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小狗痛苦地側(cè)身躺在骯臟的地板上,雙手幾次想去捂住襠部,卻剛一碰到就疼得顫抖著縮了回來。 真是沒用,不僅保護(hù)不了弟弟,連弟弟的消息都打聽不到,小狗心里面的疼痛比身體上的強烈無數(shù)倍。他甚至覺得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還不夠,他應(yīng)該再承受更多以懲罰自己的無能。 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了。先是一個小縫,好像有人探頭探腦往里瞧了瞧,然后輕手輕腳走了進(jìn)來,又轉(zhuǎn)身關(guān)緊了值班室的門。小狗幾次想抬頭看看,卻根本沒有力氣支起腦袋。 直到那人走近,小狗才可以勉強看清他的下半身。那人穿著和小狗一樣的衣服,手里拿著打掃衛(wèi)生的工具。還不等模模糊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小狗就激動地猛然支起了身子。 “弟弟!” 他喊著??蓞s看到了另一張臉。那是一名跟弟弟一樣打掃衛(wèi)生的男孩,小狗認(rèn)得他,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三十六號,也是個可憐人。小狗聽樓里的守衛(wèi)們議論過,說三十六號接客的時候被雇主找了一群人一起玩兒,往嘴里強行灌尿,捂住嘴不讓漏出來,嗆得咳壞了嗓子,說話聲音變得嘶啞,沒人愛聽這砂紙似的說話聲和叫床聲,讓人聽到就萎,只好被打發(fā)來打掃衛(wèi)生了。這男孩和小貓一樣可憐,被人嫌棄、嘲笑得多了,就變得小心翼翼,也再就不說話不發(fā)出聲音了。 小狗xiele氣,重新癱倒在地上,但是他還是拼盡全身力氣往墻角挪了挪,不妨礙那個男孩打掃衛(wèi)生。小狗知道,如果在劉爺回來的時候還沒有打掃干凈,這男孩也免不了受罰。 那男孩卻在原地怔了怔,好像在思考著什么,猶猶豫豫的,最終他還是主動走近了小狗。男孩面無表情,看上去似乎非常麻木甚至呆滯。只是盯著小狗看。 “有什么要我?guī)兔Φ膯幔俊薄⌒」穯?。問完又覺得自己可笑,現(xiàn)在自己這副樣子,像一灘沒用的垃圾,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幫助就是主動把自己扔進(jìn)垃圾箱里?! 澳愦驋甙桑倚粫壕统鋈?,不會妨礙你的。” 小狗盡力擠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 男孩卻并沒有離開,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緊閉的值班室門,不斷地把手指放進(jìn)自己嘴里用唾液浸濕,然后飛快地在地上寫下了一個小小的名字。 Anton Wang 男孩很緊張,寫完之后就不斷地向門口看,幾次伸出手想要擦掉,可小狗沒上過學(xué),他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認(rèn)不全,更別說記住拼寫在一起的組合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個人名還是個地點。但小狗本能地認(rèn)為那一定是和弟弟小貓相關(guān)的信息,一定至關(guān)重要。 情急之下小狗一把抹掉了地上的字跡,翻起身努力爬了幾步,從地上撿起劉爺離去時扔下的圓珠筆芯,在自己手背上試了試,已經(jīng)是空的了,什么都寫不出來。 小狗抓住筆芯用筆尖狠狠戳進(jìn)自己大腿內(nèi)側(cè)最隱蔽處的皮膚,然后咬著牙在皮rou里移動。一道深深的口子綻開,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 小狗握住三十六號的手腕,一邊祈求又感激地望著他,一邊試探著拽著他的手往自己腿上放。 看著那鮮血淋漓的口子,三十六號有些濕了眼眶。小狗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讓他不要害怕,三十六號咬了牙,飛快抹掉眼淚沾著血液把那個名字仔仔細(xì)細(xì)寫在了小狗的大腿根部,然后使勁兒向那里吹著氣,快速風(fēng)干了它。 “你……知道阿貓在哪?” 小狗壓低了聲音,懇切地詢問著三十六號。 三十六號搖了搖頭。 “那你……阿貓走的時候你見到他了?” 小狗有些焦急地握住了三十六號的手。 可男孩還是搖頭。 小狗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松開了男孩的手。 “對不起,弄臟你的手了……“ 小狗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地上的灰塵混合著汗液、血跡和尿液,臟乎乎一團(tuán)糊在手心。他想用胳膊給男孩擦擦,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干凈的地方。小狗有些尷尬地賠禮?!边@么臟……真的對不起……“ 男孩低頭揉了揉眼睛,然后下了決心似的抬起頭湊近了全身臭烘烘的小狗。 “我昨天晚上去給老板辦公室打掃衛(wèi)生,看到桌上放著簽好的合同,封面上有雇主的姓名和服務(wù)人員的編號,十三號,就是阿貓,雇主就是……“ 男孩用手指輕輕指了指小狗的腿。 男孩的聲音粗糲得像是在用鋼絲球摩擦生了銹的鐵鍋,但小狗現(xiàn)在卻覺得這聲音格外動聽。 男孩見小狗望著自己,有些自卑地低下了頭,捂住了嗓子,緊緊閉住了嘴。 和弟弟多像啊,弟弟也是這樣,只要有人盯著他走路,他就會縮著肩膀垂下頭不敢再移動,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丑陋滑稽。 小狗輕聲對男孩說:“我從不知道你還識字。“ 男孩有些緊張,但他依然倔強地不說話,只是把手指放在緊閉的雙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狗知道,如果樓里的那些人知道了男孩識字,男孩就連打掃衛(wèi)生的活兒也保不住,那些人不會讓男孩靠近任何一間辦公室的。