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遠把車停進了醫(yī)院地下車庫，飛快地偷偷從后門走消防樓梯溜進了監(jiān)控室。哪有真的可以撒手不管又心大的老父親啊，還不都是一副你去闖啊我才不心疼的面孔，配上偷摸縮在角落保護的誠實身體。

    小狗領著小貓到了醫(yī)院前臺，前臺接待的導醫(yī)小jiejie看到這兩個干凈漂亮的男孩子，也不說話，就是排隊，好不容易排到他們了他們又讓給身后的爺爺，又排到了，又讓給了孕婦，這樣讓了三四回，導醫(yī)小jiejie終于忍不住了，捂著嘴笑。

    “你倆是專門來學雷鋒的嗎？”

    小貓像是個含羞草，有感震裝置似的，一有人說話就倏地躲在了哥哥身后，只探探頭露出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逗得小jiejie眼睛都笑沒了。

    小狗也一下子憋紅了臉蛋，他暗暗攥著拳頭給自己打了打氣，明明感覺已經鼓足了全身的勇氣，一張嘴卻還是小小的聲音。

    “jiejie，我們，我們找這個阿姨?！薄⌒」冯p手遞上一張名片。那是他們來之前杜成遠專門給他們的聯(lián)絡人信息。

    “后勤部張主任？那你們去會議室吧，張姐專門說過了，如果有兩個男孩找她就直接去會議室。說的原來就是你們兩個啊?！?/br>
    小jiejie態(tài)度很好，給他們專門拿了診所的平面圖，畫出了二層會議室的位置，又耐心地講了兩三遍路線。

    “謝謝jiejie?！薄⌒」方舆^平面圖，鞠了個很標準的躬，小jiejie剛想說不必不必，小貓馬上也學著哥哥的樣子匆忙鞠了個躬，生怕趕不上哥哥的動作，慌亂之中腦袋磕到了前臺桌子上，發(fā)出了不輕不重的一聲響動。

    身旁的小狗、桌子另一側的小jiejie、監(jiān)控屏幕前的杜成遠全都本能地一起伸出了手。杜成遠還因為太著急手指頭差點把監(jiān)控器屏幕給戳了。

    結果小貓自己揉了揉小腦殼，嘿嘿笑了兩聲，搖了搖頭，說，沒事。

    “這傻樣兒，磕暈乎了吧?！啊⌒iejie笑鬧歸笑鬧，還是友好地看了一看小貓的額頭，只是一小塊紅印兒，并沒有其它。

    小狗心疼地幫小貓吹了半天，問了好幾遍疼不疼。

    “你弟弟？慣壞了哦?！啊⌒iejie打心眼兒里覺得倆孩子又可愛又懂禮貌，特別想和他們多說幾句。

    可倆孩子的話實在少得可憐，小狗只是羞紅了臉抿嘴笑著低下頭，小貓完全是哥哥的影子，動不動就躲在了哥哥身后跟他重合起來。

    看著小狗扶著小貓一瘸一拐地離開，小jiejie忽然愣了愣，招呼了她同事來頂一下班，自己則把兩個孩子親自送到了電梯口。她原本想著二樓，等電梯還不如走樓梯快，可看到小貓的腿，心里著實疼了一下。她忽然理解了為什么小貓這么膽怯，為什么小狗這樣護著他。

    小貓小狗推開會議室門的時候，監(jiān)控室里的杜成遠長長舒了一口氣。第一關算是過去了啊。一秒都沒松懈，杜成遠馬上又把目光盯死在了會議室的監(jiān)控上。

    張主任很友善，安排給他們培訓的王奶奶更是熱情。王奶奶是診所里做了二十年的清潔工了，逐漸年紀大了做不動了，也盤算著退休了，看著倆孩子就像看到了自家的孫子似的親。

    小貓小狗學得很認真，一上午的時間下來，垃圾分類已經熟練掌握，就連最難辨別的醫(yī)療垃圾也認得一清二楚。倆孩子并不認識包裝上的文字，分辨垃圾種類完全是靠手摸材質、看顏色、辨別圖案。

    “真是不怕臟不怕累哦?，F在的小孩子家很少見的嘞。“　王奶奶小聲向張主任嘀咕?？粗鴤z孩子幾乎是趴在垃圾桶上一點點學一點點記，張主任心里也感動極了。

    由于小貓小狗還不是診所的員工，也沒有就餐卡，午飯的時間沒法兒和張主任王奶奶一起去員工餐廳用餐。

    “那你們怎么吃飯?。扛⒁桃黄鹑?，阿姨請你們倆吃吧?！啊堉魅握媸窍矚g極了倆孩子。

    小貓小狗都搖搖頭，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掏出了飯盒晃了晃。

    “爸爸給我們準備了好吃的！”　這次是小貓搶先回答了。自從他有了爸爸，恨不得每天找機會向全世界人報告這個好消息。

    只要杜成遠不在，小狗就自動切換成了全方位呵護弟弟的模式。即便杜成遠給他們準備的量都是足夠每個人吃的，小狗也要把自己飯盒里的魚全都挑出來給小貓吃，看小貓愛吃哪一樣菜也先夾到他的碗里，騙小貓說自己不愛吃。等小貓吃不完吃剩下了自己才拿著小貓的碗吃剩飯剩菜。

    監(jiān)控屏幕前的杜成遠一聲一聲嘆氣，他知道這是小狗十幾年形成的習慣，也是讓小貓這樣弱小的弟弟活下來的唯一方法，改是改不了了。杜成遠只得隔著屏幕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小狗的頭發(fā)。

    下午的培訓也順利結束，小貓小狗已經可以根據顏色和擺放位置清楚分辨出每一種清潔劑對應清潔哪一種材質，哪里可以使用消毒水哪里不行，什么時候需要擺放“此處地滑”，什么時候需要撤下來。

