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被抑制劑平復以后，許裕園就靠在枕頭上睡著了，他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臉頰上的紅潮也褪去。

    許裕園睡到中午才被梅荀叫醒，問他想在客廳還是床上吃飯。許裕園沒來得及選，梅荀就掀開被子，動手給他穿衣服，把他抱到外面的餐桌上。

    客廳角落憑空冒出來一顆圣誕樹，上面掛著彩球和燈串，在這個缺紅少綠的客廳里格外惹眼。這邊的正午是國內(nèi)的凌晨，梅荀沒有胃口進食，他坐在餐桌對面，支著下巴專心地看許裕園吃飯。

    “你的公寓太素了，一點過節(jié)的氣氛都沒有。我在樓下的超市看到圣誕樹就買了?！泵奋髡f，“雖然是塑料樹，它的底座很重，扛它比扛你還費勁?！?/br>
    許裕園終究不忍心讓他自說自話，“這棵樹是不是made　in　a？”

    “嗯？好像是？我沒仔細看?！泵奋靼岩巫油笸屏它c，抻直了雙腿，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要是能買到真樹就好了?！?/br>
    “是有一個家裝連鎖店賣真樹，挺遠的，我也沒去過?！痹S裕園的喉嚨又干又澀，勉強吃了一碗蛋炒飯，就放了筷子。飯菜是他熟悉的味道，可是他沒什么胃口。

    “園園，你想要什么圣誕禮物？”

    許裕園突然說：“你有事就先回去吧?！?/br>
    梅荀臉上的表情很微妙，有一種被人戳穿的尷尬：“我還沒說?！?/br>
    “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想說什么?！痹S裕園推開椅子站起來，拖著腿艱難地往房間走。

    梅荀站起來：“那你看我的眼睛知不知道我愛你？”

    許裕園倒抽了一口冷氣，心想娛樂圈果然是個大染缸，連這樣一個面冷心冷的男人也油嘴滑舌起來，“你可以走，我是說真的，你有正事我也不想耽誤你?！?/br>
    “不是什么正事，就是之前和朋友說好了。”梅荀說話語速極快，快得有些含糊，許裕園幾乎沒聽清。緊接著，梅荀馬上又說，“也有正事，經(jīng)紀人要我回去做一個雜志采訪?！?/br>
    許裕園連一句什么時候走、機票買好沒都沒心情問，只哦了一聲，“注意安全。我沒事，我到時候會自己回家?！?/br>
    筆記本電腦隔著被子壓在腿上，許裕園戴著防輻射的平光眼鏡，靠在床頭處理實驗數(shù)據(jù)。

    梅荀洗干凈碗筷，打掃好浴室，爬上床要睡。

    敲電腦的聲音必然會影響梅荀睡覺，許裕園打算去書桌上學習。梅荀卻要留他，胳膊從后面伸過去抱他的腰，把他半個人都帶進懷里：“我不睡，陪我待一會?！?/br>
    許裕園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敲電腦，直到梅荀很突兀地開口：“我爭取早點買上房子，給小孩上學?！?/br>
    許裕園轉(zhuǎn)過頭看他，神情愕然：“什么小孩？”

    “我們的小孩?！泵奋魉剖嵌堑卣f：“短期內(nèi)我肯定買不上，未來這兩年我要努力。”

    許裕園也沒疑心什么，他合上筆記本放到床頭，“我們還沒給寶寶取過名字?！?/br>
    梅荀感到許裕園很喜歡這個話題，于是順著往下聊：“園園打算給我生多少個寶寶？”

