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東風遙將軍設(shè)定 陌上行(上) 【風雪夜歸人】 屋里火盆燒得噼啪作響,謝必安抬手挑了挑微弱的油燈,扭頭繼續(xù)盯著緊閉的木門。 門外風雪交加,如鬼魅般呼嘯著,只偶爾有被吹斷的樹枝嘶啞地響著,從亮堂的屋里透過紗窗望出去,漆黑一片。 幽閉空間里孤獨的等待最為煎熬,謝必安搓紅了手,起身來回踱步好幾次,還是拿起了一件棉襖,準備推門出去。 他的手剛碰到門框,屋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必安!快來開門!” 謝必安連棉襖都懶得披,隨手一扔就推開門奔向大門。 門栓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冰,他的手剛放上去就被凍得撒開,只得扯著衣袖,憋足了勁往門栓上使。 最后門開了,臉也憋得通紅,哈出的白氣一股接著一股,看著眼前的人都像是在霧里一般。 “哈……師父?!?/br> “你怎么也不穿件棉衣就出來了?”師父跨步走進來,轉(zhuǎn)身一手帶上門插好門栓,“愣著做什么,快回屋罷?!?/br> “……師父,你抱著的是……?”師父穿著一身暗色袍子,夜里本就不好看清,就連懷里單手抱著的“東西”都是黑布裹著的,謝必安只覺得師父動作有些怪怪的,身上還帶著點異味,站在一旁瞧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是團“黑球”。 “路上撿的死狗,等會給你燉狗rou湯喝,”師父一掌拍向謝必安,打了他一個趔趄,又笑又氣,“怎么?你也想凍死在這大雪天里,給你師父加點過冬的糧食?” 謝必安先是聽見“狗rou”后愣了一下,隨后被師父一掌拍活了凍得半僵的身體,咳出幾口氣后追上師父的步伐,邊跑邊喊:“師父,它都死了,就放過它吧……師父!它,它動了!它沒死!” 師父抬手將慢他半步的謝必安拎進屋里,迅疾如風地關(guān)好門,將手里的“死狗”半扔半放地丟到床上,扔給謝必安一句“你看著他點”后就往廚房走去。 謝必安這才開始好好地觀察這位“黑球死狗”到底是何方神圣。 裹著的黑布半散開,露出了男孩臟兮兮的小臉,身上各種臟亂的味道混雜,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冷的,一直發(fā)著抖。 謝必安伸手摸了上去,還沒來得及捏一捏,男孩就猛地睜開眼,露出的表情很是兇狠,整張臉卻還帶著奶氣。 謝必安只覺得好笑,依舊毫不忌憚地摸了上去。 “你臉好燙……誒!” 男孩直接整個人都從黑布里掙脫了出來,張牙舞爪一頓亂撲,謝必安好不容易將他壓制住抱著,他卻張嘴就準備咬上去。謝必安沒法,只得先松手保全自己,還來不及出聲制止,就看著亂動的男孩快要摔下床撞到椅腳上。 “小心!” 他整個人往前一蹦,雖說是雙手抓住了男孩的腰,但自己也大半身子懸在床邊,兩人與床鋪面面相覷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在男孩反抗的動作下,雙雙跌落到地上。 這次謝必安沒再讓他有機可乘,迅速起身從上往下地把男孩按著,男孩依舊亂擺著,卻逃不出謝必安的手掌。 兩人在這番折騰下都出了些汗,一時間竟也沒感覺到冷,就這樣僵持到了師父回來。 “你倆怎么還打起來了?”師父手里拿著一件袍子,肩上披著毛巾,好笑地看著地上的兩個孩子,“起來去洗個熱水澡……必安也一起來吧。” 一直不安分的男孩在被師父抱起來后就不敢動彈了,謝必安也依言起身跟著走到了浴桶旁。 浴桶算不上大,但裝下兩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之前折騰出的熱氣已經(jīng)散完了,謝必安只感覺身上一股寒氣就要襲來,乖乖地脫下衣服溜進了熱水里。初碰水溫有些略燙,但沒一會兒就適應(yīng)了,他縮在浴桶角落蹲著,給男孩留了一大塊地方。 在師父的yin威之下,男孩警惕地伸手探了探水,但半根手指還沒伸進水里他就猛地彈開。 “簡直比巷子里的花貓還怕水。”謝必安小聲嘟囔。 師父也不準備跟他客氣,直接用蠻力將男孩放進了水里,水花四濺,謝必安也湊上前幫忙。 男孩漲紅了臉,明明骨瘦如柴,力氣卻比常人還大點,撲騰好一陣才徹底安靜下來。 事后謝必安回想起來,只覺得,若是以前真將那只不知從哪兒流浪來的花貓抓回家養(yǎng)的話,恐怕也是這副光景。 這何止是野貓,簡直是瘋狗。 但哪怕是瘋狗,謝必安也伺候得心甘情愿。一部分是因為師父,另一部分…大概是看“瘋狗”安靜下來后就像只耷拉著耳朵的小奶狗,身上臟兮兮還發(fā)著臭,被壓制住并放棄掙扎后的樣子別提有多可憐了。人也瘦得不像樣子,簡直快皮包骨了,身上還多多少少有些淤青舊傷。先前的瘋狂都被這副樣子給洗白,只覺得他讓人心疼。 大抵是在雪地里吹了不少的風,男孩洗完澡后就來了一波猛烈的熱病,直折磨得他乖乖地躺在床上呻吟,臨時煎的藥也乖乖喝了,蓋在頭上的帕子換了一輪又一輪。 謝必安甚至脫了衣服上床去把男孩抱著,只把師父嚇了一跳:“你小心著點,別把自己也惹上了?!?/br> 謝必安摸了摸男孩guntang的額頭,四肢纏上的仿佛是個火爐,看著男孩緊皺的眉頭松了些,他道:“他身上暖和?!?/br> 師父撥了撥屋里的火盆,頭也不抬地笑著說:“睡吧,明早起來跟他一起喝藥?!?/br> 【道是無常卻有情】 自此以后,謝必安便算是有了個弟弟。 只是這個弟弟脾氣不太好,特別是還沒對他們放下戒心的時候,經(jīng)常一個人在角落一言不發(fā)地待上整整一天。起初謝必安還有些忌憚,只是每天跟他問幾句安,時不時去瞧瞧他有沒有什么事而已。 師父也坦白了,這就是他辦完事回來的路上順手撿的小叫花子,瞧著快在街邊被凍死了,就想帶回來死馬當活馬醫(yī)試試,結(jié)果誰知道這小叫花子氣力還多的是,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小叫花教訓(xùn)得心服口服地帶回來。 準是個倔脾氣的家伙,謝必安的主動在他看來大概就是“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了。謝必安也就不去自找霉頭,每天日子照樣過,只是屋里漸漸的就多了一個人生活的物件。 