    下班前的考核就在醫(yī)院走廊上實地進行，有好多人過來圍觀。小貓小狗雖然羞怯，但任務完成得非常認真。從頭到尾兩個人都是埋著頭干活兒，周圍的人議論什么都不抬頭。小貓多半是聽不懂，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小狗心中膽怯，先前的經歷讓他心底中有深深的自卑，很懼怕被人注視，但想著杜成遠的支持，想著可以為那個溫暖的家盡一份自己的貢獻，他渾身又充滿了力量，鼓勵著自己不要退縮，要堅持下來。

    除了小貓最后在自己拖得極其光滑的地面上摔了一個可愛的屁股蹲兒外，其他所有都完美過關。根本不需要小狗上前去扶，圍觀的護士jiejie阿姨們都一股腦擁上去安慰小貓，短暫的相處使得大家都喜歡上了這倆努力又懂禮貌的孩子。早先在妓院的時候，只要他一摔跤管事兒的就會嘲笑他，還故意盯著他，觀看他笨拙又漫長的爬起來的過程。這慢慢讓小貓陷入了自閉，愈發(fā)失去了與人交流的能力。

    摔倒在醫(yī)院走廊上的小貓原本都紅了眼眶，可被一群jiejie阿姨們簇擁著甜甜蜜蜜地哄著，紅眼框馬上就變成了紅臉蛋兒，低著頭抿嘴笑著很小聲地一個勁兒道謝。

    屏幕前的杜成遠終于抬起來頭，他的頸椎幾乎都僵硬了，動一下就要折斷似的。但他的心里幸福得冒泡，像是看到了自家的孩子考試得了滿分。

    杜成遠也不敢耽誤，又飛快地原路返回重新把車?；亓四莻€路口，明明累得呼哧呼哧的，還要假裝悠閑地在車里哼歌。

    幾分鐘之后，倆搖搖晃晃的影子就從診所大門走了出來，和大街上來往的上班族一個樣兒，都到了結束一天的忙碌該回家的時候了。杜成遠望了望天邊的夕陽，一下子淚就濕透了衣襟。

    吾家有兒初長成啊。

    上車后的小貓小狗亢奮極了，他們從隨身的小包里翻出了張主任發(fā)給他們的工作服、工牌、就餐卡，愛惜珍寶一樣捧在手里給杜成遠展示。

    看這倆的傻樣兒，笑得都合不攏嘴了，杜成遠心里嘀咕。但他不知道，他自己笑得比倆孩子更傻，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小貓知道這是什么嗎？“　杜成遠揉了揉小貓的小卷毛問。

    小貓一個勁兒地點頭，那雙淡色的眸子今天似乎都更亮了些?！笆侵挥信ぷ鞯娜瞬拍艿玫降莫剟睿　?/br>
    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啊。最深刻的道理往往只需要一顆最純真的心。

    杜成遠帶倆孩子下了館子，挑了一家整潔又親民的炒菜館。沒有那些貴得離譜的菜價，倆孩子終于可以放心敞開點菜了。

    說好的兄弟倆每人點三個菜，可小狗點的要么是弟弟愛吃的，要么就是杜成遠愛吃的。

    “不行，剝奪哥哥的點菜權?！薄《懦蛇h拿過菜單，點了三個適合小狗的菜，都是清淡好消化的，對胃部不會造成負擔。

    小貓簡直就是一只真小貓，自從在杜成遠這里生平第一次吃到了魚，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特定的食物，特別愛吃魚，吃上了就停不下來，咕嘰咕嘰的小舌頭靈活得很，所有的刺兒都能被他飛快地吐出來，每次還都很注意自己的衛(wèi)生，會及時把桌面上的刺搓成一小堆以免蹭臟衣袖。

    小狗看著弟弟吃得香噴噴的樣子，忽然在桌子下面扯住了杜成遠的衣袖。杜成遠把手遞給他，他就牢牢地牽住了杜成遠的手。

    二人十指相扣，已經不需要其他言語。

    杜成遠答應他們的，那幸福的、把他們喂得白白胖胖的生活，真的實現了啊。自己夢里一遍遍夢到的，一遍遍夢醒來之后倍感失落的，都再也不會是僅僅在夜間短暫出現的幻象了。

    小狗感念，一切的幸福都起始于遇到這個男人的那天啊。

    而杜成遠卻覺得，美好生活的來源是小狗那顆歷經了世間黑暗卻依然純真的心。

    倆孩子累了一整天，回家洗完澡沒多長時間就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杜成遠把他們一個一個抱回臥室放到床上蓋好被子，輕輕關上房門，自己回到書房給人事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些入職手續(xù)上的細節(jié)，又下樓給他們的小書包里裝好小零食，明天要穿的鞋子擦干凈，查一查天氣預報想一想明天穿多少合適。

    不對，還得給倆孩子一人一部手機，萬一自己不在診所的時候出了什么緊急情況呢。也是該教他們讀書寫字的時候了，先把最基本的識字學會，再補上其他科目……

    吸奶器和漱口水也得帶上，萬一中途小貓又漲奶了呢。要囑咐小狗食堂里的菜并不是都適合他的胃。

    老父親的這顆心啊，真是閑不下來。

    “爸爸只能送你們到這里了，扶著你們走上人生的正軌，走多遠、多扎實，就要靠你們自己一步一個腳印了?！?/br>
    第二天杜成遠在車里目送穿著工作服的倆孩子走向診所時，又是滿面的淚水。他覺得自己跟小貓一樣也內分泌失常了，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更年期的女人，每天不哭出一斤水來就不算完。