    問得就像晚上要煮幾個菜一樣……許裕園說：“兩個好像最理想。假如沒有時間精力，那就只能生一個。不過，在教育小孩方面我也不是很有信心……有時候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或者說做對了每一件事，結(jié)果還是壞的?！?/br>
    “你太悲觀了?！泵奋髅念^發(fā)說，“我們的孩子肯定會像你一樣聰明可愛和善良?！?/br>
    許裕園跪坐在床上，捧著梅荀的臉喃喃道：“也要像Daddy……”糟糕，這樣會不會太完美？真是激動人心！“要是可以生雙胞胎就好了，所有的事情只要做一遍就會有兩個孩子。沒有年齡差的話，對孩子們也更容易做到公平?！?/br>
    “你mama有一對雙胞胎，你家里有這個基因，你很可能也會懷上雙胞胎的?！泵奋鬣嵵氐厮伎计饋恚涸龠^十年，等到三十五歲左右，金錢充足、工作穩(wěn)定的情況下，養(yǎng)小孩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會是兩個好父親，孩子們會像花朵綻放一樣長大。等到孩子長大成人，拉著行李箱離開父親的家，他們在生命終結(jié)前還能留給彼此二十年的獨處時光。

    到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是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子了，他們會將大把的好時光消磨在書房和花園里，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一個好的丈夫，一個好的父親，他終究要進入這樣的角色嗎？他有力量去承受一個幸福完美的家庭嗎？

    梅荀在一檔綜藝節(jié)目里認識了一個醫(yī)生，彼此私下關(guān)系不錯，打電話過去咨詢，醫(yī)生告訴他：標記后長期分居，omega有可能會得信息素分泌失調(diào)、生殖腔萎縮這類疾病。至于情緒失控、精神不振、抗拒和自己的alpha親近，都是最常見的……總之，一切反常的心理和生理反應都是在提醒你要多花時間精力去陪伴他。

    醫(yī)生說艾斯明一般是上了年紀的omega在用，因為普通抑制劑對他們已經(jīng)不管用，必須上點更狠的藥。

    “上了年紀是指……？”

    “四十歲左右？我在性腺方面沒什么研究，你想要更專業(yè)的咨詢，我把同事的電話給你?！?/br>
    梅荀臉都青了：“我家那個才二十五?！?/br>
    “以前大家沒有人權(quán)意識，所有omega上飛機火車這類大型交通工具，不管有沒有發(fā)情，都會被強制注射艾斯明。千禧年左右才取消了。這個藥它不是洪水猛獸，嚴尊醫(yī)囑使用，成癮性是很低的?！贬t(yī)生又頓了一下，“當然，最好的情況是有人監(jiān)護他?！?/br>
    梅荀勸許裕園請一個長假，休學回國住幾個月，“你在這里，我真的沒辦法照顧你，回國我可以托人找?guī)讉€性腺治療方面的名醫(yī)給你看看。”

    休學是個糟糕的選擇！戀情暴露對梅荀的負面影響自不必說；自己休學，研究項目的核心工作就得拱手讓人。中間一松懈，畢業(yè)也得往后推，年紀大很影響他回國找教職?？稍S裕園竟然非常心動，恨不得立刻打包行李跟梅荀一起回家！家，他太想家，太渴望日日夜夜的親吻、不眠不休的安慰。在國外這些年，他就像被流放到荒地，遠離生活的核心，遠離他在生命中圍繞其轉(zhuǎn)動的太陽。

    “我先探一下教授的口風……算了，不用探，他一定會攔我。”許裕園丟開手機，糾結(jié)地直抓頭發(fā)，“發(fā)情期紊亂是一個好理由，可是我說不出口?！?/br>
    “園園，不是現(xiàn)在，你還要等我半年。”

    “?。俊痹S裕園又安靜下來了。

    梅荀說：“全程在菲律賓拍攝，王魏老師拍片出了名的拖沓，我上半年肯定騰不出時間陪你?！?/br>
    “可是你下半年也忙吧？明年也不會有空。我跟你回去，不會太妨礙你的工作，你不用特別管我，我只是很想休息一段時間。”

    梅荀說沒必要這樣?，F(xiàn)經(jīng)紀公司豪無原則地壓榨他，最后只給他分兩成利益，梅荀早就另有打算：“我已經(jīng)在找人牽線，等該拍的拍完，代言到期了，我就會跳槽。這次我有經(jīng)驗了，到了新公司，我會爭取更多的話語權(quán)和自由度，然后就會有更多時間陪你?！?/br>
    聽起來盲目樂觀的成分很大，許裕園都不知道怎么評價，半天才問：“違約金怎么辦？”