直到那個總是裝滿飯菜卻沒人搭理的第三個碗會在四下無人時干干凈凈地出現(xiàn)在屋里后,謝必安才敢湊上前去跟這個弟弟玩玩。 男孩名叫范無咎,還沒懂事時就被人販子給拐走了,連夜趕路,被帶到了離家十萬八千里的地方。也不知他爹娘是否有心找過,總之范無咎就在人販子的窩里長到了十幾歲。 先前還可以靠年紀小討點錢,現(xiàn)如今人長大了些,樣貌雖說俊俏,卻不討人喜歡惹不來憐憫之心。要飯的是博人同情,又不是招女婿,與其留著這副沒什么用的皮囊,不如斷個手腳,受點什么重傷。 范無咎忍氣吞聲了許多年,為的就是日后有機會逃走,現(xiàn)如今他們要廢他手腳,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 他也不傻,前前后后試探了好幾回才找得一個好機會。可惜再天時地利也不如人和,到底還是逃到一半被發(fā)現(xiàn)了,他拼了命地邊跑邊躲,不管多臟亂的地方,只要能活命他就敢去。 那群人手里拿著木棍利器,各個兇神惡煞,被抓回去可就不是打斷手腳那么簡單了。半死不活的人他們也能抬到大街上去,編出各種凄涼悲慘的故事來,躺在地上的人除了痛苦呻吟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說不出。 范無咎也親眼見過,因為屢次三番惹他們不高興,而被活活打死的人。范無咎知道,他們這是在殺雞儆猴。但這非但沒有嚇退范無咎,反而使他越發(fā)堅定了逃走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不服輸,骨子里都是倔的。 譬如那天,師父把偷懶的范無咎從樹上逮下來,輕松地拎起范無咎,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小子,有那竄樹的力氣也不去練練基本功?!?/br> 范無咎掙脫幾下無果,撇嘴不滿道:“扎馬步那些有什么好練的。” “那行,”師父放下范無咎,朝屋子指了指,“你去把必安打趴下,我就不催你?!?/br>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了,但范無咎對于那天晚上被謝必安按在地上不得動彈的事還是耿耿于懷。于是師父話音剛落,他就風一般地朝屋子跑去,在靠近木門后又放慢腳步,輕手輕腳地把門推開一條縫,看向屋子里的謝必安。 謝必安正拿筆抵著下巴,目光集中在眼前的書上,眉頭輕輕地皺起,似乎是遇到不懂的地方,絲毫沒有察覺到范無咎的目光。 此刻謝必安正籠罩在午后的暖光里,他的眼睫發(fā)絲都被照得發(fā)亮,垂下眼簾的模樣嚴肅認真,范無咎的直覺告訴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去打擾謝必安,但是院子里師父已經(jīng)坐在椅子上瞇眼瞧著他好一會兒了,范無咎簡直如芒在背,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可謝必安依舊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直到范無咎躡手躡腳地走到謝必安身后,駐足看了一陣什么也沒看明白,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只得下意識地拿雙手蒙住了謝必安的眼睛。 正在沉思的謝必安倒是被嚇了一跳,一個反彈跳起來面向了范無咎,手上的筆也被甩了出去,墨滴濺上兩人的臉,謝必安錯愕地看著發(fā)愣的范無咎。 “……無咎?你……” 范無咎回神過來,看見謝必安臉上的墨點想抬手抹了,直到指尖碰到謝必安臉頰,他才反應(yīng)過來:“我……??!師父,讓我來跟你比劃比劃!” 話音未落,范無咎就將靠近謝必安的手一轉(zhuǎn)攻勢,謝必安反應(yīng)也很快,猛地偏頭低下身躲過范無咎的手,同時瞬間跟范無咎拉開一些距離,疑惑道:“師父?” 謝必安余光從打開的木門瞟出去,看見了院子里正在悠哉喝茶的笑盈盈的師父。 “誒,你小心些!別在屋里打!”謝必安又躲開范無咎一個猛攻,引導(dǎo)著范無咎往門走去。 范無咎應(yīng)聲跟著謝必安一路打打躲躲,終是來到了寬闊的院子里,但謝必安一路下來只是躲閃,從未出過手,范無咎額頭冒出了點細汗,道:“必安哥你別光躲啊?!?/br> 謝必安衣袍翻飛,聞言彎眼一笑,抬手與范無咎的招式對接起來。范無咎出招毫無章法可言,全是他以往在混子堆里摸爬滾打?qū)W來的,他向來打人直取要害,可面對謝必安時卻收斂起來,不顧忌的話,也許還能靠狠辣的出招占點風頭,現(xiàn)下就直接被謝必安壓著打了。 謝必安出招循序漸進,先是一一破除范無咎的攻勢,再一點一點給范無咎灌上壓迫感,明明看著氣勢不強,出招也不疾不徐,可范無咎就是感覺吃力起來。 到最后,范無咎累得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一屁股跌下去坐在地上,說話都斷斷續(xù)續(xù)的:“不,不打了,不打了……” 謝必安蹲下身,為范無咎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珠,調(diào)笑道:“無咎,你體力不行啊。” 范無咎此刻的臉已經(jīng)不知道是累紅的還是氣紅的,更或者是羞紅的了。 他實在想不通,謝必安明明看著挺柔弱的,有時候還抱著一本書看上一天的人,他怎么會打不過呢? 師父看著謝必安將休息了一會的范無咎給拉起來,抿完最后一口茶,悠哉道:“休息好了就去扎馬步吧,必安看著啊?!?/br> 正想回房繼續(xù)鉆研那本書的謝必安:????qwq 累出一身汗想去床上躺會兒的范無咎:???(ノ=Д=)ノ┻━┻ 陌上行(中) 【望盡天涯路】 落霞的余暉灑落在山坡上,遠遠瞧去只看得見兩個背著光的少年黑影一拳一腳比劃著。兩人有進有退,氣勢凌冽,每個動作都透露著意氣風發(fā)的味道,但各自又把露尖的鋒芒包裹在柔軟之下,互相給對方致以別樣的溫柔。 兩人你一招我一招過了許久,卻一直沒有分出個勝負,打到精疲力盡之際,默契地肩并肩躺在了草地上。 范無咎拿手墊起了頭,大口呼吸幾次緩過來,晚風吹過他的全身,他歪頭看著謝必安,道:“怎么樣,你打不過我了吧?!?