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一念(十):為誰歌
“殿下,殿下……” 枳蹣跚地走到無憂身邊,少年想扶他,然而自己卻一個踉蹌。 枳一驚,手摸到了guntang潮濕的額頭。 這…… 他本身就是鮫人藥師,病人幾個特征就能有所推測。 瞳色的變化,鱗片的失控,上身骨骼不自然的延展。 殿下,怕是要成年了。 凡人成人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哪怕如此,骨骼增長時也難免會有生理性疼痛。而鮫人族一朝成年,骨骼與筋絡變化產(chǎn)生的痛苦豈是旁人可知。 在碧落海外成年,沒有?;寿n福,是得不到鮫人王族認可的,更嚴重的可能會直接喪失繼承權(quán)。所以家族才千叮萬囑,一定要將殿下帶回海皇殿進行成年洗禮。 枳心里又急又氣。 若是有泱的飛舟……他們一日就可以回碧落海,可是如今…… 嚓…… 聽見聲響的鮫人藥師回頭。 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孱弱的少女背著滿身是血的青年鮫人,暗淡的視線在看到他們是才微亮。 “泱!” ….. 背著是她兩三倍體重的鮫人,葉秋嬋還坐在地上緩神,臉上全是汗水,頭發(fā)一縷縷黏在耳側(cè),慘白的臉色倒是因為跋涉逼出兩片潮紅。 “我們不會謝你?!薄¤渍f道。 泱的情況太糟糕了。斷了一臂,還被生剜一只眼睛,失血過多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清醒。若不是鮫人體質(zhì)強健,他恐怕早就沒命了,但實力百年內(nèi)再難精進。 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女子導致的。 葉秋嬋早已猜到結(jié)局,唯有苦笑。 與無憂的視線一對上,那碧瞳顏色轉(zhuǎn)深,很快就避開了, 錯了,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是因為她太自私了嗎? 她以為她能承受,能承受遲暮死在她面前的場景,能承受無憂被她背叛時的目光,能承受鮫人被剜去眼珠時的凄厲慘叫。 可是最終,這些都仿佛夢魘一般如影隨形,她從無安寧。 她得到想要的了嗎?這是她希望的結(jié)果嗎? “你們快走?!痹S久后葉秋嬋起身,瘦弱的身影仿佛浮萍般風一吹就會飄走。誰也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什么。 “你…..” 枳愣了一下。? “去那個地方,無憂他知道,有人接應?!彼c師兄約好的,這件事情一了就離開離山,過他們想要的生活。??? 世間安得兩全法…..她只是想要…… “孽障!”? “快走——” —— 業(yè)力在體內(nèi)亂竄。那個劫云下出現(xiàn)的男子不過一招,就險些要了祖孤言的命。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會這樣?”葉長青見來人一身咒印,甚至不用觸碰就能感覺到其中黏稠的業(yè)力,以他的實力,也不能靠太近。 祖孤言不敢用七殺劍,怕被業(yè)力所侵蝕,只得手支住身體:“離山......老.....出關了……快救我,否則,誰都活不了?!?/br> “你不是說離山無人是你對手嗎?” 葉長青沒聽清前半截,但也知道事態(tài)急轉(zhuǎn)直下,“……明明鮫人瞳煉化了邪氣……難道還不夠嗎?” 老人想到這里才匆匆前往破敗的血陣。然而,祭臺上空空一片,滿身是血的鮫人不知所蹤。同時不見的還有葉秋嬋。 蒼老的面容猙獰了一瞬,清晰的筋脈在額頭出浮現(xiàn),然而過了不久,卻又被壓制下去。 “把七殺劍給我?!?/br> “……你做什么!?”? 祖孤言身中業(yè)力,時刻經(jīng)受著骨頭被打碎又重合的痛苦,再強大的實力也經(jīng)不起這磋磨。 見葉長青要奪劍,本想抽劍脫身,然而才碰到劍柄,業(yè)力就又如附骨之疽般順著指尖入侵心脈。 一遲疑失了先機,七殺劍被奪。