    “盡量讓新東家給我多出點?！泵奋髡f，“所以我要好好表現(xiàn)，讓人家高看我。第二輪試鏡的時候，有很多優(yōu)秀演員，我當時覺得自己根本沒戲，王導也說我是勝在氣質(zhì)上最符合角色，不是別的。能被大導演選上全靠運氣，這部戲?qū)ξ襾碚f意義非凡，我必須先拍完電影再考慮別的?！?/br>
    “你以前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些?！?/br>
    “我知道你不愛聽?！彪娪啊⑺囆g(shù)這些風花雪月，大概都叫你討厭。

    “誰說我不愛聽？我只是……”許裕園抱膝坐在床頭，輕聲說：“我好像沒問過你當明星快不快樂?！?/br>
    “有時候會后悔。”梅荀沉默了一會，調(diào)整好情緒才開口：“不過我也沒辦法把寫作當成唯一的事業(yè)，每天蹲在屋子里埋頭寫。一定要在人群中，當我體驗得夠多，靈感才會來。娛樂圈是一個不錯的積累素材的地方。”

    “什么時候會后悔呀？”許裕園很好奇，因為梅荀很少對他訴苦。

    “被爛人同行包圍的時候最后悔?！彼麄兡軤€出一點水平，梅荀就謝天謝地，但他們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麻木不仁、唯利是圖。“睡前文思泉涌，明早六點鐘要起床拍戲，只能吃個安眠藥讓自己別想了趕緊睡的時候也后悔。”

    “這樣啊，”許裕園艱難地發(fā)出聲音，“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br>
    梅荀坦白自己的野心：“我不會當一輩子的三流演員，既然已經(jīng)開始做，我就會做到最好。我會掙很多錢，把我小時候彈的施坦威，小時候喜歡的一切都拿回來?！?/br>
    童年是你窮盡一生都回不去的樂土，你想要拿回的一切都包括了什么呢？許裕園憂心忡忡：“掙到足夠的錢你就會滿足嗎？”不等梅荀回答，許裕園就說：“可能還要多關(guān)心你的家人，你才能找回以前的快樂?！?/br>
    “你不接受我也要說，我的家人只有你和方澗林?！倍嗄暌詠碇M莫如深的家事，他今天已經(jīng)有勇氣坦白：“他們兩個人luanlun，我沒辦法原諒他們?！?/br>
    許裕園并不意外。不如說，這個情況沒有壞過許裕園原本的揣測。

    書法，繪畫，鋼琴都是母親親手教他。母親認為梅荀內(nèi)向敏感，有藝術(shù)天分，到死都以為兒子會和自己一樣分化成omega——在傳統(tǒng)看法中，omega的感性與藝術(shù)天分相關(guān)。

    “哪有人天生喜歡枯燥的技巧訓練？”他因為愛母親，只能順從。“我爸媽生不了孩子是因為信息素不匹配，懷上以后醫(yī)生也不建議生。果然，我出生以后我媽的身體就沒有好過，沒人想到她能活到我十五歲?！?/br>
    “最后幾年她連床都下不了，我經(jīng)常翹課在家里陪她。她那時候已經(jīng)神志不清，分不出來工作日和周末?！泵奋髡f，“我在樓上讀書彈琴給她聽，他們就在樓下zuoai。有一次我下樓的時候撞到了。我跑出去找方澗林。我以為他會有主意，結(jié)果他什么都沒說。我很失望。我們在家門口的臺階上坐了半天，直到天黑了才回家?！?/br>
    這是在梅荀十一二歲的時候。沒有什么‘童年創(chuàng)傷’。沒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年紀很小就讀了很多書，在紙上見過太多比luanlun深重的罪行。這件事只給他帶來了困惑。

    性的歡愉處處可以獲得。梅荀長久地困惑他們兩個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困惑父親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嫌我文氣，討厭我一直待在房間里擺弄那架琴……噢，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是輕佻的男人，我們父子很像?！薄竦矫奋鬟B照鏡子都會羞恥。像到梅荀必須把父親藏起來，就像藏起一個污點，從不讓許裕園見到這個人。