/br> 橘紅的霞光把謝必安包裹起來,他額頭鼻尖的汗水被照出晶瑩的光,本就柔和的面部現(xiàn)下更是溫柔得不像樣,胸腔隨著呼氣一起一伏,他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這類畫面范無咎看了不下百十次了,但依舊覺得新鮮,百看不厭一般。 “這分明是打了個平手。” “這可跟一般的平手不一樣,”范無咎撐起了半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必安,眉眼飛揚,仿佛氣勢都高了不少,“我以前可是被你摁在地上打的?!?/br> 晚風帶著涼意將兩人的疲憊吹走不少,謝必安直接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朝范無咎伸出一只手,道:“嗯——那姑且算你這次贏了我吧?!?/br> 范無咎握著謝必安伸來的手,一個借力也直接起身,跳了幾下抖落身上的雜草,順手扯一根嫩草銜在嘴里,搭上謝必安的肩,勉勉強強地說道:“那,就這樣吧……下次我一定讓你心服口服?!?/br> 謝必安輕笑以示回應(yīng),西山的太陽已經(jīng)完全下去了,最后的光輝把兩人影子拉得很長,他們并排走在路上,眼里映照著萬家燈火。 夜市點起了燈,叫賣聲不絕于耳,謝必安一旁響起小孩清脆的笑聲,他不自覺轉(zhuǎn)頭一看,是一家三口和諧的背影。大人將孩子護在中間,小孩一手拿著有趣的小玩意,一手握著糖葫蘆,扎起的小辮子甩來甩去。 他看得愣神,比范無咎慢了幾步,范無咎察覺異樣,回頭就看見謝必安望著那一家人出神。范無咎咬牙抿著嘴,不知道該怎么辦,猶豫地拉住了謝必安的手。 “哥,看什么呢?走了?!?/br> 范無咎掌心的溫度把謝必安叫醒,謝必安眨眨眼,也回握住范無咎。 范無咎是從師父那里得知謝必安身世的,細節(jié)也不太記得了,只知道謝必安的爹娘雙雙死于非命,其他親戚都打著主意瓜分他家的家產(chǎn)。 謝必安那時才六七歲,一個半大的孩子,腦子正處于懵懵懂懂,明白又不明白的時候,饒使他再聰明懂事也斗不過那些整日游走于街頭巷尾的人事精。最后,本就沒多少家產(chǎn)被那些親戚吃得干干凈凈,一個個又都把謝必安當燙手山芋,這個扔給那個,那個扔給另個,謝必安被折騰來折騰去的,再傻也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他甚至用不著特意等時機,隨隨便便就跑了出去,一路跑著,跑過了城門,跑到了山上,跑到了爹娘的墓前,眼眶紅紅的,卻沒有哭出來。 謝必安在那兒睡了一晚上,清晨醒來時山上正泛著霧,他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迷了路,也幸得機緣巧合,碰上了不遠千里來這兒采藥的師父。 師父在那兒待了幾個晚上,想找的藥材沒找著,倒是撈了個可以試藥的小徒弟。 范無咎當時聽完了不以為然,只說:“他也不怕你是人販子什么的?!?/br> 師父收斂了往日嬉笑的臉,鮮少地低沉起來,目光摻雜著看不清的東西,道:“他不是沒心眼,只是覺得萬念俱灰,沒什么好顧慮的了?!?/br> 多大的孩子啊,人生那么長的路,才走了沒幾步就有了要到頭的趨勢,這哪兒是沒心眼,這是光心眼就把自己弄得千瘡百孔了。 范無咎聽了一愣,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師父的話,還是被師父嚴肅的樣子給鎮(zhèn)住了,總之他開始對謝必安格外關(guān)照起來,就好像一只常年流浪的野貓碰上了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家貓一樣,帶著自己所理解的憐憫與心疼。 范無咎把謝必安握得緊緊的,手心都捂出了汗,他覺得這時候用不著安慰謝必安,可不做點什么心里又不舒服。 “……無咎?!?/br> 范無咎沒看謝必安,只聽見謝必安這句話沒什么情緒,他腦子里極速思索了一下安慰人的話,緊張地回了一聲:“嗯?!?/br> “你想吃糖葫蘆嗎?” “啊……啊?” 等范無咎回神過來時,謝必安已經(jīng)拿著一串糖葫蘆遞向他了,范無咎只得接過來,咬了一口。外面那層糖衣很甜,但是范無咎不愛吃甜食,反倒是更喜歡里面酸多于甜的山楂。 兩個人專心吃著糖葫蘆,這一插曲也就這么過去了。 然后,兩人就一人拿著一串糖葫蘆走回了家,謝必安還向小販要了張?zhí)羌?,給師父也帶了串回去。 大門是虛掩的,從屋子那邊透過來微弱的燈光,范無咎率先吃完了糖葫蘆,“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屋子的木門是大敞開的,沒什么響動聲,范無咎皺眉道:“師父是等我們等睡著了?” 走進屋子,里面空無一人,連空氣都是冷颼颼的,油燈還很亮,兩人都傻了會兒,謝必安道:“許是師父臨時有事出去了。” 兩人轉(zhuǎn)頭看見了桌子上的一個布袋,以及一封規(guī)整放著的信。他們的字都是師父教導(dǎo)糾正的,直接就確認了這是師父留下來的信,只是,誰也沒敢上前去打開它。 謝必安小心地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緩慢地走過去,腳底都快磨平了似的,拆信的動作也是一頓一頓的。 必安、無咎: 展信佳,見字如晤。 喜于汝幼遇爾,不勝榮。今汝亦長矣,吾為師當不得職,然必安識…… 很高興能在你們幼年時遇上,不勝榮幸。現(xiàn)在你們也長大了,我這個師父當?shù)貌环Q職,但好在必安懂事,無咎也學會了體貼人。屋子是留給你們的,桌上的錢袋夠你們富裕地過上一陣子,得空去翻翻書架最里面的地方,那些書里的招式要靜下心慢慢來學,師父沒法親自教你們了。要是想去其他地方走走,記得給屋子上好鎖,讓日后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們兄弟倆心里都有數(shù),好好互相照應(yīng),以后只要不違心,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 我去應(yīng)友人之約,不會再回來了。不用來找我,也不用太掛念我,天下無不散筵席,日后山高路遠,有緣自會再見。 