親的回答很輕，生怕嚇跑了什么，她的表情卻一如昨天，帶著輕松的笑意:

    “院子里的櫻花開了，等我們邈邈好一點，mama推你去外面看看吧?！?/br>
    聽見說這句話的時候，邈邈笑著回應。不過她的笑也只是在強撐，因為悲傷和恐懼即使被掩飾，也從眼尾的紋路流淌出來了。

    不算遙遠的未來，也很渺茫:

    “櫻花……”

    苦到不堪承受的地步，只好強顏歡笑了。

    自從生病之后，再也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看到花團錦簇的一樹櫻花的快樂，沒有了，在這樣大好年紀，她的目光所到之處，卻呈現(xiàn)頹敗。

    “mama，疼……”

    疼的想放棄了，您會原諒我嗎。

    她沒有說完，因為母親偏過頭，把注意力移到了別處:

    “邈邈，”

    母親打斷了她，已意識到她接下來說什么。

    最近一個月常這樣。在邈邈開口之前，母親已經(jīng)談起新的話題:

    “邈邈……吃新藥看看，醫(yī)生和我說了，換的這種新研發(fā)的藥，會更有效果一些，”

    母親的手腕在顫動，摸索柜頂?shù)乃幒小?/br>
    “沒有用了。”

    那里的藥囊，她昨晚吃過了一次，胃里很快就像著了火，她最近偷跑進衛(wèi)生間，趴在洗手池，帶著晚飯一起吐出來。

    “mama，我只要想到明天，骨頭里全是刺痛，不知道有什么堅持下去的理由了?！?/br>
    “怎么會沒開始吃就……”

    母親在說什么，她已經(jīng)聽不清，感到憋悶，連說話都費力氣，這么快就要到那一刻了。

    沉寂地等待著生命的流逝，是什么感覺？

    她的呼吸變得無力，朦朧地想著。

    想自己受夠病痛，死亡倒給了她自由，但是還希冀離開以后，母親就可以尋找自己的快樂了，可心底最深處卻難免有怨恨:

    “……為什么要生下我呢？”

    邈邈沒有等到回應，心跳停的猝不及防。意識也消失了，最后隱約聽到了，曾經(jīng)聽過許多次母親一遍遍重復過的話:

    “要我怎么活下去……mama最……”

    沒有你的話，mama還怎么活下去，這兩年總是聽到這種話……難道除了自己，世界上當真再也沒有值得母親喜歡的了嗎？

    可是，如果真是那樣，在母親眼中沒有比病弱的邈邈更值得愛的，如果真是這樣，豈不是說明這個世界已然糟糕透了？

    邈邈不禁疑惑，連母親都不喜歡，那當初為何還要把自己帶來這個糟糕的世界呢。

    她沒有機會再聽回答。

    她很想再跟母親說一句:

    拜托，去多愛自己一點吧。

    我走了，mama。

    哭聲漸響，隨著悲傷一起飄散的，還有自己這不僅短暫的、不太健康的生命。

    死亡是無意識，而邈邈感到奇怪的是，她還在思考:

    死后的人都去了哪里？

    也曾幻想過，或許會有一個樂園什么的，在等著自己的靈魂，按照某種平衡法則，當一個人前半生吃過很多很多苦，那后面應該嘗到一些甜了？

    于是她伸手，觸摸著無盡的虛空，像墜入漆黑的夢境，看不到來路也不知道會去哪里。但是她對于這虛無并不擔心，只是覺得遺憾，不止因為沒來得及道別，還有最后那句話，會使母親無法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