    開頭是很美好的，藝術(shù)家的女兒，銀行家的獨子，自由戀愛結(jié)親，天造地設(shè)的良緣……梅荀決定一次說給他聽：“我爸性格克制，好像有情感缺失癥，他在世界上唯一愛的人就是我媽。他們一輩子沒紅過臉，他的每一分錢都在我媽名下，我們姐弟都隨母姓。我媽生病以后，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十幾年?！?/br>
    于是那件事帶給梅荀的困惑之大，足以顛覆一切。父親和繼姐luanlun，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嶺。往前是甜蜜之家，往后他只覺生活在一出家庭倫理題材的戲劇中。每個人扮演各自的角色，擁有各自的思量，說著各自的臺詞。以真實的人生入戲，一切都比真實更真實。

    很難不承認，母親的逝世是一種解脫。從此不必再偽裝成母親喜愛的溫順模樣。從那幢被病痛和rou欲窒息的洋樓搬出來以后，他迅速分化成了alpha。

    許裕園說：“可能人的骨子里就有脫軌的欲望，想要無端作惡，想要毀滅。越壓抑越旺盛?！?/br>
    “我媽去世那一年，他投資失敗了，遠沒到家產(chǎn)散盡的程度，可是他根本不想自救，任由競爭對手吞并我們家的銀行。他不要錢，也不要我們姐弟了，除了他自己，他什么都不要。他一個人逃走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懦弱的男人？丟下兒女自己逃走了。要不是我的卡會收到錢，我都懷疑他死了?！泵奋髡f，“我那時候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每天都上網(wǎng)搜索自殺的新聞，不知道是怕他死還是盼他死?！?/br>
    “我明白你愛他，我明白。”許裕園抱住梅荀，“癡心父母古來多不見得，天底下多的是不愛兒女的父母，只有孩子，無論父母犯了什么錯，都會永遠愛父母。”

    他愛父親，就像平地一聲雷。這是梅荀從來沒想過的事。父母從孤兒院收養(yǎng)了jiejie以后，近十年后才生下他，屬于中年得子。歲月催人老，父親已經(jīng)六十有余，梅荀總在夢里驚醒過來，懼怕自己再不原諒，以后就沒有機會。

    許裕園感到肩頭有點濕，輕輕地拍他的背，“我從來不知道你經(jīng)歷過這些，還好以前有他陪著你?！?/br>
    “沒有什么陪不陪。小時候好一陣，不好一陣。我們有很多朋友。一群出身差不多的小孩湊在一起，中間就會產(chǎn)生很多爭風吃醋、挑撥離間。我跟他都比較招人愛，多數(shù)人見不得我們要好?！?/br>
    許裕園很意外：“你們不是鄰居和世交，好得穿同一條褲子，還會被人挑撥？”

    “會啊。小時候不像現(xiàn)在，會經(jīng)營友誼。一吵架幾個月沒話講，他來我家找我姐，我不理他，長輩的飯局他也不來，接著他去英國讀中學，我們更久不聯(lián)系?！本驮谀嵌螘r間里，梅荀的母親過世了。“我給他打電話，第二天他就回來了。葬禮過后他回英國搞定了爛攤子，后面就留在一中讀書。所以他比我大兩歲還跟我同級，他爸媽根本管不住他?！?/br>
    許裕園輕嘆：“這樣的你都追不上，你活該吧?！?/br>
    “又是你每次都要提他，我一說你就吃醋。我都對你開誠布公，你也放下這個心結(jié)好不好？”許裕園沉默著不吭聲，梅荀張開手臂去抱他：“寶貝，我想要給你更多安全感，你想要我怎么做？”

    許裕園不感興趣地皺了皺鼻子，他抖開被子蓋在梅荀身上，拍拍他的腦袋說：“快睡覺了。我去寫作業(yè)?！?/br>
    “園園……”梅荀抓住許裕園的手腕，有點可憐地看著他，挽留他不要離開。