草率書此,祈恕不恭。 信上的字一筆一劃寫得無不工整,謝必安看得越多手抖得越厲害,到最后攥緊了信紙把手撐在桌子上,手里包著糖紙的糖葫蘆滾落到了桌子中間。他鼻子酸得厲害,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范無咎直接紅了眼眶,拳頭握得緊緊的,他張口想跟謝必安說說話,可出口就帶著哭腔。 “必安哥……” 謝必安吸了吸鼻子,將手里的信紙展開,盡力把褶皺都撫平,再好好對折,原模原樣地裝了回去。 他轉(zhuǎn)身面向范無咎,抬手摸了摸范無咎紅得發(fā)亮的眼眶,呼出一口氣,道:“師父要去哪兒我們也管不著,只是愧于他這些年的養(yǎng)育之恩沒法報答?!?/br> “……嗯?!狈稛o咎低下頭,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謝必安拿起桌上的糖葫蘆,撕開糖紙遞到范無咎面前,笑道:“這根糖葫蘆就只能我們分著吃了?!?/br> 吃進嘴里的糖依舊是甜的,但山楂的味道卻酸到了心里。 兩人原本年紀稍大一點后就分開睡了,原因不外乎是床比較窄,躺下一個人還能有點空間,但兩個人就有點擠了。只是今晚,兩個少年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起,抱得緊緊的。 【八千里路云和月】 雖說師父留下的銀兩分量不輕,但銀子放在那兒只會落灰不會生娃,難過之后還是該出去找活計。 謝必安不愁找不到活,但是他放心不下范無咎。要是他出去了,范無咎肯定也是不愿意待在家里的,可范無咎為人處世那塊又總是差點人情味,照他這樣出去,保準是討不到好還凈挨罵。 謝必安舍不得,但又勸不動,只能一天一天拖著。 好拖歹拖地過了十天半個月,連范無咎都快忍不下去了,謝必安才終是物色到一個滿意的地方。 那是街上開了有一陣的酒樓,之前一直不溫不火,后來似乎換了個老板,將酒樓整個都翻新了一下,又派人去各個巷子傳了幾句話,沒幾天后客潮就流了起來。 客人多了,酒樓也翻新擴大了一些,自然是要多招些伙計來。謝必安他們因為是第一次干活,被分到了后廚洗碟子。酬勞不錯,還是日結(jié)的,但是沒幾天下來兩人就渾身都是油煙泡沫味,哪怕把衣服換了放水里泡上一天,或者是在浴桶里把皮膚搓的發(fā)紅,那味道還是“余韻無窮”。 這把兩人折磨得半瘋,最后決定傍晚日落后去山坡上比劃幾番,累出一身汗后再乘著夜風走回家洗個熱水澡,雖然除味都效果并不明顯,但好歹心里能個舒暢些。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酒樓的生意也漸漸平靜下來,收下最后一次的工錢后,謝必安計算了一下如今家里的閑錢,對著范無咎說:“無咎,我們出去走走吧?!?/br> 范無咎聽得一頭霧水:“要去哪兒?” “隨便什么地方,大江南北能去哪兒就去哪兒。在這兒待得太久了,你不想換個地方嗎?” 范無咎看著一旁說話說得神采飛揚的謝必安,道:“好啊。必安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br> 兩人當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原本計劃是明早就出發(fā),但出于對向往的未知的期待與激動,謝必安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把那股睡意給喚醒。 他窸窸窣窣地起身下床,想出去走走,卻不料范無咎也沒睡,聽到他的響動后,范無咎也起身走了過出來。 “你還沒睡?” “你也睡不著?” 兩人撞上臉后同時出聲,卻都是沒什么用的廢話,相視一笑后,謝必安道:“出去走走吧?!?/br> “嗯?!?/br> 仿佛是心有靈犀,兩人一邊走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話,又來到了那處山坡上。迎著風站在最高處望向遠方,似乎隱約看見遠處有一粒星火在閃動著。謝必安新奇地拉著范無咎看過去,伸手指了指那處。 涼風吹著清爽,走了一圈回去后,謝必安躺上床沒一會就進了夢鄉(xiāng)。這一覺睡得很沉,夢里略過無數(shù)模糊的人影,謝必安甚至來不及看上一眼他們就飛速飄了過去,但當一個黑影出現(xiàn)后,他下意識就抓了過去,喊道:“無咎!” 喊完之后,黑影轉(zhuǎn)過身,浮現(xiàn)出范無咎的臉,偏頭朝謝必安一笑:“必安哥?!?/br> 再然后,謝必安就睜眼醒了過來。天邊還是灰蒙蒙的,屋子里有點悶,他起身梳洗好后打開房門站在門旁,目光望著遠方發(fā)神。 “必安哥?!狈稛o咎也從屋里走出來,身上褻衣還沒換,頭發(fā)披散著,眼里還帶著氤氳的霧氣,打了個大哈欠。 “你再睡會兒吧,時間還早?!?/br> “那你呢?” “我?”謝必安被問得一愣,笑著說,“我睡醒了啊?!?/br> “那我也不睡了,本來就沒多困?!狈稛o咎邊說邊換上衣服,匆匆忙忙的連衣帶都沒系好,謝必安嘆口氣走去給他系好衣帶,在范無咎頭發(fā)上抓了幾下,道:“我給你束發(fā)吧。” 自從師父走后,范無咎就格外粘謝必安,生怕自己一會兒沒看見人就會消失了似的,謝必安也擔心范無咎一個人會吃虧,于是這兄弟倆就不言而喻地變得形影不離起來。 等范無咎也梳洗好,兩人去清點了一下行李,其實也沒什么好帶的,就幾套換洗衣物跟這段時間攢的銀兩,再加上一些干糧和水。給屋子和大門都落好鎖后,遠處才傳來一聲朦朧的雞鳴,兩人就正式踏上了征途。 只是誰也沒想到,昨天夜里那一點星火,居然會燒遍大江南北。 【亂中意流連】 當朝皇帝昏庸無道,jian佞橫行,雕欄玉砌的皇宮里夜夜笙歌,平民百姓的啼血哀嚎傳到庸君的耳旁只化作一縷青煙,還抵不過懷中妃子的一聲無病呻吟。 朝中權(quán)臣各懷心思,一片冰心的諫書被撕成碎紙,揮手一揚倒像極了八月飛雪。 最先撕破這糜爛外殼的是淮王,隨后各地的起義接踵而來,多方勢力混雜亂戰(zhàn),庸君在他的宮中享受著最后的繁華。 謝必安跟范無咎沒想到才剛走了一天的路,就遇上了起義的暴民,兩支隊伍似乎是為了爭奪糧食而互相殘殺。是了,窮途末路的時候,誰還會在意那些銀子呢? 兩人本想悄悄繞道而行,但還是逃不過眼尖的人一聲叫喊:“那兩個人!站??!” 