小狗安慰男孩:“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只是覺得……多好啊,你識字,什么都會讀會寫,我真羨慕你。你能不能我講講,誰教你認(rèn)字的?”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哥哥。“ 可那樣閃耀眼神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就消失了?!蔽野謰屗赖迷?,只有哥哥帶著我,后來哥哥偷東西被人發(fā)現(xiàn),給打死了,我就到這里了……“ 男孩沒有再說下去,他沉默了兩秒把往事重新埋回心底。 “你的聲音很好聽,我很愿意聽你說話?!啊⌒」方o了男孩一個溫暖的笑容。 男孩也沖著小狗友好地笑了笑,指了指小狗下身纏得厚厚的膠帶:“我?guī)湍惆??!?/br> 小狗搖了搖頭?!拔一胤苛俗约翰鸬?,已經(jīng)很感激你了,不要耽誤你干活了?!薄⌒」氛f得很輕松,好像身上只是不小心落了片樹葉似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要堅強,要活下去,否則弟弟就會被欺負(fù),像眼前這個可憐的男孩一樣。小狗咬著牙摸索著穿上了衣服,但劇烈脹痛的下身讓他根本站不起來,甚至連移動都很困難。他蹭在地上一點點向外爬去,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把這個名字帶到杜先生那里,杜先生一定會有辦法的…… 身后的男孩看著小狗倔強又脆弱地貼著地面艱難挪動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為了讓他吃飽飯,哥哥在外面偷過搶過,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還是死死護(hù)著手心兒里那揉碎了的一小袋餅干。 爬到門口的小狗停了停,男孩見到他回過頭來,房間的燈光把他蒼白得面容映照得暖融融的。他笑了笑,對男孩說: “你哥哥一定在天上看著你,他希望你在他保護(hù)不到的地方也能堅強?!?/br> 回到房間里的小狗并沒有馬上處理下身那刑罰一般的桎梏,比起自己身上的傷口和疼痛,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狗從床架子和床板的縫隙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出一小張紙片,那是杜成遠(yuǎn)很早之前給小狗的名片,還叮囑他遇到麻煩了就撥上面的電話號碼,可杜成遠(yuǎn)不知道,小狗這里不僅不可能有任何通訊工具,連紙筆都沒有。 屋里黑乎乎的,過了熄燈時間就統(tǒng)一拉了電閘,只有墻上那個封死了的永遠(yuǎn)打不開的小窗戶可以投進(jìn)些月色。長期在昏暗環(huán)境中生活的小狗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樣的夜晚,那一點點月色,對他來說,就足夠了。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熄燈之后借著這幽幽的月光,翻出自己白天偷偷藏起的食物,小心地爬到弟弟床上,看著弟弟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 不知道弟弟現(xiàn)在有沒有東西吃…… 小狗褪下了褲子,咬了咬牙用手指重新?lián)搁_了大腿內(nèi)側(cè)那一道傷口,用指尖沾著血跡,對照著三十六號寫下的那一個名字,一筆一劃地謄寫在杜成遠(yuǎn)名片的背面。他寫得很認(rèn)真也很緩慢,他不認(rèn)識那些橫的豎的斜的彎的圈圈道道,每抄一筆都要看好幾次再檢查好幾次,才能保證謄抄得完全正確。腿上的傷口幾次干涸,都被他重新?lián)赋鲅獊?,直到寫完最后一筆。 小狗用唾液擦干凈了腿上的字跡,把褲腿擰了擰塞進(jìn)嘴里咬住,開始一寸一寸揭掉纏在他下身的膠帶。 火燒火燎的撕裂感迅速蔓延,仿佛被揭下的不是膠帶,而是他身上的皮膚,是那一條yinjing,有人拿著小刀子一點點把yinjing切開碾碎,閹割一般。小狗幾次徘徊在昏厥的邊緣,幾次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不能死,他死了弟弟就會被人欺負(fù)。他知道,那個有著奇怪名字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小貓是離不開自己的,也知道自己會擔(dān)心,一定會央求雇主能等到自己回來再被帶走,又或者是求雇主準(zhǔn)許他回來見自己一面,哪怕留個口信都好,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小貓一定是手足無措了。 一定要熬過明天,后天就是周末了,見到杜先生一切就都有辦法了。在小狗的心里,杜先生就是無所不能的大英雄,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那一卷膠帶被全部揭下時,小狗身下的床單已經(jīng)被汗水徹底濕透了,咬在嘴里的褲腿幾乎被牙齒磨破。那可憐的小jiba依舊像張白紙似的癱軟著貼在小腹上,連yinnang都鼓不起來。 “呦,小jiba又跳了幾下,要爸爸松開些嗎?“ “爸爸松一點點,只一點點,太松了小雞就跳出來飛啦。“ 小狗耳邊傳來了飄飄搖搖的對話,還有浴缸里水花溫柔拍打的聲音。 爸爸……小jiba好像死了……小狗已經(jīng)完全感知不到下身的存在了。小jiba是不是再也不會在爸爸手心里面跳動了…… 小狗把名片緊緊貼在胸口,側(cè)了側(cè)身子把自己縮成一小團(tuán),圍繞住那張紙。像是努力湊近冬夜里的最后一根火柴。那張名片的正面連接著杜先生,背面連接著弟弟,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