    許裕園說：“你要我陪你聊，你就不要遮遮掩掩。告訴我你以前對他怎么求而不得?！?/br>
    “你總是誤會我多愛他，其實只有我家出事以后那段時間，我比較依賴他。更小的時候，我們各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我跟他兩個人待久了，容易產(chǎn)生激烈的矛盾?！?/br>
    許裕園哦了一聲，不情愿地說：“他脾氣挺好啊，什么都順你……”

    “這是后來的事?！泵奋髡f，“我家里還闊的時候，他凈會使喚我。有一次把錢包丟給我，讓我下去買煙。排隊很久，我買回來，他已經(jīng)鎖了車和女朋友干上了。我敲窗戶，你知道他說什么嗎？他落下車窗跟我說：寶貝，買避孕套?！?/br>
    “這不是最過分的。有一次我媽住院去了，我姐找他過來打游戲，他就在我的床上cao我姐的同學，那女的叫得整棟樓都能聽見?！泵奋髡f，“我當時差點打開窗戶把他丟下去。他一個beta整天到處發(fā)情，我看黃片都沒看他的現(xiàn)場多，我以前也挺困惑的?！?/br>
    許裕園說：“你快要難過死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好好聽？！”梅荀說，“我分化很晚。我困惑的點在：開放性關(guān)系的意義是什么？以后我也會像他一樣沉迷……交配行為嗎？我討厭這樣，我的身體有可能會背叛我嗎？……是這種困惑。”

    許裕園當了一回理解能力不夠的差生，點頭說：“我明白了。我以前什么都不想，分化之類的事情，很順理成章就發(fā)生了?！?/br>
    “總之，我當時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他確實得天獨厚，又聰明又爽快，父母縱容他，身邊的朋友都追捧他，把他寵得跟白癡一樣。他做事全憑直覺，想干嘛就干嘛，道德觀念飄忽。他知道我家的爛事以后，第二天還嘻嘻哈哈地跟我姐玩游戲。他一點都不會膈應，或者顧及一下我的心情。我當時很后悔跟他傾訴?！?/br>
    “你知道我姐的。小時候，全世界最恨我的人就是她。下雪天她把我關(guān)在陽臺，用削筆刀刮我的眉毛，還把我推進泳池里，差點把我淹死。我一直在想我做錯了什么？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錯在出生了?！辈惶徇€好，一提梅荀簡直火冒三丈：“前年她結(jié)婚叫了方澗林，沒叫我?！?/br>
    許裕園錯愕：“太離譜了……”

    “所以現(xiàn)在你知道我家里都是什么人了？全部是自大狂，看你不順眼就是不順眼，管你親姐弟還是親父子，不熟就不熟，不想見你就不見?！?/br>
    許裕園說：“論善良友愛，你在你家屬于中高水平?！?/br>
    “那確實，你真會夸人。”梅荀說，“我媽一走我就懶得維持。我小時候德智體美勞都還行，在我們那片挺出名，屬于別人家的小孩。我姐沒事就對我陰陽怪氣，喊我小公主，我一發(fā)火她就爆笑。她跟方澗林才稱兄道弟。有一個夏天，他們老是半夜爬到屋頂抽煙。有沒有搞過我不知道，我也不關(guān)心?！?/br>
    許裕園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他倆年齡差挺大吧？”

    “他就是喜歡姐?！泵奋骼湫??！拔壹页鍪乱院?，我爸人間蒸發(fā)，我姐變賣了我家剩下的所有資產(chǎn)去香港，什么都沒給我留下?，F(xiàn)在她還在過好日子。我在方家住過一段時間，就是那時候我分化了?！?/br>
    “成為alpha感覺一切都好，沒有不zuoai會死的感覺?！泵奋髡f，“有一次他爸媽不在，他帶了一個女生回家，剛好是我認識的，我以前請教過她一些藝考的問題。那個女生各方面都很普通，她是很難抵抗方澗林這種人的。他每次都費力地跟人家解釋什么是開放性關(guān)系，卻不知道毫無原則地運用自己的優(yōu)勢就是下賤……我跟他說：方澗林，高貴不一定是別人賜予你的，輕賤一定是你自找的。我們吵完架，我就搬走了。他至今覺得我不住他家，是因為我太客氣。他一點都意識不到：我們根本沒辦法長時間近距離相處。找不到平衡點，相處不自在，我寧愿暫時不來往。我會先走開，他會先找我。但是在這段友誼里，我付出得不比他少?！?/br>
    “等等，我想抓一下重點，所以你到底愛過他哪里？”許裕園開始撓頭，“所有的事情聽起來都很爛……”