范無咎聞言捏緊了拳頭,踮腳踢起一把散落在地的長刀握在手里,謝必安卻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無奈地笑著道:“你傻啊,他叫你停下你就停下?!?/br> 說完,謝必安就奪過范無咎手里的長刀,往人群里一扔,然后瞬間拉著范無咎狂奔起來。 兩人體力都是上乘的,腿腳也靈活迅捷,一路沿著街道跑出城門,跑去郊外,跟奮力尾隨的人繞上幾圈后成功甩開,在日落前找到了一個破廟休息。 破廟被遺棄很久了,四處都是灰塵蛛網(wǎng),中間供奉著的神像也是坑坑洼洼的看不清原本的面容,謝必安隨處一拍就碰滿鼻子灰,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范無咎捂著鼻子道:“這還不如去外面林子里睡呢。” 謝必安眼淚花都被逼了出來,好不容易弄干凈一塊地方,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灰,他揉了揉泛紅的鼻子,帶著鼻音道:“林子總歸沒有這里安全,這里再破敗也能遮點風?!?/br> 謝必安站在門口呼了幾口新鮮氣,剛想讓范無咎把火生上,就瞧見遠處有些人舉著火把朝這里走來。 現(xiàn)如今這世道,他們不敢與人多勢眾的碰上面,謝必安眼疾手快地拿起行李想拉著范無咎快些離開,可再望向門口時已經(jīng)可以看見那群人的影子了,范無咎也被嚇了一跳,兩人在破廟四處張望,試圖找一個藏身的地方。 情急之下,謝必安直接拉著范無咎擠進了神像后面。那是個狹窄的空間,從外望進去黑黝黝的,兩人在里面擠得只能面對面緊貼著身體站著,鼻尖蹭在了一起,范無咎看見謝必安不停地眨著眼,那雙眼睫煽動好像要帶起風,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隨后,腳步聲踏進了破廟,火光把這里照得發(fā)亮,兩人望著投射在入口的光線,心臟的砰砰聲傳進耳里,范無咎感覺有點呼吸困難。 謝必安之前打掃的那塊地方引起了那些人的警惕,他們亮出刀劍,渾厚的聲音回蕩在破廟內(nèi),四出都響起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范無咎呼吸緊湊起來,握拳緊捏著衣服,鼻尖生出的一層薄汗蹭到了謝必安鼻尖上。謝必安手心也是濕的,他伸手覆上范無咎的拳頭,兩人的氣息互相噴灑在對方臉上,謝必安遞給范無咎一個放心的眼神。 沒事,我在。 范無咎微微偏過頭,他并不害怕被外面那群人發(fā)現(xiàn),但他心里就是慌得像個無頭蒼蠅,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里太擠了……”范無咎張嘴做了個口型。 謝必安似乎沒看懂,但范無咎也不準備再解釋。 好在那群人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且休息一陣后就離開了,兩人等外面平靜了好一陣才出來。 范無咎感覺里衣快被汗水浸透了,他整個人都很熱,還有點口干舌燥,也不敢去正面看謝必安,匆匆說了句“我去河邊洗個澡”就跑出去了。 謝必安也愣了一下,回過神范無咎已經(jīng)快跑沒影了,他喊了句“小心”,也不管范無咎聽沒聽見,就自己坐下來捂著臉,耳根子開始泛紅。 剛才在神像后面的確貼得太近了,可能是神經(jīng)太緊繃,謝必安開始胡思亂想,一想就想到了前天晚上那個夢,起初只是認為自己過于關(guān)心這個弟弟導(dǎo)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現(xiàn)在再拿出來想就有些變了味。 但是這個想法太荒繆了,他自己都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找范無咎試探自己。 也許是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腦子有點亂。謝必安想著。睡一覺就好了。 可是他躺著翻來覆去了好久也沒能睡著,腦子里一團亂麻攪得他渾身難受。 他也不敢去想范無咎…… 思慮到這里突然就澄亮起來,那團亂麻被他暫時拋到腦后,范無咎去河邊洗澡有好一陣了,按著現(xiàn)下這個情況應(yīng)該是快去快回才對,謝必安心突然慌了起來,起身朝河邊跑去。 謝必安趕到河邊并沒有看見范無咎的身影,也沒有發(fā)現(xiàn)范無咎換下來的衣服,他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顫聲喊著:“無咎!” 他不敢喊得太大聲,怕招來林子里的猛獸,或者是什么不懷好意的人,只能沿著河邊走一步喊一句,每喊一句,心就越往下沉一點。 “必安哥……”范無咎的聲音弱弱地傳了過來。 謝必安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四處尋找范無咎的身影,直到范無咎抬起一只手,從河邊一塊石頭后露了出來。 “我在這兒。” 謝必安走過去,尋思著范無咎應(yīng)該還沒穿衣服,就站得離范無咎有點距離,問:“你還沒洗好嗎?” “我……”范無咎吞吞吐吐地說著,“我不小心把衣服打濕了,沒…沒帶換的過來?!?/br> 謝必安松了口氣:“我去給你拿?!?/br> “……嗯?!?/br> 給范無咎遞衣服時是煎熬的,謝必安怕站得太近弄得自己出什么問題,又怕站太遠讓范無咎察覺到異常,最后就一小步一小步地磨著。 范無咎也意外的沒有說什么,就靜靜的待在石頭后面等謝必安把衣服遞過來,夜里風有點涼,范無咎吹得太久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謝必安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磨蹭,想快些給范無咎送過去,心里一亂一急,就絆了個趔趄,半個身子趴在了石頭上,一抬頭就看見范無咎赤裸地坐在石頭后面,身邊放著打濕的衣服。 好在謝必安手里的衣服也飛到了范無咎懷里,沒有釀成“大錯”。謝必安撐身起來眼神四瞟,才消下去的紅暈又染上了耳垂,他感覺有點煩悶。 等范無咎穿戴整齊走出來后,謝必安快步走到河邊,不讓范無咎看見他正臉。 “你先回去吧,我也洗一下?!?/br> “要我?guī)湍隳锰滓路???