干枯的手指剛握緊劍柄,只聞七殺劍微震。 業(yè)力針對的是祖孤言,對于別人的傷害就小了。 那張與葉秋嬋有三分像的眼中,混沌的視線晃了晃:“你怎么能騙我?…..你不該騙我的……” ”我沒有…..騙你,是….離山的那位——” 祖孤言剛要解釋,卻眼前一花。 男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葉長青。 七殺劍的劍刃處還有一道紅線般的血跡。 滴……嗒…. 此時的祖孤言根本無暇運功自保,捂住咽喉滾在地上,鮮血從指縫間溢出,哪怕是他這個眼高于頂?shù)睦湫闹耍鞒龅难彩菧責岬摹?/br> “堂堂的大宗師,卻敵不過七殺劍一劍。” 葉長青喃喃道,“無能,太無能了,只怨我,錯看了人?!?/br> 鵬兒的仇,本就不該假他人之手。 “待我修好七殺劍,便殺去魔界…..離山,他攔得住我嗎?”?老人搖搖晃晃攜劍離去。 不…..不,他不無能…..他是神劍峰第一長老…… 明明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啊…..為什么師尊只看到沈焱…..為什么只教沈焱玄天印…..甚至把宗主的位置傳給沈焱….. …..我到底哪里錯了…..告訴我啊…. 師尊….. 而祖孤言躺在地上,血從脖頸的劍口往地上流,瞳孔渙散再無當初不可一世的模樣。 彌留之際他似乎想張嘴說什么,然而又有誰能聽到。 —— 血從嘴里溢出,染紅了脖頸與衣襟,在看見那把沒入腹中的黑劍時,再看看那執(zhí)劍之人,葉秋嬋有些意料之中的頓悟。 不顧痛楚抓住劍刃,鋒利的劍刃直接割入指節(jié)。 “你!” 葉長青見狀臉色微變。 “你瘋了,她是你親孫女!”?枳怒道。 “她是有鵬兒血脈,可她身上,也流著害我兒喪命的魔女血脈!”? 葉秋嬋,是葉長青之子葉鵬,與魔族右使之女庫雅所生。 當年葉鵬下山歷練,與庫雅不打不相識,本是一對冤家,沒想到最后竟暗生情愫,珠胎暗結(jié)。 可魔族與人界的關系比現(xiàn)下還嚴峻,葉長青怎么可能接受一個魔族兒媳,率眾前往魔界討要親子,不料掉入魔族右使的陷阱,身陷囹吾。 葉鵬夫婦趕去救援,卻導致葉鵬意外身亡。彼時人族援軍也已趕到,庫雅身為魔族在劫難逃。 葉秋嬋的丹田,是她母庫雅親自廢的。她既有人族血脈,魔道不融;又有魔族血脈,在這世上行走太過艱難。 庫雅性子聰慧卻剛烈,葉鵬身死她本就不愿獨活。心狠的母親最終廢了女兒的丹田,只為求離山宗主沈焱保葉秋蟬一命。 也許是因為魔族右使害葉鵬殞命,庫雅自覺愧對葉長青,臨終前要葉秋嬋立誓好好贍養(yǎng)祖父,這才提劍自刎。 然而..... “魔女嗎…..”葉秋嬋失血太多,卻仍展顏露出血淋淋的牙齒:“可我娘…..至少留下一樣有用的東西?!?/br> 說完,抓住劍刃的素手用力,那劍刃又往血rou里入了幾分! 血順著七殺劍身的血槽往劍柄攀爬,血痕越行越細,最后被劍身吸收。劍柄一涼,劍身纏繞的炙熱邪氣仿佛碰到了天敵,慌亂地龜縮回劍中。 “您忘記了……”少女瞳孔渙散但心中再無郁結(jié),“ ……這世上可以克制七殺劍的……除了鮫人瞳……還有…..?!?/br> …..陰靈體。 葉長青臉色一變,本想抽劍,卻在看見少女腹部血rou模糊的傷口時遲疑了一瞬。 庫雅便是天生陰靈體,葉秋嬋繼承了其母的體質(zhì),縱使丹田俱碎,靈體尚存。 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回頭了,本想再看一眼那個被自己辜負的鮫人少年。 那脆弱的背影挺得筆直,聲音甚至因為劇痛在顫抖。 “…..對不起?!?? 是啊……世間又安得兩全法…..要做到無欲無求太難了。 陰靈體還是鮫人瞳,只能選其一。 她只是…… “我…..只是想活.…” 葉秋嬋自嘲般笑了笑,“可好像錯了呢?!? 少女仰頭,視線恍惚地看向雷云漸散的天際。 雨過天晴,透過云層的霞光有些刺眼。 遲爺爺,秋蟬……能得善果嗎? 七殺劍在這一刻劍氣炸開,黑色的劍光亂竄,卻被一層白色靈氣包裹,形成巨大的繭,局外之人根本看不清其中情形。 “別去!”枳攔住掙扎上前的少年。 “之后的事情,讓離山之人來處理吧?!? 沈焱突然從天而降,大手一揮。 