    “我以前也有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貴的小孩，我當時心煩意亂，就全部斷交了。只有他每天早上開車過來，在我房間的窗戶下面按喇叭，挨我房東的罵。我們經(jīng)常是兩個人玩，或者三個人在一起，多一個他的女朋友。他知道我尷尬，也不會叫我們以前的朋友過來?！?/br>
    許裕園感覺有點說不通：“很難想象，因為他照顧你，你就突然愛上一個從小就認識的人。”

    “沒有愛與不愛的臨界點。他一直都有女朋友，我跟他女朋友關(guān)系也不錯。我們?nèi)齻€人很自在，比兩個人還舒服。我們獨處的時候，我總是試圖激怒他?！泵奋髡f，“他突然不再跟我吵架，變得特別忍讓。我就更生氣，我覺得他完全沒必要用另一種態(tài)度來對我……”

    許裕園打斷他：“假如你不知道愛的開端，那你也不知道終點。”

    “他是我在十五歲，全世界都拋棄我的時候，我唯一能抓住的人！我希望留在他的身邊，我希望他留在我的身邊——就是一個這么簡單的愿望，可以稱之為愛嗎？也許是吧！不要再審問我為什么愛，在愛什么！人就是這么可憐的動物，當你孤獨痛苦的時候，有人陪伴就會非常感動。只有他對我好，我只好愛他?！泵奋髑榫w很激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比劃起來：“現(xiàn)在我們有各自的生活軌道，我也有了完整的生活，有愛人、有朋友、有事業(yè)，我沒有那么需要他了，他就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上。本來也是朋友。我對他那種短暫的、錯位的迷戀，劃分在luanlun的范疇！”

    “我懷疑，你只是挑你們之間最爛的事告訴我！”許裕園指出不合理之處：“他為你放棄學業(yè)，你只提了一句，你卻反反復復講他搞女人?！?/br>
    “你到底要我怎么剖白自己？我十八歲的時候選擇跟你走，說明我從那時候，就把你看得比他更重。我媽早就預料到她一走，這個家就會支離破碎。她說過方澗林這個人，物我不分，能成大器，但是她不希望我太依賴他，她希望我走自己的路，自己成就自己。實際上就是他對我再好，我跟他在一起也無法心安……有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他陪我是安慰，還是加劇我的痛苦……”

    家鄉(xiāng)是傷痛之地，永遠是一片樓塌冰消的敗落景象，總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繪聲繪色地講他曾經(jīng)的家世，譏諷他是一個落魄少爺。家鄉(xiāng)被永失所愛的傷感籠罩，就像輕藍的薄霧永恒地籠罩黎明的港口。

    梅荀的眼皮發(fā)熱，啞聲說：“我是一個軟弱的人，還好你及時出現(xiàn)了，拉著我走，給了我一個新的開始，不然我可能就會一直困在原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是故意讓你哭?！痹S裕園捧著他的臉，用手指給他擦眼淚。他知道梅荀這番話大抵是真心。假如自己在很多年前聽到，心里會有多么動容？留到今天才說，就像一道已經(jīng)愈合的舊傷疤被人撓了一下，不痛但癢。許裕園忽然覺得室內(nèi)很悶，想去陽臺抽煙，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梅荀抱住許裕園來吻，炙熱的嘴唇在他的頸部落下了大片的吻，“你是命運賜予我最珍貴的禮物，我這一生都不能沒有你。”

    “我也很愛你?！痹S裕園坐起身，給他掖好被角，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你要幾點鐘起床？我叫你。”

    “八點叫我，我吃完飯去機場?！?/br>
    許裕園點頭：“行。”

    許裕園起身去書桌上學習，梅荀又抓著他的手，誠懇地道歉：“對不起，過幾天你回國了我一定推掉工作好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