/br> “不用了,我還是穿這身?!?/br> “嗯。” 陌上行(下) 【家書抵萬金】 肆意的戰(zhàn)火燒焦了每一寸土地,天邊的夕陽就像是血染的一般,亂世之中沒有誰可以獨善其身,安居樂業(yè)仿佛還是昨日,轉(zhuǎn)瞬間就被重重硝煙包裹。 史記是由勝者書寫的,敗者為寇可能已經(jīng)是最體面的下場。譬如那位前朝庸君,在淮王正式稱帝后便自刎于獄中,無人問津。 雖說皇城已有新帝,但其余四方依舊不安動亂著,他們或許不甘回到之前的日子,想著哪怕是殘羹冷炙也得盡力去爭搶一點回來,好讓自己過得體面些。 新官上任尚且有三把火,更何況是這皇帝。新帝先是派兵去鎮(zhèn)壓四處的動亂,挑了幾個鬧得厲害的斬首后掛在城門示威。打了一棒槌,就該給個甜棗了。趁著朝中空蕩,他又以廣納賢士為由,將一些識時務(wù)的收攏麾下…… 以此往后種種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這新帝當?shù)眠€像那么個樣。 戰(zhàn)亂過后的改朝換代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其實并無大影響,該怎樣過還是怎樣過,甚至因為新帝的幾把火,朝廷為了安撫民心發(fā)下來的銀子沒有一個官員敢貪污半分,有的為表真心還自己掏了大半腰包。 這吃飽喝足過好了,就該聊些茶余飯后的閑事了。首當其沖的,便是當今陛下還是淮王時的英勇戰(zhàn)績了,說到戰(zhàn)績,除卻拍拍陛下的龍屁,就要談?wù)勵I(lǐng)兵的各位將軍。 奮勇殺敵已經(jīng)是過時的談資了,坊間巷子最喜歡的,還要屬新鮮感。這位將軍在戰(zhàn)亂中的英雄救美喜獲良緣啊,那位將軍常以多勝少百戰(zhàn)百勝還與陛下是舊識啊,以此云云。 這不,最近人們口頭常說的,就是那眾多將軍中年齡最小的范謝二位。 聽聞兩位將軍非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本想去游山玩水長長見識,奈何被戰(zhàn)火所牽連導(dǎo)致不得不四處流浪,在當時那個動亂的時候,兩人能憑一己之力活下來就足以見其能力了。 而后遇到慧眼識珠的陛下,才得以把別在褲腰帶上的腦袋放回去。再然后啊,就是兩人從士兵做起,一路升職的后話了。而兩位將軍最常讓人談到的,便是那互相關(guān)照、共同進退的兄弟情感,聽后無不讓人感嘆兩人至親至深的情同手足。 我們的主角之一,謝必安,就正坐在京城的府邸里,讀著遠赴邊疆的范無咎寄回來的信。 至于為什么范無咎會獨自去往邊疆,那就說來繁雜了。 那年破廟的事把兩人的心都撬開了一條細小的縫,曖昧的氣息絲絲縷縷地從里面流出來,將氣氛搞得像身處霧中一樣,看不清又摸不著,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外試探幾下,可還沒等兩人試探出個所以然,就被卷入了一場大戰(zhàn)亂,似乎這世道并不準備讓他們有時間品味兒女情長。 每日水深火熱的奔波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偶爾能有些放松的時間也都是在各自修養(yǎng),兩個人仿佛在心有靈犀地避開某些東西。 直到后來意外救了淮王一命,才總算是有了個避風港。 本是想全身心投入到作戰(zhàn)中去,可隊里那些軍痞的話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謝必安和范無咎的心被撓得癢癢的,但奈何那群人喜歡熱鬧,兩人終究是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表露心跡。 再后來,兩人已經(jīng)領(lǐng)著各自的隊伍拿了一堆豐功偉績,偶爾見面也只能寒暄幾句又匆匆奔赴去下個戰(zhàn)場。本以為那還未破土的萌芽早已經(jīng)爛死在肚里了,可最后在京城會面才知道,那萌芽早已替換成了一壇酒,被埋在心底密封發(fā)酵,默默地等待著開壇的時候來個醇香四溢。 謝必安都準備去把那壇酒給挖出來了,皇帝卻突然把范無咎派去了邊疆。其實這也情有可原,范無咎那脾氣是真的不適合待在京城。 于是就有了如今兩人靠著傳信過日子的局面。 起初還是謝必安主動寫的信,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噓寒問暖都只是其次,什么京城見聞、奇趣故事,陛下賜的府邸如何如何,朝中哪些人又怎樣怎樣,恨不得把頭上又多長了幾根頭發(fā)的事也一并寫進去。 范無咎也照著謝必安那樣回了信,明明只有兩頁紙,謝必安卻抱著讀了一整天,晚上睡覺時嘴角都不自主地上揚。第二天起來后,謝必安偷偷地去洗了褻褲。 他想過主動請纓去邊疆,皇帝派范無咎去邊疆不單單是因為范無咎本身,更是因為亂世初定,朝中根基不穩(wěn),外族虎視眈眈的目光窺得人心惶惶。 可邊疆是什么地方?除了駐守的軍隊,周圍渺無人煙,滿天的黃沙飛舞,能算得上是綠植的東西翻來覆去就那么幾樣,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瞧見幾朵云,不好的時候就是真正的“天地一色”。這種地方?jīng)]人想去,范無咎也只是被臨危受命,日后他若是想回來了,皇帝還不好拒絕。 所以若是謝必安請纓去邊疆,皇帝是十成十的同意。 只是謝必安在等一個時機,在等范無咎一句話。 這次范無咎寫的信不長,大多是詢問謝必安在京城的情況,邊疆那地兒寫來寫去也就那么些東西,每日也是刻板的三點一線,范無咎實在是寫不出什么有趣的東西。 謝必安照舊把這封信反反復(fù)復(fù)看了不下十遍,正準備展開信紙?zhí)峁P回信,沒關(guān)好的門窗就被一陣風吹開,范無咎的信被吹落到地上翻了個面。 謝必安彎腰去撿,看見了被藏在信紙后面,寫了又污,污掉又寫的一小行扭扭捏捏的字。 “必安哥,我想你了。” 謝必安當即就站了起來,信也不寫了,隨便整理了下衣服就架馬往皇宮趕去。 當天下午,京城就傳出謝將軍請纓去邊疆的消息。有想恭維一番的人去敲了謝府的門,應(yīng)門的小僮只道:“將軍已經(jīng)在去邊疆的路上了?!?