再睜眼時,鮫人已經(jīng)在離山山腳了。 背著泱,剛要去牽無憂的枳撲了個空,轉(zhuǎn)頭卻看見殿下愣愣看著一個方向。 枳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是……” —— 她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醒來的。 半透明的身體依舊穿著生前的羅裙,只是沒了血跡,整個人看上去倒是干凈清爽。 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吧。 腳步輕飄飄的,不過健步如飛,沒有以前做人時的虛弱感。 葉秋嬋一直往前走。 人生大起大落,她不能說無愧于心,但也死得其所。 若是在見了父母,也不怕他們怪責。 她盡力了。 “不可惜嗎?”? 陌生的聲音令她一驚。 微弱的光點靜靜懸在她視線的最遠處,似乎在指引。 少女抿抿嘴,倒也沒了生前的膽怯,大步向前。光線越來越明亮,并沒有燒灼之感,臨近之時她也只是下意識遮了一下眼睛。 待沖出黑暗,視線豁然打開,看到來人時葉秋嬋愣住。 白幕一般的視野里,熟悉的人在等她。 “不可惜嗎?”’遲暮’又問了一遍。 葉秋嬋只當遇到了遲爺爺?shù)耐龌辏南吕⒕危骸笆俏易镉袘??!?/br> “還沒有好好享受人間,怎么就罪有應得了呢?” ’他’拍拍葉秋嬋的頭,“這是你的善果?!?/br> 溫暖的觸感覆在發(fā)旋處,感覺到什么的少女雙眸倏然睜大,淚如雨下。 咔擦…… 外界,原本滿是戾氣的劍光消融在陰靈體獻祭產(chǎn)生的靈力團中,靈力散盡,漆黑的劍身上,有東西開始剝落。 劍柄觸感愈發(fā)炙熱,在排斥持劍之人。 葉長青只覺得執(zhí)劍的掌心一痛,劍脫手而出: “回來!”? 黑與白,善與惡,愛與恨,極與極。黑色的碎屑飛舞,飄灑在半空中,劍身漸漸顯出新生的純白劍胚。 鏘—— 直到長劍落地,剛好插在葉秋嬋的面前。 女孩仍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只是早已失去了呼吸。 “葉長青,你還不悟嗎?” 沈焱負手而立,神情肅穆。 葉長青搖搖晃晃走近,然而純白細劍一感知到他,立時離地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單手負背的沈焱掌心中。 “給我!”青袍老人神情癲狂,“是魔族害死鵬兒,是離山袖手旁觀,我沒有錯!” “于公于私,離山對你,早已仁至義盡?!鄙蜢蛽u頭,“是你自己心魔太重,害唯一的孫女以身飼劍,難道還不夠?” “如今葉家血脈真的斷絕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不,不是的,她不是…..她不是——” 葉長青這番話,也不知道在向誰辯解。 “當年,若不是你對魔族窮追不舍,根本不會掉入陷阱,害葉鵬喪命?!薄∫妼Ψ筋B固不化,沈大宗主也不在顧忌同門之誼,言語刀刀誅心,“如今你還冥頑不靈。葉鵬因你武斷而死,秋蟬那么堅強的孩子,哪怕被廢丹田也從未怨天尤人,更是對你敬愛有加,知道內(nèi)情的人誰敢看輕她?卻也生生被你逼死?!?/br> 沈焱甩袖:“你捫心自問,這樁樁件件,倒底是離山冷血,還是你咎由自取!”? “待魂歸九天,在那冥土之上,你敢面對葉鵬的質(zhì)問嗎?” “你敢告訴他,你是如何對養(yǎng)他教他的離山的?” “你敢告訴他,你是怎么對他的女兒的?” “你敢告訴他,葉秋嬋是因為什么死的?” “你…..敢嗎?” 強行驅(qū)動邪劍本就心神俱損,此時沈焱的一句句質(zhì)問更是聲聲如洪鐘,直撞靈臺。 ”住口,住口….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怎么這么蠢,為什么要擋在前面…..” 體內(nèi)血氣亂涌,葉長青悶哼一聲,不止嘴角,其他六竅同時溢出鮮血。 “鵬兒,我的鵬兒,他不該死的…..秋蟬也….不該死的……” “啊啊啊啊啊——” 五官如枯木般腐朽,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那張本就蒼老的臉竟又滄桑了十歲,后背岣嶁,白發(fā)稀疏。 