/br> 【年年陌上生秋草】 謝必安請纓的消息還沒傳到邊疆,他人就先到了,范無咎本是在帶兵巡視的,來人對著他說了句“謝將軍來了”時,范無咎人一愣。 謝將軍?哪個謝將軍?是謝必安嗎?他人不是在京城嗎,怎么會突然跑到邊疆來? 范無咎帶著滿腔的將信將疑,趕去了城門口。 在看見那個束著一頭干練清爽的黑發(fā),肩背挺直的身影后,范無咎站在原地沒動了。 直到士兵發(fā)現(xiàn)范無咎不對勁而出聲詢問時,謝必安才知道范無咎已經(jīng)到了,他轉(zhuǎn)頭看向傻愣著的范無咎,神采奕奕地笑著:“無咎。” 京城的消息這才傳過來,范無咎如夢初醒,三步并作一步跑到謝必安身旁,對著看熱鬧的人喊道:“都該干嘛干嘛去,站這兒做什么呢。” 跟范無咎熟悉后的人都知道,雖然他人看著挺兇但卻很親人,不過想來平日里威信也沒落下,在場的人一一回應(yīng)后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了。范無咎這才拉著謝必安往里走。 “這里環(huán)境差,隨便吸口氣都是滿嘴的沙子……你來得這么突然也不給我點準備時間?!狈稛o咎帶著謝必安四處走著。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我哪兒有……” “哦——”謝必安拖長聲音,偏頭看著范無咎,“原來是我會錯意,叨擾到范大將軍了,不如我這就回去吧?” “圣旨都下來了,不能兒戲?!狈稛o咎難得有機會“教訓(xùn)”謝必安,他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說著,“來都來了,再怎么也住上一段時間再回去吧……我去叫人給你收拾個院子?!?/br> “何必那么勞神費力,我跟你住就行了?!?/br> “這樣不妥當……” “怎么不妥當了?” “你……千里迢迢趕過來,怎么能讓你跟我委屈在一起,倒顯得我小氣了?!狈稛o咎說得面不改色。 “我不覺得委屈,可別是范大將軍嫌棄我了…”謝必安頓了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我到了這么久,也沒見無咎喚我一聲'兄長'?!?/br> “我沒有!” “嗯?” “……兄長。” 旁人看了直喊,兩位將軍感情是真好。 當天夜里,范無咎匆忙置辦了一個歡迎宴,可惜邊塞條件有限,哪怕是范無咎四處張羅,挨家挨戶借東西,也抵不上京城一場普通的家宴。 好在這里的酒夠烈,入口都像裹著沙子一般,把喉嚨刮的又痛又癢,一杯下去好似要把腸肚燒穿,謝必安第一口差點嗆著。 身為宴會主角,謝必安自然免不了被眾人挨著敬酒,范無咎也被兄弟拉著喝,一時間沒顧上謝必安,得空去瞧謝必安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人都趴在桌子上了。 這酒又猛又烈,范無咎來了兩三個月了也不敢說能喝多少,看謝必安這樣子至少是被灌了大半壇,范無咎立馬甩下兄弟去把謝必安扶起來。 “你們一個個的,明知道這酒烈還使勁灌他……”范無咎扶著謝必安往屋里走,沒好氣地說,“既然都這么著急就趕快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br> 眾人沒想到范無咎這么愛惜這個哥哥,連連道歉,順便把風卷殘云的酒席收拾了,月色也染上了柳梢頭,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靜了。 范無咎想起有人給他說過,喝醉的人不能洗浴,最好就沾上熱水給他擦擦身子就行,可范無咎不敢給謝必安擦身子,于是他把謝必安放在床上后就站著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或許我該去叫個人過來給謝必安擦……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范無咎否決了,其他人不行,絕對不行。 謝必安躺在床上呢喃著,瞇著的眼睛看向了范無咎,他張嘴在說著什么,不知道是聲音太小還是壓根沒出聲,范無咎什么也沒聽見,只能俯下身去聽。 然后謝必安的手就環(huán)過他的后頸,迫使范無咎上半身壓下來,面碰面呼吸停滯了一瞬,謝必安自主地把唇靠了上去。 呼吸交錯紊亂,范無咎沒有掙脫。 兩人的親吻毫無章法,沒多久就喘不上氣地分開了,謝必安眼神還是朦朧的,他靜靜的看著范無咎,問:“你就沒什么要說的么?” 范無咎還半撐著身子在謝必安上方,他看著眼神迷離的謝必安,聲音有點低啞,道:“哥……你喝醉了…” 謝必安聞言,心中生出一股無由的怒火與委屈,他使勁起身來把范無咎按下去,騎在范無咎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范無咎,近乎質(zhì)問地說道:“我現(xiàn)在腦子是挺亂的……范無咎,你敢說你沒肖想過我嗎?我都主動請纓來邊疆了,皇帝的圣旨都沒我趕得快……” 謝必安借著酒勁,把話一連串地吐了出來,把范無咎壓抑的東西扒得干干凈凈。 范無咎怎么可能沒肖想過,他肖想的多了去了。特別是來邊疆以后,謝必安的一封信都能讓他一晚上睡不著,更別說現(xiàn)在謝必安實實在在地坐在他身上。他這么隱忍,只是想讓謝必安知道,他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不會讓謝必安的選擇后悔,他想讓謝必安完完全全地依靠他。 不過現(xiàn)在看來,謝必安似乎早就不把他單純地當?shù)艿芸戳???赡苁菑姆稛o咎被派去邊疆的時候開始,也可能是范無咎第一次領(lǐng)兵打了勝仗的時候開始,甚至可能是在破廟的那晚。 總之,范無咎明白,他不能忍,也不該忍了。 范無咎起身把謝必安抱住,一口咬上謝必安露出來的脖子,他把懷里顫抖的人抱得越來越緊,道:“必安哥,我錯了?!?/br> 范無咎的認錯方式,就是一邊堵住謝必安的嘴,一邊把謝必安的衣服給脫了,覆著一層繭的手掌碰上堅實而細膩的胸膛,揉捏乳尖的動作生澀小心,但范無咎指腹的繭磨得謝必安胸前一陣舒爽,謝必安小聲地嚶嚀了一聲。 隔著衣料感受到范無咎身下的變化,謝必安心頭對未知的恐慌被烈酒沖散了大半,范無咎的掌心游走過他的全身,從肩膀到大腿,每一處都被刺激起酥麻的感覺,謝必安輕微地“嗯”了好幾聲。 當手指蹭進股縫,擠壓入xue口時,那股奇怪的感覺還是讓謝必安皺了眉頭,但嘴里交纏依舊,謝必安的手還是輕柔地撐在范無咎肩上,他甚至微微抬了抬后臀,想讓范無咎更方便些。 酒精的麻痹會讓人想起最初始的東西,譬如謝必安此刻就想起了第一次收到范無咎回信后,那晚旖旎的夢。 “嗯…啊……”腦海里讓人面紅耳赤的畫面再配上范無咎在他后xue里不停抽插的手指,謝必安本就沒怎么想控制的呻吟就這么漏了出來。 范無咎喘息粗重起來,手指的運作也越來越快。謝必安臉色還算正常,耳根卻已經(jīng)紅透了,他低頭溫柔虔誠地親吻著范無咎的眉心,再一點一點下滑到鼻梁、鼻尖,最后吻上了范無咎的唇。舌尖才探出一點點就被范無咎欺壓回去,每一寸土地都被肆虐地侵略著。 腸壁分泌出的液體包裹著范無咎的手指,反復(fù)的抽插把xue口磨紅,沾上粘液后成了一幅水光瀲滟的好畫。 范無咎亮出身下兇狠的物件,蹭上謝必安濕潤的股縫,謝必安整個人一抖,略顯慌張地抓緊了范無咎的肩。 范無咎騰出一只手去與謝必安十指相握,深吸一口氣后一寸一寸地擠了進去,過程是難熬的,謝必安在范無咎肩上抓出五道紅痕,相握的手也青筋爆突。 范無咎完全進入后就不動了,看著發(fā)抖的謝必安,他摸了摸謝必安的臉頰,愧疚且心疼地說:“我弄疼你了?!?/br> 謝必安搖頭,單手攬著范無咎的后背靠過去,笑著道:“疼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謝必安吐露的氣息還帶著香醇的酒味,范無咎親了親他的嘴角,在謝必安說“可以了”之后,范無咎才挺腰動作起來。 后xue被異物貫穿的感覺很微妙,謝必安從剛開始當不適應(yīng)到后面已經(jīng)可以“苦中作樂”了,奇異的滿足感涌上心頭,他配合地起伏著腰,嘴里的呻吟斷斷續(xù)續(xù)。 范無咎毫無保留的橫沖直撞終于歪打正著地碾過了敏感點,謝必安一個驚喘,腰瞬間軟了一下,嘴里冒出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叫聲。 范無咎眼眸一閃,把謝必安扶好后瞬間加快的撞擊,謝必安這才體會到他人口中“比飛升還快樂”的感覺。帶著一些壓抑的呻吟反而更加悅耳,謝必安意亂情迷的表情與近乎光裸的軀體只讓范無咎越發(fā)瘋狂放肆。 身體的各處領(lǐng)域都被這個名叫范無咎的入侵者標上了或輕或重的印記,后xue最為尤甚,極速的抽插中翻卷著腸壁的軟rou,粘液幾進幾出,臀部被撞得一片緋紅。 謝必安靠著范無咎,喘的不成樣子,全身快軟成水一般,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是奢侈,只能一遍一遍,用被情欲浸染的媚惑的嗓音把范無咎的名字夾雜在呻吟里。 范無咎偶爾應(yīng)一聲,嘴里幾乎沒閑下來過,一會舔咬著那塊軟rou,一會把眼前的乳尖含進嘴里,直惹得謝必安連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在謝必安短膩的呻吟里,范無咎握著他的腰,轉(zhuǎn)身把人按在了床內(nèi)的墻壁上。 后xue被更深入地探索著,適應(yīng)過后舒爽的感覺刺激著謝必安的神經(jīng),他雙腿纏上了范無咎的腰,被頂?shù)谜f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完全被禁錮的姿勢讓范無咎的進入更加方便,每次都捅進最深處再抽出大半,然后又是一個猛地挺進,分泌的粘液越來越多,在rou體的拍打中迸濺,染上緋糜的水聲。 謝必安的前端也吐著白液,隨著范無咎的動作拍打在范無咎下腹,兩人全身都濕透了,滑膩的液體只讓身下的進出越來越順利,即使是被范無咎抱著,謝必安也感覺身體顛簸得厲害,他把范無咎當作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抱著,吐露的氣息與嬌媚的呻吟一并擠進了范無咎耳里。 壓抑了這么久的感情與欲念,都在這一夜里頃刻爆發(fā),兩個人被yuhuo燒光了理智,一起沉溺在了里面。 范無咎身下的快感積累得蓬勃欲發(fā),他把謝必安抱得更緊,騰出一只手去撫慰謝必安,撞擊好似狂風暴雨,仿佛要把謝必安釘死在這里。在謝必安越發(fā)嘶啞且充滿情欲的喊聲里,范無咎指腹揉捏著謝必安的前端,后xue里的撞擊與taonong的速度交相輝映,謝必安的手又在范無咎后背抓下幾條紅印。 疾風驟雨過后是短暫的寧靜,屋里一時間只有兩人劇烈的喘息在回蕩,范無咎仍舊把謝必安抱在懷里,精壯的身軀透露著無限力量。 兩位將軍的體力都是上上乘的,夜還很長,謝必安酒還沒醒。 范大將軍的院子比不上京城隨便的一間小屋,但在邊疆這里已經(jīng)是上等的了,院落周圍還有幾株綠植圍繞著,若是天氣好的夜里,在這里觀星賞月是最佳。 噢還有,眾人起初以為范將軍喜靜,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比較清靜卻又沒有很偏僻的地方。范將軍以前只毫不關(guān)心也不在乎,清靜一點也好,熱鬧一些也行,如今卻對這安排滿意得不得了。 你問為什么? 將軍只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兄長說話好聽”。 謝將軍平時言談舉止文雅溫潤,不像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大將,反而更像京城里滿腹詩書、才華橫溢,讓許多姑娘芳心暗許的翩翩公子。這么看來,謝將軍說話確實好聽,但這似乎與院子沒什么關(guān)系,眾人仍不得解。 之后謝必安帶兵去打退了一波試圖入侵部落軍隊,回來后便沒人敢再調(diào)侃謝將軍為“謝公子”了,只說道:“吟得出詩書,打得了寇賊,謝將軍能文能武妙計連篇,甚哉甚哉?!?/br> 只可惜酒量不行。眾人嘆道。 那日范將軍匆忙費力置辦的小宴,眾人不過是玩笑地逼著謝將軍喝了一壇,豈料后面連著三天都沒能瞧見他,范將軍也一臉嚴肅不許人去探望,眾人那幾日過得提心吊膽。后來謝將軍能出來后,也幾乎不怎么開口說話,似乎是嗓子不適應(yīng)這里的空氣而發(fā)炎了。 不過將軍依舊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