若不是那一身青袍華服,他看上去就如邊境小城內(nèi),受盡沙塵之苦的乞丐。 “都死了…..都死了……鵬兒你看,爹把他們都殺了?!?/br> 老人癡癡傻傻笑了起來,再也沒有鍛靈峰長老的威儀。 “秋蟬…..對,我?guī)ヒ娗锵s。秋蟬…..秋蟬呢?” 老人跌跌撞撞往外走,還一邊喊葉秋嬋的名字。 沈焱嘆了口氣,卻也沒有攔他。 葉長青瘋了,或許就是他該有的結(jié)局。 “不用告訴他嗎?” 許巍然接過劍細細端詳片刻,交還給沈焱:“因果已了,緣分已盡,何必徒生事端?!?/br> ”….交給適合的人吧?!?/br> “這劍可取了名字?” 云蒸霞蔚,他家老祖半截身影都已經(jīng)消失在繚繞煙霧中。 直到不久后,才聽見一道傳音。 “….蟬鳴?!?/br> 沈宗主微愣。 “琉璃塔下琉璃石,琉璃石間誰念生。 無情雖是殺人劍,多情亦非同心苣, 幽人事了拂塵去,俗人磋磨意難消, 且問素女可得愿……” “…..卻道蟬鳴…..為誰歌……” 聲音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沈焱手中,蟬鳴劍上純白的光澤一閃而過,似乎在昭示什么。 葉秋嬋已死,而這把蟬鳴劍中,卻多了一個劍靈。 是非對錯,因果救贖,盡在不言中。 沈焱將蟬鳴劍交給鍛靈峰的一位內(nèi)門弟子,對方一個大男人抱著劍哭得泣不成聲。幾日后,鍛靈峰少了一位師兄,而炎州大陸上多了一位年輕劍客。 【宿主,為什么出手?】 [她比我勇敢。] 隨著旅行時間增長,他的想法也有所改變,[為了活命,為什么不能成為壞人?] 系統(tǒng)不解:【……這怎么還值得稱贊了?】 [至少我就失敗了。] 【……】 —— 同一時刻,南域碧落海。 “讓開!” 海皇殿前,枳與攔住他的鮫人守衛(wèi)怒目而視。 “奉代族長之令,祖神泉秘境開啟,能人云集難免嘈雜,即日起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海皇殿?!?/br> “他是鮫人王親子,代族長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怎么可以同一而論?” 枳沒想到回到鮫人族,才把泱安頓好就得知鮫人王病情加重,族長之權(quán)把控在二殿下手中。 殿下再不濟,也是紅鳶尾家族與鮫人王聯(lián)姻所出嫡子,怎么容他一個區(qū)區(qū)小族上供的歌姬之子冒犯? “王族成年之際,哪有不入?;实畹南壤??一旦發(fā)生意外,全海族看了笑話,你一個護衛(wèi)擔得起嗎!?” 那守衛(wèi)看了看枳身后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少年鮫人。因為長時間在水中的緣故,他的雙腿已經(jīng)變回了魚尾,淺黃色的光澤并不難看,但在階級鮮明的鮫人族里卻異常刺眼。 尤其是和二殿下美麗的靛尾相比,就更加相形見絀。而那一頭黑發(fā),更是與族中最低賤、只負責做苦力的黑鱗鮫人一般無二。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若是代族長說可以放行,我等自然不敢阻攔?!?/br> “代族長人在哪里?” “……代族長半日前,已經(jīng)去往秘境?!?/br>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多等一刻都是一份危險。 枳氣得發(fā)抖,正在這時, “讓他們進來。” ?;实畲箝T敞開,來人身著祭司袍,面戴半張面具遮住眉眼,下半身魚尾為耀金色,在鮫人族也不常見。 大祭司,溟。 他的地位幾乎等同于鮫人王,只是平日不愛出?;实?,甚少有人睹其真容。 殿前守衛(wèi)一愣:“可是……” “出了事我會與代族長說。”溟做了個’請’的姿勢,枳也來不及多想,點點頭抱著殿下就沖進了海皇殿,直到把人放進顯鱗池才松了口氣。 接下來,只能靠殿下自己了。 咕嘟...... 水淹過緊蹙的眉眼,哪怕雙眸緊閉依舊遮不住驚艷的五官,在鮫人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然而那條淺色的魚尾卻注定了他被族人唾棄的命運。 少年懸浮在水中,卻還有些意識,只是睜不開眼。 睫毛顫了顫,直到顯鱗池的水暈停下。 再睜眼時,面前是一片寂靜的淺灘。也不知道是不是顯鱗池將他傳送到別的地方,剛想動,那才到胸口的海面竟猶如千斤重,壓得他站不起身。 噗通……噗通…… 心跳聲仿佛是從他自己身上傳來的,但又像是從遠處漸行漸近。 瞇眼看去,遠處的礁石上,似乎坐著一只鮫人。 對方有一頭跟他相似的黑發(fā),然而每每搖曳,隱藏在發(fā)絲間的碎金色如瀑布般傾瀉而出,被發(fā)絲遮住的背脊看似纖細然而每一塊紋理卻分布得恰到好處,削肩細腰。撐在礁石上的指尖色如羊脂,形如筍芽。 鮫人有一條比晚霞還明艷的紅尾,尾鰭如紗一般輕拍在石壁上,如蝴蝶展翼翩翩起舞,又如鳶尾花綻放優(yōu)雅而奢靡。 ‘他’沒有回頭,但光是一個背影就已經(jīng)有顛倒眾生之相。 日出日落,潮水漲退,這片海域的時間流速令人疑惑。 礁石被風雨磋磨,淺灘被海水吞噬,幾千,幾萬個日日夜夜過去了,唯有礁石上一抹高傲的倩影不變。 ‘他’在等什么嗎……? 還是在等誰? 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一開始只是個小口,卻越來越痛。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經(jīng)歷這些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嘀嗒….. 為什么….會傷心呢? 礁石上那人聽到聲響回頭,剛好與少年濕潤的目光對上。 外界,距離顯鱗池最近的?;手腿涣疗?。 顯鱗池中嬌小的身體開始抽條。 淺黃的鱗片褪去,新生的鱗片迅速替代原本位置,層層疊疊覆蓋住魚尾裸露的部位,魚尾鰭骨變化,由原本簡單的扇尾衍化成更加艷麗的蝶尾。 一道光柱從?;实钪行纳稹?/br> “什么——” 海面被整個劈開,而淅淅瀝瀝的雨幕中,夾雜著朦朦朧朧的鮫人贊歌。 多少海中生物似乎有所感應聞訊而來,這些莽獸被禁錮在海崖兩邊,看似虎視眈眈,實則噤若寒蟬,沒人敢上前一步,或褻瀆一眼。 待光幕散去,海皇殿上空出現(xiàn)之人,早已不再是少年模樣。 尾似紅綢,色似胭脂,眸若琉璃,顧盼生輝。 “這……怎么會——”倒是枳看見殿下魚尾的顏色,一顆心卻吊了起來。 ”你們可知紅鳶尾家族的來歷?” 溟仰頭看著遠古巨獸降臨的奇異光景,喃喃道:“什么姻親,官銜,金銀不過俗世之物。哪怕是紫尾,也不過是鮫人族研究追捧出來,所謂的皇級?!?/br> “…..但歸根到底,又有誰比得上紅鳶尾,…..這名副其實的海皇世家。” 鮫人王為什么選擇和紅鳶尾家族聯(lián)姻? 文獻記載,?;示褪浅鲎约t鳶尾家族……他的來歷無人知曉,只知降臨那一刻,紅尾若霞,形似鳶花,翻江倒海,從此天地再無其他顏色。 “那個時代,是鮫人的盛世?!薄′橐暰€復雜。 也許,不是?;食鲎约t鳶尾,而是紅鳶尾家族因他而生…… 先前攔路的守衛(wèi)嚇得一下軟到在地上。 “去祖神泉吧。”眾人愣神之際,猛然被這酥酥麻麻嗓音的后勁勾得一個激靈。理智的天平因為這個人的只言片語竟產(chǎn)生了偏移,他們拒絕不了,這是何等的天賦? 那一天,海面一分為二,鮫人踏歌而來。 鮫人圣器祖神泉在同一時刻顯現(xiàn)真身,似乎在響應對方召喚。 神跡盡顯,二殿下風光幾日隨即輸?shù)靡粩⊥康?。這場鮫人族內(nèi)部的嫡庶之戰(zhàn),沒有開始,就結(jié)束了。 半年后,一張畫像流傳至炎州內(nèi)陸。畫中之人一看便是位男子,然而綃紗紅尾,更是襯得膚如凝脂,眸若春水卻又具備了睥睨眾生的高貴,俊而不嬌,媚而不妖,那份慵懶和威懾像是從靈魂里散發(fā)出來的。 似醉臥美人,勾勾手,便有千軍萬馬前赴后繼,只為博君一笑。 自此,炎州第一美人易位。 畫中美人,正是由鮫人族大祭司親自賜名的族長長子。 名,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